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由仪与这两个堂兄弟的关系不错。堂兄沈由方与他还是同科进士,不过名次不如他高就是了。
家族里人不多,这次祭祖,沈由仪说了,还要叫上堂叔一家子。堂叔、堂婶俱建在,是以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就是二房的随着沈由晋去了蜀地。
赵夫人亲自去了堂叔家中,与现在管家的长房媳妇——李夫人,商量了出行的日子,届时两家一起于清明前一日从京城出发,下午就能到家庙,第二日正好上坟。
沈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清明要出城,无一人不欢喜。莫说沈江蓠、沈江芷这些小姐们等闲出不去的,听说不仅能出门,还可以出城,皆是欢喜异常。就连沈江夔、沈江节平常可以出门的小爷听说去城外都是兴奋异常。
阖府大约只有赵夫人一人不痛快了。偏偏她还要为众人打点。分派了看家的人,又要着人去永安寺收拾,预备日常所用之物——这可是要住一天的,怎能马虎?
人多,事情又琐碎,赵夫人日日忙得脚不点地。连老太太都怜惜地说:“这几日可憔悴了。”
赵夫人弱柳扶风般含笑摇摇头:“这是老太太心疼媳妇。”
“篱丫头、蔓丫头都过了及笄了,我想着也该给她们说亲了。等这阵子忙过了,你跟你们老爷好好看几家人家。篱丫头她亲娘不在了,给她说一户好人家,世人都要赞你一声。”
“媳妇也不图外人怎么说,就是冲着这些年的情分,我把篱丫头当自己女儿般养了这些年,眼看她出落得如花似玉的,不说一个妥当人家,媳妇自己也不放心。”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你办事,我放心。不过说亲这个事情复杂些,你是妇道人家,打听别人家风到底不如男人方便,回头我还是会交代由仪的。”
老太太自己是有儿有女的人,为娘之心她怎会不明白?平日里赵夫人虽然对江蓠甚是周到,但是妇人难免有点小心思,就怕在最后一件大事上犯糊涂,还是要自己儿子多上心才是。
与儿子女儿一同吃饭的时候,赵夫人不禁有些晃神。
沈江芷给赵夫人夹了一箸菜:“太太,怎么有些神不守舍?”
赵夫人回过神,浅浅一笑,顺口说道:“今儿老太太吩咐,要给你长姐、二姐姐看人家了。”说着,又长长地看了沈江芷一眼:“再不多久,又要给你说人家了。”
沈江芷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太太……”
“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呢,每个女孩儿不都是这样过的?等将来,娘一定要好好给你说一户人家,方不辱没了我儿的品貌。”
沈江夔将嘴里的饭飞快咽下去,问了一句:“那给长姐要说个什么样的?”
赵夫人眉头一皱,半晌没说出话来。
沈江芷知道赵夫人的心事,一直以来,太太就生怕自己的婚事不如长姐,于是劝道:“太太也不用担心,长姐虽说瘦了,可不是女儿自夸,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容貌、女红,女儿皆胜长姐一筹。”
赵夫人心下更为伤感,放下瓷碗,携了沈江芷的手,叹道:“我的儿,就是因为你样样皆胜过她,为娘的才咽不下这口气。只因她是公主所出,莫说老太太、老爷偏心她,连世人都高看她。”赵夫人的语气颇有些愤愤不平。
“我真的不甘心,我就是想尽办法也不能让你的亲事落她下风。”
“太太,话也不能这么说。长姐即使样样不如三姐姐,到底有皇室血统,出生是比一般人高贵些。这出生、血统与样貌、品性一样,甚至比这些更有吸引力,都是女子嫁人的资本。”沈江夔对这一点倒是看得通透。
不想赵夫人闻言,气得柳眉倒竖:“什么出生、血统?她不跟你们一样?都是你父亲的孩子,都是这府里出来的?难道又是什么公主府里长大的不成?”
沈江蓠确实是在公主府出生的,但是后来沈由仪续娶,便被削去了驸马之位,公主府邸也一并被收回。
沈江夔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赶紧闭了嘴,认真吃饭,心内却忍不住腹诽,这样说来,二姐姐他们不也与自己和三姐姐一样,都是父亲的孩子,分什么嫡庶呢?
沈江蓠斜了沈江夔一样,赶紧轻抚赵夫人的后背:“太太仔细身子,他还小呢,说话没轻没重。”
总算各处事情都齐备了,阖府上下整装待发之时,偏偏赵夫人病倒了。
沈江蓠抢先沈江芷一步——她是长姐,总得做个榜样,向老太太道:“太太身子不适,自然出不了门,不如我留下来侍奉汤药,以尽孝心。”
老太太满脸含笑:“难得你这样有心。”她心里对这个孙女儿真是越来越喜欢,许是丫头大了,行事越来越体贴。
沈江芷心中暗恨,又让她抢先卖了好,也只得与其他姐妹一同说道:“我们都愿意留下。”
老太太一笑:“你们都是懂事的,只是家里也缺丫头照料。大家清明都出去看看,你们太太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
走了大半日,太阳都快西沉了,车马才到永安寺。早有丫鬟、仆妇打扫出一个小院给太太、小姐们住。沈江蓠便带着妹妹们与叔公家的姐姐妹妹们去了小院里。
沈江蓠知道,叔公家子嗣多,这回来的除了有叔公、婶婆,还有大堂叔、三堂叔一家。大堂叔是科举出身,官拜兵部郎中,底下有二子一女,这一个女儿与沈江蓠一般大。三堂叔是捐的官,底下有二子二女,两个女儿,大些的有十五了,小的那个十三——与沈江芷一般大。
起个女孩儿见了面,说说笑笑,竟比一台戏还热闹。
但是其实两家并不亲近,倒也不是有嫌隙,而是叔公那边本是庶支,再加上赵夫人当家以来,自然与自己娘家亲近的多,是以沈江芷等自小见姨妈、舅舅家的表姐妹更多些。
沈江蓠不是赵夫人生的,自然与赵家不亲近。前一世以她的冷淡性子,对沈家庶支这边的亲戚也没多亲热。
这次相见,她自是做好了熟络相处的准备。她这一辈的沈家人取名都是从草头,但是沈由仪喜欢“江”字,便加在了儿女名字的中间。堂叔那边的女孩儿们都只是单名,从草头而已。大堂叔家的叫沈芊,三堂叔家的分别叫沈芒、沈芝。
沈芊颇有些闺秀样子,讲话柔声细气。沈芒和沈芝的性子便跳脱许多。二人一见了沈江蓠,连连叹道:“蓠姐姐的衣裳真别致,是在哪家做的?”
她们衣服大惊小怪的模样让沈芊很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就不能斯文些,好好说话。”
沈江蓠呵呵一笑,一手挽着沈芊的胳膊,另一只手搭着沈芒的肩:“姐妹们,就要要这样才亲热。”又看着沈芝笑:“难得我这衣裳有人夸赞,实话说罢,这是我自己画了图案,叫裁缝比着做的。要是你们喜欢,我还有几幅图案,回去以后差人给你们送过去。”
沈芒、沈芝欢喜得睁大了眼睛:“那可说好了。”
沈芊也微微笑着,心里却有一点点疑惑。她年纪大些,父亲又与沈由仪走得近,自然去沈府比两个堂妹多,曾经与沈江蓠兄妹都打过交道,瞧沈江蓠从来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只当她瞧不起这些亲戚呢。如今看来,她倒是挺好说话。
再聊些,沈江蓠便觉得与沈芊颇能说道一处。两人年龄相仿,又都喜欢看话本,越说越投缘。
沈江蓠压低了声音,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仅爱看话本,尤其爱看神怪故事。我知道,子不语外力乱神,我也不相信有狐妖鬼怪,但就是爱看这些故事,越离奇恐怖的越爱看。”
沈芊微微一笑:“真是难得,我也爱看。”
接着,两人就断头案与砍手案,哪一个更悬疑进行了深入而热烈的探讨。
从远处看去,凉风习习,碧树之下,端庄浅笑的大家小姐,莺声燕语,直如水墨画卷。
前来照料的仆妇很是经心,晚饭后,还煮了甜汤给众人送来。
沈江芷瞥眼一看,见是寻常银耳甜汤,便放在一旁,没有动手。沈江芫年纪小,向来爱吃甜食,见姐姐的没动,凑过来,问到:“三姐姐不爱喝么?”
沈江芷嘴角一撇:“谁喝这个?”
沈江芫却没那么多讲究,端过来:“那我帮你喝罢。”咕咚咕咚一鼓作气喝完以后,擦了擦嘴,还感叹了一句:“可惜太太没来,不然她也爱喝。”
“太太在家,什么好吃的没有,稀罕这个。”沈江芷说得小声,却不妨被沈江蓠听见了。
太太是外感风寒,正要节食忌口,即便在家,也是什么都吃不了,三妹妹这句话说的着实奇怪。
莫非太太是推病不来?
那是为何?
沈江蓠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
沈芊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怎么入定了?”
她才一笑,接着前面的话题:“你说杜若蘅与你是邻居?”
沈芊点点头:“昨儿还刚见了一面。她佩戴了一块上好的红玉,就在腰间。我也不懂玉石,可是那块玉,实在是好,通透无暇,温润有光。”
沈江蓠猛然想起,宋辛夷也有一块上好的红玉。
前一世的记忆,恍若排山倒海而来。
第16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上)
前一世,沈江蓠下嫁徐楚良。两年都无所出,是以杜若蘅进门。
她亲自分配的院子——汀岸,见杜若蘅嫁妆不丰,丫头婆子也都不多,遂拨了丫鬟、仆妇前去听她差遣。总归是自己当家,要每个人都体体面面才是。
彼时,徐楚良中了探花之后,被点进翰林院,本是清闲文官,但又得了一个侍讲的职位,时不时能在皇帝跟前露个脸,也算得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了。
只是再得帝心也弥补不了俸禄的微薄。沈江蓠出嫁时,沈由仪肯定要向圣上禀报。圣旨一下,便将当日收回的公主府赐给沈江蓠作为嫁妆了。
徐府多小,怎么够住?自然全家一起搬进了公主府中。
沈江蓠担心徐楚良不自在,也是考虑到男人的面子,摘下了公主府的牌匾——毕竟她也不是公主,换上了徐府二字。
当时,徐楚良不是不感激的,握着她的手,说日后定要挣下珠冠诰命给她,方不负这情深意长。
言犹在耳,杜若蘅已经进门。
自此,徐楚良便像没她这个人一般,夜夜歇在汀岸。她还要做贤良大度状,表现得丝毫不以为意。
杜若蘅日日来向她请安,粉面含春,双眸流光。往常两人说不到几句,她便叫杜若蘅退下了。身边也不少伺候的人,省得看着她花容月貌心里添堵。
那日,杜若蘅却盯着她一条珍珠项链瞧了许久,连口称赞:“太太的珍珠链真正好看,这样莹润,难得还大小一致。”
沈江蓠的东西大都是开阳旧物,自然是好的。
她记得是中秋节,徐楚良终于进了她的房门。她面上不说,心里却乐开了花。灯花爆结,纱帐里玉臂粉面,一夜缱绻。
第二日,徐楚良帮她梳头,一面梳,一面说,需要打点上司谋前程,听闻上司夫人向来喜欢珍珠,不知哪里能买到好的?原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向来懂这些东西,知道什么能打动达官贵人的心。”
她爽快地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玉匣,里面是一颗大明珠,周围列着一圈十颗小些的明珠。这是当年开阳嫁妆里带来的宫中之物。
几日之后,杜若蘅来请安,头上戴了一支金钗,当中一粒圆润光洁龙眼般大小的明珠,周围四颗小些的,列成白梅花样,甚是精巧细致。
脖子上一条同款的项链,用的是剩下的六颗珍珠与宝石串成。
这还不明白么?说什么打点上司?难怪要进自己的房,原来是来自己这里给心尖上的人寻摸好东西来了!
沈江蓠如被万箭穿心,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
杜若蘅还凑上前去,满脸关切:“太太,这是怎么了?”
沈江蓠看着眼前那张无暇的脸,恨得浑身发抖。她连想都没想,右手飞快甩出,狠狠一掌抽在杜若蘅白嫩的脸上。
杜若蘅当场就呆了,捂着脸,眼泪哗哗往下掉。
沈江蓠一点也不觉得解恨,伸出手一把抽掉杜若蘅的发簪,另一只手就去拽她脖子上的项链。
下人们都吓蒙了,待反应过来,还是奶娘上来拉着沈江蓠:“太太仔细伤着手。”
沈江蓠吼了一声:“放开我!我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杜若蘅一边掉眼泪,一面拼命喊救命,想往外面逃。
早有几个丫鬟去禀报老太太了。
唰得一声,一整串项链被扯坏,珍珠宝石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杜若蘅的脖子也伤了,刮破的皮肉渗出血来。
后来,杜若蘅就流产了。
人人都说沈江蓠心生嫉恨,将家中二奶奶生生打得落了胎。
三更已过,沈江蓠躺在床上,半天没睡着。
宋辛夷那块红玉她是知道的,天下难得的稀罕物。
之前见杜若蘅两次,又都是在人多的社交场合,连衣裳都特意换了好的,若有名贵首饰怎会不戴出来长脸?况且堂姐与她自小认识,说的是上会才见她佩戴红玉,那显然不是早有的。她记得前一世在徐府从未见过她戴过红玉。
这红玉出现又消失,岂不奇怪?
宋辛夷跟临安伯的二公子已经定亲。
江蔓说看见过杜若蘅跟临安伯二公子从水阁中一同出来。
莫非,这两人早有了瓜葛?
沈江蓠的手心起了汗意,这可是事关名节终身的大事!
可是现在自己无凭无据,凭猜测说出去,谁会信?
此事当小心筹划,从长计议。
不如先想想赵夫人的事。祭扫先人又不是什么辛苦差事,太太为何宁肯装病,也不愿前来?所有人都愿意来,只有太太不愿意,祭祀过程中有什么事情只让太太一个人不乐意?
拜祖宗,拜母亲。
母亲,是了。沈江蓠陡然明白了,忍不住怒气上涌!拜自己母亲之时,赵夫人要执妾礼,她定然是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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