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宫人之间的流言,传得再热闹又有何用?但凡萧栖迟不动心,就是于事无补。若不因流言,不因感情,还有什么能动摇一国之君的心意与决定?
此事必有后招。
沈江蓠收摄心思,目光落回写意与王公公身上。
“如此无稽流言,你二人身为我的近侍,听闻之后,不加驳斥,却当做大事私下议论。遇事不明,口舌又不严谨。这话,传出去,伤的是陛下名声,公主名声,乃至两国邦交!你二人担当得起?”
这罪名是沈江蓠故意扣的。
写意到底进宫不久,对于宫闱残酷了解的不多。王公公却是在宫里长大,那些无主孤魂的传说打小就印在他脑子里。他深知,在这宫中,生死就在主子上下嘴唇一翻动间。
念及此,王公公浑身一哆嗦,趴在地上,就哭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写意受王公公感染,也一叠声哭求到:“奴婢也不敢了,求娘娘慈悲,饶过奴婢一回。奴婢真的不敢了。”
“哪里错了?”
写意到底聪明,又跟在沈江蓠身边的时日长,算是摸透了脾性,抢先开口:“奴婢不该私下议论。娘娘是后宫之主,宫中事务无论大小,奴婢但凡知道,都应该先告诉娘娘。奴婢看不透,想不通的事情,娘娘一看就知。”
写意就是这个毛病,马屁总是太过,显得油。
王公公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
沈江蓠扫了他一眼,便说道:“韩大人既然托了你,他有何企图你必然是知道的。怎么,你还要帮着他们,叫本宫来猜你们的心思?”
王公公头皮一紧,冷汗又冒了一层。打着老鼠伤玉瓶,这话一出,写意想起方才梳头时自己在沈江蓠跟前替那几家诰命夫人说话。哪里还敢丝毫隐瞒?抢着说道:“适才奴婢提起那几位夫人,实是因为她们托人找到奴婢,只望奴婢能在娘娘跟前多提几次她们的名字,希望博个好印象。”
写意刚说完,王公公又赶紧说道:“韩大人托奴婢的时候,只说他夫人久慕娘娘之名,想亲近娘娘。但是奴婢私下打听了一回,中书省刚好空了一个缺,韩大人是看上那个位置了。”
“你们还算明白。下去罢。”
沈江蓠靠在榻上,半晌没动。人事,历来都是权力的法门。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是永恒的斗争主题。一朝天子一朝臣,亘古不变。新朝甫立,萧栖迟必然要用他亲信的人。可前朝遗留的,恋栈不愿去的那些大臣呢?
新贵、旧权、投机者、中间派构成了朝堂上暗涌的势力。
早先写意跟她提起过的人,大部分算是与沈江蓠有旧交。他们其实同属前朝一派。说来展落白也算其中一员,但不是人人似他那般能入新帝法眼。入不了的,理所当然把注意打到了沈江蓠身上。
只要在她愿意,在各方势力圈地之际,吹吹枕头风,或者暗中施压,安排些人,提拔些人,那并不是太为难的事情。
可惜,沈江蓠不打算涉入朝堂之中。
不过,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为了自保,为了赶走讨厌的苍蝇,她还是愿意插手一点点的。反正,事后,这些小动作她会对萧栖迟如实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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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响,红纸炸了一地。按品级大妆的命妇们笑意盈盈地看着小太监挂上“南苑”牌匾。
沈江蓠准备了一段时日的皇宫集市热闹开场。
这一日,只算是宴请命妇来暖暖场。明日就正式向所有人打开门,做生意。
“南苑”这两个字还是萧栖迟题的。虽然写的并不怎么样,也就只有沈江蓠敢笑笑他了。
从左手起,第一家是云来正店。牌楼上绣旌招摇,入得门来,里面回廊环绕,更有三座二层小楼以空中廊阁相连。酒楼依次过来是杂货铺、绸缎铺、胭脂铺,不一而足。到了最右手边,转过一座假山,便是书屋,取名知味。
当沈江蓠把这个名字告诉给萧栖迟时,他瞬间想起了曾经去过的西湖边上的知味观。一道西湖醋鱼吃得他人生差点失去希望。
临完工前,沈江蓠还依萧栖迟的意思,在铺子后面的园林中加盖了几座亭子。亭子里有免费的茶水和果子,也算是回馈于民的小举措了。
让各家夫人显尽神通的座位安排,结果平淡得让人大失所望。位次完全按照品级来排,遇着品级一样的,就按年龄来。丝毫没有厚此薄彼。当然,为了显示平易近人,沈江蓠特意离座与到场的每一位夫人喝了一杯——其实只是一口,说了几句话。
因为照足规矩,倒也称得上宾主尽欢。
只是散席之后,各家夫人内心不免猜度。是之前下的力气不够?入不了皇后的法眼?尤其是韩侍中夫人,因为送过厚礼,本来笃定皇后待自己肯定不同些,就算不当众嘉奖,也要显出些厚爱才是。岂料,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们回家与丈夫一合计。就有那精明的嗅出些味道,莫非皇后不想培植势力?那这个皇后,可就失去了政治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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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奏章,朝野震动,四方顿起观望之意。
门下省谏议大夫李长青进谏,称后宫只得皇后一位,而陛下尚无子嗣,为江山计,为长治久安计,请陛下扩充后宫。
有人等着看中宫反应。
然而中宫尚未反应,陛下已经驳回。
不过三日,礼部郎中魏光明上奏,请陛下慎重考虑,再议扩充后宫一事。
次日,鸿胪寺丞赵玄理上奏,盛赞西维朝贡不断,与我朝关系亲密犹如手足。
连番上书,深宫之中的沈江蓠也听到了不少动静。她只是诧异,鸾凤年纪小小,就算身为公主,何德何能竟能驱使本朝若许官员?!
这三人虽然各自在不同的署衙,但是一些深知朝廷掌故的官员还记得,他们曾经共事于鸿胪寺。彼时的鸿胪寺卿是现任中书舍人许文仲。
果不其然,朝中议事时,许大人当朝启奏,称西维四时献贡,一片诚心与我朝交好。陛下扩充后宫,若能将鸾凤公主立为后妃,岂不大利两国邦交?
中书舍人,中书省的实际最高长官,在朝中不说一呼百应,也不是毫无影响力。而且就事实而言,以鸾凤为妃确实能结两国之好。
嗡嗡嗡,朝中顿起议论之声,眼见就要有不少人附和。
监察御史蒋大人越众而出,将声音提到最大:“请问许大人一句,是收了西维多少好处,才如此帮鸾凤公主说话?”
“你……你血口喷人!”许大人被戳中心事,话都说不顺溜了,吞了好几口唾沫才缓过来,一口咬定:“你敢说立鸾凤公主为妃不是有利于江山社稷之事?”刚刚蒋大人的问话太突然太直接,他一时失仪。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正面回答问题,而是将话题转移到利国利民来。毕竟只要在这点上站住了,收受点好处那也是为黎民百姓操心。
蒋大人却是好整以暇:“一个胆敢在深宫之中养面首,一个敢去逛酒楼的公主也配进入我朝后宫?也配侍奉天子?也配诞下天家皇嗣?”话越问越急,蒋大人索性昂起了头,鼻孔里的热气全喷在许大人脸上。
萧栖迟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狗血。
金殿就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咕咚咕咚开了花。
“你……无凭无据竟敢污蔑西维公主!你置两国邦交于何地?”
“许大人怎知我无凭无据?那小面首现在还当在鸾凤公主宫中罢。许大人尽可请陛下派人一看。”
萧栖迟自然不能派人去搜鸾凤的寝宫。即便他知道,只要去搜,一定能搜出证据。这是沈江蓠的的行事风格,做事必当万全。
这与之前她跟自己说的方法大相径庭。彼时,她说的是只是一个恶作剧。现在这手段,不入流,却釜底抽薪,一招毙命。
他相信沈江蓠不会故意骗他。鸾凤这一次,确实越界太多。
只是,她是如何说动朝中官员?蒋竹山为何为她奔命?除了蒋竹山,可还有其他朝廷官员听命于她?
萧栖迟长身立起,当堂表态:“朕与皇后相识于微时,伉俪情深。扩充后宫之事,永不再提!”说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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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风波,自然传得飞快。沈江蓠没想到,萧栖竟然与自己同心共意至此。三妻四妾,世世代代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曾经无数次暗想过,若只得一双夫妻会怎样?若无第三人打扰会怎样?当她决定不顾一切嫁给萧栖迟的时候,尽管万千不愿,她仍是做好了日后三宫六院的准备。她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些。
而今,萧栖迟对满朝文武放言,不纳一人。
此生足矣。
这心满意足来得太强烈,强烈到萧栖迟阴沉着脸走进凤藻宫时,沈江蓠的双眼蓄满了感动的泪水。她只觉得无论如何曲尽柔肠都不足以回报萧栖迟的切切情意。
“鸾凤不能走。”
沈江蓠诧异地抬起头望着萧栖迟,不解此话是何意思。
“我还要她在宫中住一段时间。”萧栖迟说得更明白。
沈江蓠满腹柔肠此刻变作一腔惊怒。怀疑点着了嫉妒之火。她沉声道:“你答应过我的。”
“我没想到你的方法那么……”萧栖迟咽下了“龌蹉”二字。他还没想到的是,就在答应沈江蓠之后,收到了一封急报。来自他派去勘探地形的队伍。他们在三国交界处发现一道险关,几座高山包住了西维,却恰好露出北蛮与大岳王朝。
若是将来西维军队在山上伏击,那么北蛮与大岳王朝都的军队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他比沈江蓠更清楚鸾凤的背景和在西维的影响力,若她背负污名,负气回国,将来趁两军大战之际坐收渔翁之利或者联合北蛮。那么,萧栖迟和祁年的这一番心血都将付之东流。
这一场远征是他定天下局势的关键,容不得半点差池。
就算要送鸾凤走,也要等拿下了这三角之地!
若是以前,这等军事机密萧栖迟不会瞒沈江蓠。可是现在,她显然已与朝堂有所关联。这不是他希望看见的。朝堂之事,他不需要她插手。他不愿意再告诉她军政事务,只含糊其辞:“我有原因必须要留下她。”
“那你告诉我。”
萧栖迟摇了摇头:“朝堂之事,与你无干。你是皇后,管好后宫就是。”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沈江蓠一眼。
沈江蓠心中一动,知道萧栖迟此言意有所指。她并未指使蒋竹山做任何事。她找的是展落白——毕竟这是妹夫,帮个忙也好说话,讲了前因后果与计划安排,只请他在朝堂上安排个人帮忙说说话。
她从未打算瞒萧栖迟分毫。就在他进屋之前,她还欢天喜地打算原原本本告诉他始末。但此刻,意气翻涌,她扭过头,一言不发。
萧栖迟则转身而出去了御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85章那里补充了新朝的国号是“岳”,年号是天启。
文里提到的两个菜是在天涯一个帖子里看到的,北宋的食物。生炒肺据说风靡一时,是当时喜闻乐见的吃食。
第92章 斗气
萧栖迟刚步出凤藻宫就吩咐近侍;即刻传陶谨进宫面圣。
陶谨不是武将,却是跟随萧栖迟打天下的亲信之一。而且人如其名;一向谨言慎行;又心思缜密。当初祁年被爆出是萧栖迟的同党;无一人惊讶。而陶谨居然也在其中,着实让不少人跌破眼镜。官场之中,站对了队伍,跟上了好领导,仕途确实能如坐火箭般一飞冲天。如陶谨;本来是个背景不突出的从六品小官。因为从龙有功;如今已是说一不二的大理寺卿。私底下,还帮萧栖迟做着情报工作。
进了御书房;他往桌案前重重一座;不悦地问了一句:“奏章呢?”
小太监诚惶诚恐上前答话:“都在凤藻宫。”
萧栖迟两个眼珠子一瞪:“赶紧全都拿过来。”
趁着这当儿,魏公公迅速给御书房里其他宫人们飞了一个眼色。眉毛与眼睛恰到好处地传达着一个意思:火山就要爆发了,皮都绷紧点。
小太监吭哧吭哧抬来了所有奏章。萧栖迟烦乱地打开几本,摊在桌上,瞪大了眼睛,似乎在与那毛笔字较劲。
坐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调整了好几个坐姿,仍是不舒服,如身处闹市一般,片刻不得安宁。可是四周站着的宫人们皆屏气凝神,端肃恭谨。怎么看这御书房都是一派宁静画风。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必是这里熏的香味道不对。
于是瞪了魏公公一眼:“谁主香的?这是什么味道?把御书房当酒楼了么?”
浣纱忙不迭就过来跪下了:“陛下恕罪。今日同往常一样,熏的是瑞龙脑。”
“气味如此浓烈,叫人如何心静?皇后……”他正想说皇后那边从不在朕批阅时熏此浓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奴婢无知,奴婢即刻去换。”
萧栖迟不耐烦地挥挥手。因为刚刚下意识就想起了沈江蓠让他更加懊恼。
陶谨进来就遇上了气鼓鼓的萧栖迟。他迅速望了一眼圣颜,立刻垂下头,施了一礼:“未知陛下相诏,有何旨意?”
“今日朝堂上蒋竹山那番话,背后有些什么牵扯,你给朕查清楚。无论涉及何人,皆要一清二楚地查个清白。及时回报。”
陶谨低头领命。
他见萧栖迟脸色不是太好,似是着了气。便恭顺立于一旁,不再多话。萧栖迟此刻也着实没有闲谈的兴致,不过巴巴把人家叫了来,说一句就赶走,也不好意思,便说:“最近新得了好酒,送你两坛。”
幸亏魏公公是个灵透人。虽然萧栖迟事前未与他通气,而是临时提了这么一个送酒的由头。他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人搬了两坛陛下赞过的酒给陶谨。然后命小太监抬着酒帮陶大人送回家去。
也许是因为生气格外耗费体力,打发走了陶谨,萧栖迟的肚子突然咕咕咕叫了起来。因为他在气头上,御书房众人分外小心,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肚子一叫,这声音便清晰得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