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栖迟气得冷笑连连,一把拽住张嬷嬷,喝了一声:“住手!”
声音低沉有力,震得张嬷嬷心下一跳,不知不觉顿了一顿,一眼望去只见萧栖迟眼光如沉渊,似有怒火,又似无怒气,一时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萧栖迟冲着琴童喝了一句:“鬼哭狼嚎的什么规矩!请王嬷嬷过来!”
王嬷嬷是府里的管家奶奶。
一听要请王嬷嬷过来,张嬷嬷倒也不怵,连句求情的话都没动嘴说。她敢如此大闹,自然是拿准了这个表少爷已不得夫人欢心,即使怠慢也不可能受到多重的惩罚。
萧栖迟坐在椅子上,把手狠狠地握成拳才不至于发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见琴童跟着王嬷嬷走了进来,张嬷嬷却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起了委屈。萧栖迟浑似完全没听到张嬷嬷哭诉一般,直接问王嬷嬷:“下人在主子房里大吵大闹,该如何惩处?”
王嬷嬷虽有心袒护,但看萧栖迟的神气,叫自己来不为评理,只为处罚,准备的求情话一时也没了用处,只得回答到:“打四十棍,赶出府去。但是王嬷嬷在府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话未完已被萧栖迟打断:“你是府里管事的,你办得公道自有众人诚服;你办得不公道,伤的也是你多年脸面。这些微琐事就不用告知我了。正是午歇时候,你们出去罢。”
王嬷嬷在府中多年,连徐夫人都未说过她一句重话,不想因着张嬷嬷反被萧栖迟这个毛头小子教训了一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对着张嬷嬷没了好气,拉着她赶紧出去了,压低声音喝了一句:“主子再不喜欢那是主子的事情,轮得着你在这里看人下菜碟!”
待她们出去以后,萧栖迟虽未表现出来,心里却仍气恨不已。无权无势、寄人篱下真是能将人的傲气与骨气磨成齑粉!
可是,他知道,他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
徐楚良是下学以后才听说白日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的。晚饭桌上,他对萧栖迟就格外热络些。待吃了饭,萧栖迟回了前院,徐楚良才与徐夫人细细说了一番话。
“太太怎能坐视不管呢?这不是寒了表弟的心么?”
徐夫人一听这话,满肚子委屈,声音都颤了:“他父母没了,我特意接他过来养活,就是为了刻薄他不成?我自然也是盼着他好,可是他放着书不念,兴出什么习武的念头,分明就是他先寒我的心!他成了败家子,我还拿着徐家的祖产相陪不成?”
说着,徐夫人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
徐楚良见母亲伤心,只得放软了口气,说道:“太太看的只是眼前。表弟他近来性情大变,虽说念书不成,但是我看他却像是突然开了窍,整个人都比以前活络了。这世上求上进也不只读书一条路,他既然说要习武,必然有所打算。”
徐夫人渐渐止住了哭泣,认真听儿子说道:“一日三餐不过多双筷子而已,费不了多少钱。若是表弟真有大笔开销,届时太太再找个由头推了便是。只是待他态度要好,既然已经养着他了,笑脸相迎,客气相待又不费银子,何必做了好还不叫人家念着咱们的好?”
“况且我看表弟不像个不求上进的,若他以后真有出息,也能给我做个臂膀——我又没有其他兄弟。若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再打发了他也不是难事。”
徐夫人与萧栖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当初若不是老太太一意要将这个父母双亡的外孙抱回家里来养,她才不愿意帮别人养儿子,于是点点头:“都听你的。”
“那就把张嬷嬷打发了罢,也能顺一顺表弟的气。”
一听到这个,徐夫人又不舍得了:“可是张嬷嬷在咱们家这么多年,如今再去找,哪里找一个用顺手的人?”
徐楚良真是为自家母亲的短视而汗颜:“还有拿着银子买不到的人?”说着便出去安抚萧栖迟了。
若说萧栖迟没有被徐楚良的一番热忱给感动,那是不可能的。饶是他已经三十,算起来比徐楚良大了小一轮,可是听着他这番知疼着热的话——又是在自己受了一肚子气的时候,心里是真的有两分感动的。
可是这感动持续得并不长——当萧栖迟一察觉自己有所感动时,便迅速从这种情绪里跳了出来,开始仔细分析这感动因何而生,徐楚良又为何与徐夫人相悖,待自己如此恳切。
徐楚良虽然聪明,可萧栖迟也不笨,而且更有阅历,不过三句话,便知晓了其中关节。他不过想着自己以后兴许能有用处,做做面子功夫而已。萧栖迟便打点起精神来应酬一番。
徐楚良本是来安抚萧栖迟,却被萧栖迟一番话说得他心内服帖。如此,徐楚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这表弟绝非池中之物。
话说回到沈府,经过老太太一番整治,府中风气节俭不少。从赵夫人起,府中女眷的衣饰都简朴许多。
其实沈府中人一向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别人花里胡哨地装扮,但是但凡女子,谁没有个爱美之心?尤其赵夫人美人一个,恨不能像孔雀开屏一样时时刻刻展示自己的美丽。于是大家也就装作不知道老太太的偏好。
可如今老太太既明明白白发了话,三小姐又惹老太太动了怒,赵夫人只得身先士卒,朴素做人,连带着沈江芷也朴素不少。
一见赵夫人不再装扮,张姨娘立马有样学样,更是洗净铅华。可是谢姨娘却抖擞了精神,描眉画唇,很有几分要将赵夫人比下去的架势。
老太太虽然不喜,可是架不住人家姨娘只要讨老爷喜欢啊!
于是赵夫人果断出手了,直接从源头上掐断了谢姨娘的衣饰供给,只拣些花样寻常的衣裳料子送给谢姨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布料,谢姨娘纵有通天本事也翻不出花来。
后来赵夫人又寻了谢姨娘几个错处,将她的嚣张气焰打去了爪哇国。
整个沈府就清净了。
只有沈江蓠,浑似无事般,仍然穿着别致的衣裳,精心装扮。其实她新得的衣裳料子也不华丽,可质地仍是精良的。于是费了心地搭配,两套新衣裳被她穿出了三四套的错觉。
颂秋有些不懂,趁着梳头时提了一句:“小姐要不要换身素净些的?老太太喜欢。”
沈江蓠左右照了照发髻:“就拿昨晚选好的那身,费心选了许久,怎能浪费自己的心意?”她如何不明白,素净便是讨老太太欢心的一条捷径。可是她不像沈江芷,有天生丽质,经得起折腾。她知道如今她的每一分姿色都是精心装扮出来的效果。
重活一世,她想讨的,只有自己的欢心。
赵夫人还没来得及挑沈江蓠的刺,却从沈由仪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江蓠、江蔓都大了,该给她们议亲了。见远一家即将回京述职,我想以老太太的名义请她夫人带着儿女过来小住一段时间,听说他的大公子很是不错。”
赵夫人的心狠狠一跳。
裴见远的母亲正是沈府老太太的同胞姐姐。
裴家也是京师人家,祖上袭过侯,到了裴见远父亲这一辈,才从科举出仕。裴见远一直都是放外任,因为深得圣上信任,点过学差、管过盐政。如今是府尹,真真正正的封疆大吏。彼时,沈由仪亦是三品大员。
赵夫人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这不是好人家,什么样的才是好人家?
第21章 唇枪舌剑
赵夫人掏出手绢,掩住口,眼角眉梢,尽是满满的笑意。
眼前的裴琅着实令她满意。
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的少年公子,身着牙白织锦长衫,腰间一条墨兰暗纹缎带,坠着一块碧绿蟠龙玉佩,说话时彬彬有礼,笑得谦恭又温和。
府尹夫人娘家姓梁,是江南大族。此次进京,携了一双儿女,长子裴琅,次女裴玥。
裴琅与沈江蓠一般大,正好十六岁。裴玥与沈江芷年纪相仿,只差了两个月。
老太太亦是满意得很,说起来裴琅、裴玥都是她的侄孙辈。此刻,她一手拉了一个,在身旁坐下,不禁想起业已去世的同胞姐姐,红了眼圈:“这玥儿与她祖母倒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梁夫人担心老人家伤心太过,赶紧接过话头:“都是这样说呐。这还是她第一次进京,本来不打算带她一起来的,可她非吵着要来看看。我想着,长这么大,京城里许多亲戚她尚未曾见过,于是跟老爷说了,才带了她来。”
裴玥在一旁低下头,娇嗔了一句:“人家很乖巧听话的。”
屋中众人都一齐笑起来。老太太尤其开心,吩咐珍珠:“把我昨儿挑的东西拿出来。”
在他们到之前,老太太早已备下了见面礼,拿给裴琅和裴玥。裴琅是一部书、一端古砚、两块墨。裴玥是一套首饰。
老太太指着那端砚说道:“这还是当年我父亲,也就是你外曾祖给我的,如今给你,也是个念想。”
裴琅赶紧致谢:“老太太厚爱,孙儿有愧。”
老太太一把扶起他:“好孩子,好生读书,日后上进就不辜负我这个老太婆的心了。”老太太又细问了一番裴琅读书的情况。
梁夫人纵然有心低调,仍是扬起了眉头,满脸是遮也遮不住的得意。原来裴琅已经下场考了秀才,并且中了案首。
“侥幸而已,裴琅自知仍有许多不足。”一旁立着的裴琅神色倒颇为平静。
听到这里,赵夫人看着裴琅,左看右看,说不出的满意。
“秋闱在即,琅儿势必蟾宫折桂。”老太太也甚是欣慰,她向来喜欢会念书的子弟:“你父亲学问就好,还有你表叔,不是我老太太自夸,文章亦是不错的,你要多向他们请教。”
裴琅立马称是,又谦逊道:“孙子年纪尚轻,阅历不足,今年秋闱并无把握,是以不打算参加,待三年之后再说罢。不过难得进京一次,自然不能错过向表叔请教的机会。”
老太太闻言一笑:“是了,你也才十六,读书要紧,身子更要紧。”
“老太太,不如把家里孩子叫过来,让他们兄妹见一见?”
“倒是我糊涂了。”老太太笑着连声说:“赶紧请江蓠他们过来,让他们小孩子一处玩笑去,总跟着我们大人,拘得慌。”
沈江蓠带着弟妹就在偏厅,是以下人一请,即刻便到了。她先是带着弟弟妹妹们给梁夫人请安,再是与裴琅、裴玥见礼。
乍见到一身白衣的裴琅,沈江蔓与沈江芷在屈身时都微微红了脸。她们在偏厅自然听见这边的对话,知道这个裴琅已中案首,居然还生得如此英俊,即使心里没有其他想头,架不住一腔柔软的少女情怀,两人便都有些害羞。
还有些说不清的悸动像小虫子轻轻咬了一下心底。
沈江蓠倒是神色如常,心境也如常。倒不是她主角光环,定力超强。想前一世初见裴琅时,她也很为他的外表震动了一把。可如今,她是重活一世的人,虽有一副水嫩的样貌,里头可不是什么少女心,而是一颗结结实实长了茧的妇人心。
在她看来,裴琅不过是毛头小子一个。况且,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别看这小子现在人模人样的,说着念书上进,其实压根不爱这一套。
裴琅确实是才气过人,不过后来让他名动天下的却不仅仅是他的才华。沈江蓠记得裴琅后来中了会元,可是殿试前夕,在家中留书一封,只写了八个字:“世人扰扰,天下可笑。”就此出走,一时之间被传为奇谈。
虽然是亲戚,但是到底男女有别,又都年纪不小了,是以沈江蓠带着姐妹们与裴琅、裴玥见过礼后,略微说了几句话,便男女分开。沈江夔、沈江节带着裴琅去了前院。
赵夫人微笑着看几个孩子离开的背影,心情格外舒畅。她有自信,自己女儿绝对是最出色的那一个,刚刚裴琅在沈江芷面上稍作停留的目光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于是到嘴的茶回甘得尤其悠长。
沈由仪下朝以后,是与裴见远一道回的家。两人与几个子侄一同用了饭,待饭毕,两人举杯又共饮了一回。沈由仪心下甚是畅快,对裴琅的为人、学问都十分满意,进了主院之后,嘴依然没合上,对裴琅是夸赞有加。
赵夫人服侍沈由仪换了衣服,说道:“表弟妹带着玥儿、琅儿住了梨香院,那边安静,地方又宽敞。”
沈由仪点点头。
丫鬟端了茶进来,赵夫人与沈由仪两边坐下。沈由仪端起茶啜了一口,赵夫人接着说:“我也看琅儿不错,只是终身大事,自然要多看看,选一个咱们大人放心的,儿女们自己也愿意的。”
“你说的不错,请见远一家来小住,一来是见见这些小辈,更重要的还是亲戚的情分。”
“可不是,今儿老太太见了他们也很是高兴。我想着明日设一席家宴,在园子里好好请弟妹一回。琅儿年纪虽然大一点,但其他孩子们都还小,也不好叫他一人另开一席。我想着就不摆席面,放几张高几,一人一桌,按照每个人的口味上不同的菜肴。老爷说,这样安排可好?”
“不错,就这样安排罢。”
赵夫人面上笑意更盛。她想的其实并不复杂,若由着旁人打听,肯定将沈江蓠捧到天上去。可是但凡见了沈江蓠和沈江芷之后,她相信人们多半都会偏向自己的女儿。无他,谁人不喜欢漂亮的人或者事物呢?而且,再有自己在一旁助力,处处显出江芷的好来,谁还会留心沈江蓠?
即使沈由仪有心将沈江蓠配给裴琅,也得裴家人,裴琅他自己愿意啊。
沈江蓠记得此次宴席。她坐在高几前,面上带着笑,却回思着前一世发生过的事情。与现在真是毫无二致。
每个人都打扮得比平日里鲜亮——老太太也没得话说,毕竟是见客。尤其是沈江芷,真如娇花一般,莫说沈府其他三个女儿,连带裴玥,在她面前,一起沦为陪衬。
只是赵夫人的姿态未免太难看些。将将说了会话,正说到刺绣上,赵夫人便接过话头,对着梁夫人说:“昨日回去以后江芷说与玥儿特别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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