☆、99
苏妤拿了徐幽手里的圣旨回成舒殿、央皇帝暂饶楚氏一命的时候;贺兰子珩犹疑不定地看了她半天,暗说发善心也没有这样发的;那楚氏分明是不取她性命不罢休。
苏妤对上皇帝的神情眉眼带笑:“她恨臣妾;不过是为昔年之事,臣妾便想等那事查清了,人证物证皆拿给她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原来是在争这口气。
“嘁。”皇帝淡扫着她轻笑了一声;取了她双手托着的那明黄的丝帛卷轴来搁在了桌上,又想徐幽道,“去传旨,楚氏废充华位,打入冷宫。”
当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改了口。徐幽赶忙一揖;复又传旨去了。
。
秋风温温和和地拂过锦都;在梢头枝叶上拂出片片金黄,皇帝含歉告诉苏妤:“差不多该召苏澈回来了,只是他手头正有事查着,再耽搁几日。”
苏妤抿唇莞尔:“没事的……臣妾也不过想帮他庆个生罢了,前些日子刚在祁川见过,现在不回来便不回来吧……”
一切平静,苏妤久悬了的那颗心放了下来,今年秋天,苏澈无论如何不可能再遭那腰斩的事。
。
从八月伊始至中秋已过,皇帝已一连召了云敏昭仪近二十日。苏妤起初有些忐忑,倒是始终没开口劝皇帝见一见旁的妃嫔。从前她是太子妃时在这样的事上处理得很是贤惠温和,如今……这贤惠之名谁爱担谁担去,她又不是皇后,皇帝要宠她,她便乐得做这宠冠六宫的宠妃。
晨起用罢了早膳,折枝给她沏上了漱口的香茶,笑言间不无几分担忧地道:“娘娘盛宠如此,传出宫去,朝臣们又有得不乐意了。”
苏妤轻吹着茶气,听言一笑:“乐意不乐意,我都已经在这九品之首的位子上了。如今再想说废我,他们就费工夫去吧。”
如此又过了三四日,皇帝仍是到了晚上就召她去,最近的两日却是没有碰她。这日皇帝搂过她的时候,她一握皇帝揽在她腰上的手:“陛下……”
皇帝遂了然笑说:“知道你这几日信期,睡吧。”
倒是连日子都记住了。
苏妤却摇了摇头咬了唇说:“陛下可否……传御医来一趟?”
“怎么了?”皇帝疑惑地看着明明气色不错的她,仍是难免担忧地蹙了眉头,问她,“身体不适?”
“也不是……”苏妤低着头喃喃道,“信期……没来。”
她的信期一向极准,从没出过岔子。是以前两日未来心中便生了疑,当即传了医女来,那医女把了半天脉却也没个肯定的说法,只说“可能是有了”。
今日已是第三日,仍是半点迹象也无,便同皇帝说了,皇帝听罢讶了半天,才断断续续道:“你……你是说……”
苏妤抬眼间,恰对上他的满眼喜色,登时面上一红,垂首如实回道:“不知道……叫医女来问了问,医女也没个准话。”又抬了抬羽睫说,“所以才想求陛下传御医来瞧瞧……”
她说得平静,皇帝反倒平静不下来。御医当然是传了,且是把四位御医皆传来了。四人入宫间皆觉心惊,太医院总共设御医四人,这四人可说是整个太医院、乃至整个大燕中医术最好的,平日里不管怎样的病,传一人去便也够了,这是头一次四个人一起奉旨入宫。
难不成……皇帝突然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心中各自猜测着,谁也不敢问上一问。入了成舒殿,见皇帝二话不说便让给云敏昭仪请脉、而这位云敏昭仪也是气色甚好……四人相互递了个眼色,心里有了个大概。
各自请了脉,本已是心中都有了定数,保险起见仍是讨论了几句,方一并拜道:“恭喜陛下、恭喜昭仪娘娘。”
确是有孕了。
虽是心中本已有数,听得御医这样说,苏妤还是难掩喜悦,而贺兰子珩几乎觉得……这辈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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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贺兰子珩拥着苏妤却久久没有睡意,见他不睡,苏妤也睡不着,抬眼望着他唤了声:“陛下?”
“嗯?”贺兰子珩低眉看她,遂在她额上一吻,轻言道,“还不睡?你现在可得好生歇着。”
苏妤则说:“陛下明日还有早朝……”
“知道。”皇帝低笑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朕就是在想明日早朝的事。明日早朝时将此事告知文武百官,封你妃位;过四五个月胎像稳了便册后,谁也别拦着。”
苏妤听得心里一紧。她敢告诉皇帝,就没想像旁人那般先瞒下来、自己先小心翼翼地安胎。她要的就是人尽皆知,如此虽是想下手的人多了,但阖宫上下也谨慎许多,要得手也未必容易。
可是……
“陛下不必急着册后。”苏妤乏然喟叹。心知自己的三次晋位都隐了不少议论,封得越高,这议论就越激烈。只怕明日提了封妃,便又要有朝臣谏言阻拦,若再急于册后……太难。
“这孩子必须是嫡子。”皇帝的手抚上她仍扁平的小腹,语声沉稳而坚定,细寻之下却含着两分歉然,“他本也该是嫡子。”
若是当初没有废她,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她是皇后、这孩子自是嫡子。可就为他废了她,如今才会有这许多麻烦,这是他自找的麻烦,该是由他去解决妥当,而非有她担着。
苏妤静默良久,俄而眉目轻垂说:“是男是女还不知呢,若……”
“若是女儿,也得是嫡长女。”皇帝不由她多说便接了话,复又吻了她,“你安心睡吧,不用你操心。”
。
他自不会直接在朝上提册后之事,既是要等胎稳了再册,便等到胎稳了再说——若不然,必定与朝臣们争得不可开交,如若逼急了哪一个,只怕最后受罪的还是苏妤。
今日便只提封妃不说册后,一步一步来,走稳了便是。
议完了政事,皇帝缓了口气,悠闲地用手支了额头,平淡道出:“昨晚急传了御医,云敏昭仪苏氏有孕了。”
殿中一片骚动,过了一阵子才有朝臣揖道:“恭喜陛下……”
皇帝又说:“嫔妃有孕依例晋位,朕本来自己做主便是。不过也知道诸位对昭仪偏见不浅,特来打个商量。”
说得轻巧随意却客气,谁都听见了那句“偏见不浅”,自都清楚皇帝这话什么意思——她都有孕了,就该晋位,谁拦着,就是因为偏见。
默了半天四下无声,还是左相窦宽先开了口,一揖道:“不知陛下……想晋苏氏何位?”
本是不用商量的事情非来“打个商量”,怎么听都觉得话里有话,难不成是想直接册后了?
窦宽问出这话后,殿中好一阵沉默。众人都觉得在这样的沉默之后,皇帝的答案大抵就是:“册后吧”。然后就免不了一番争执,一时甚至已有人忍不住在猜,女儿位居夫人的窦宽,会不会当堂以死相要阻拦此事。
可在这长久的静默之后,皇帝却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她现在是昭仪嘛,册妃位便是。”
……如此而已?
又是好一阵安静。
贺兰子珩十分清楚这安静是为何,必是因为他的答案与众人的猜测背道而驰了。好笑地看了一种朝臣半晌,他才似是不解、不耐地又开了口:“众卿什么意思?”
众人不免看向窦宽。窦宽却也是愣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册妃位?”
“……”皇帝无言了一瞬,继而理所当然地反问他,“不然左相觉得如何合适?”
还能怎样合适,当然是这样最合适。都知道皇帝有册苏氏为后的心思,此番苏氏有孕,众人皆以为必是要借此册后了,顶不济了也得册个夫人,和佳瑜夫人窦绾并驾齐驱去。
如此看来……这云敏昭仪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尔尔嘛!
窦宽心中大慰,躬身一揖,很是配合:“苏氏本居昭仪位,有孕封妃,合情合理。不过……封号可还要令拟?”
皇帝道:“不必了。”
窦宽又问:“那便直接着礼部筹备册礼?”
皇帝挑了挑眉,又道:“也不必了,她得安胎。”
甚好甚好。窦宽全然放了心,相信了皇帝没动什么“歪心思”,想了一想,又说:“陛下尚无子嗣,苏氏有孕是大事,可要重修一番寝宫?”
贺兰子珩暗中咬了牙,心道你这试探起来还真是没完,硬要试出自己对苏妤是怎样的心思是不是?
轻有一笑,皇帝道:“左相大人糊涂了。苏氏有孕,如若大修寝宫,她如何安胎?住到哪里去安胎?”微一停顿,皇帝口吻中添了两分狠意,“你女儿的长秋宫么?”
分明是不耐他这一番试探了。
窦宽听出皇帝的不快,肃然一揖,道了声“陛下恕罪”,不再多言。
此事便这样定了,册封旨意下到了礼部,又晓谕了六宫,苏妤顺顺利利地到了妃位。
唯一不同寻常的细节,大抵只有礼部官员中心思比较缜密的才能注意到了。那道圣旨上每一个字都是皇帝亲笔所书,苍劲有力的笔画间,欣喜之意依稀可寻。
☆、100
在这同一个深秋里,楚氏先前所住的韵宜宫一片萧索;绮黎宫却喜气洋溢。苏妤在吃食上自是小心起来;却是难免犯馋。总会突然想吃些平日里并不算爱吃的东西;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原因。
“这孩子长大之后……必定是个嘴馋的。”偶尔和皇帝说起这情况;苏妤一脸悲戚;“从没这么爱吃点心过……今天早上突然想吃玫瑰酥,结果竟一口气吃了四个……”
“……”贺兰子珩无言地盯了她片刻;继而一叹道;“吃吧;几个玫瑰酥朕还供得起。”
就当是两个人一起吃了。
。
自有孕以来;苏妤最不快的事;莫过于子鱼被带走了。有孕时确是不养为宜,皇帝便把子鱼也抱去了成舒殿,和非鱼一起养着。在苏妤来成舒殿的时候,就让宫人把子鱼非鱼一同抱走,说什么也不让她见,生怕她不小心伤了。
可从有了这两只小貂开始,苏妤就几乎没和子鱼离开过,心里自然是想的。是以往往去成熟殿时,十句话里总有七八句是问子鱼好不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弄得贺兰子珩大呼嫉妒。
“你能不能不要一开口就问子鱼吃得好不好!”皇帝狠瞪着她道,“朕能亏了它么?”
“那……”苏妤低着头,满脸不情愿地咬着嘴唇,“陛下让臣妾见见呗……”
“不行!”断然拒绝。半晌无声,贺兰子珩偏头看苏妤一脸的委屈,到底是心软了,“今天……多给你讲一章回《燕东侠》可好?”
“……”苏妤认真思量了一会儿,狮子大开口般地伸出了手,“五回!”
“……”皇帝淡看着她,嘴角搐了一搐,轻抬下颌跟她讨价还价:“一回半。”
太抠门了……
苏妤可怜兮兮:“四回……”
皇帝眉头轻挑:“两回半。”
“最少三回!”苏妤喊道,话音未落就听皇帝急忙开口接着和她侃价:“三回半!”
“……”鸦雀无声。
贺兰子珩懊恼地扶了额头,暗骂自己刚才一定是哪里不对,把自己绕进去了。
苏妤憋笑憋了半天,终于笑了出来,笑得很是小人得志:“成交!”
是以当日下午,苏妤纤瘦剥鲜橙,吃得开心听得愉快。且大抵是因为怕她“孕中多思”,皇帝没敢断在太吊她胃口的地方。
故事讲完,贺兰子珩不吭声地从她手里抢了片橙子来吃,瞧着她这一副心情舒畅的样子道:“高兴了?”
“嗯!”苏妤欣笑点头。
皇帝在她额上弹了个响指:“高兴了就回去歇着,朕还有事。”
“诺!”苏妤应得干脆,依言起身往殿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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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禁军都尉府指挥使沈晔与宫正司宫正张氏一并求见,入殿后,张氏先禀了事,皇帝的神色沉得可怖。
张氏退下后,沈晔看着皇帝的这般神色,半天没敢开头。张氏方才所言之事与云敏妃有关,他这件事亦是。
皇帝似是唤了许久,才开口问了话:“何事?”
“陛下。”沈晔一揖,将折子递了上去。并非沈晔的笔迹,是煜都送来的,贺兰子珩微有两分疑惑,打开折子看至一半陡然面色发了白,惊问沈晔:“怎么回事?”
“臣不知……”沈晔如实道。
“你的人,你还敢说不知?”皇帝沉声喝道,沈晔滞了一瞬,跪地拱手道:“陛下容禀……臣觉得,那兴许并非禁军都尉府的人。”
他这话说得奇怪,奏折上明明写了是禁军都尉府的人做的,他为何会说不是?皇帝看了他须臾,冷声说:“你把话说清楚。”
沈晔却是一阵子静默,少顷才又道:“臣不在煜都,也不知其中细由,只是心中存疑,此事……出得太蹊跷。”
皇帝细一思量,也想起了些许旧事:“因为从前也有旁人查苏家?”
“是。”沈晔应道。
那是在皇帝数月前下旨彻查苏家时发现的。苏家本在煜都,后来才迁到锦都,他们自是要去煜都查上一查。可在彻查的过程中,隐约察觉另有一拨人与他们一样在暗查。因接的是密令,沈晔不好和那一方挑明此事,于是便问过皇帝是否另差了人前去,皇帝明言没有。
沈晔当时甚至疑到了太上太皇头上,可细一想也知不会。另有人查无妨,到底没碍到他们的事,便也没再多管。
如今,却到底是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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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子珩心知此事不仅是“蹊跷”,出在这个节骨眼上,简直棘手极了。苏妤有着身孕,必不能惊了她,现在怎样的大事也大不过她的胎去,他知道轻重。
“还有旁人知道么?”皇帝问道。
沈晔禀说:“除了禁军都尉府的人,无人知道了。”
“那就暂且搁下。”皇帝道。顿了一顿,又说,“云敏妃有着身孕,此事先压着,待她生完孩子再查。”
“诺。”沈晔一揖,知是人之常情。何况皇帝膝下尚无子嗣,目下当然是让云敏妃安心养胎更要紧些。
沈晔告退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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