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负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到书案边,打开其中的一个抽屉,抽出一叠纸张,细细翻查起来。
而此刻的宋骅影正窝在软塌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她的手中此刻也正拿着一张薄纸,纸上字迹工整,还盖着赤红的盖印。
“小姐,现在整个宋府的房契都在您手中了,那些姨娘小姐少爷们要是知道了,只怕下巴也要掉下来了。”小蝶笑得一脸的开心。
“嗯,看她们还敢不敢欺负我们小姐。如果现在她们要敢再说一句不敬的话,小姐,您就将她们全部赶出宋府。”小舞挥了挥她的小拳头,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忽而,她奸诈一笑,“小姐,要不咱们再回一趟宋府,拿着房契在她们面前扬上一扬?”
“小人得志。”宋骅影看了她们一眼,嘴角微微勾起,笑骂道。
这张地契是今早从落华影的钱庄里送来的。
宋府,果然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宋府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而宋翰林一介书生,不善经营,府中进项少,主要是靠着朝中俸禄和祖上田产过日子,原本日子还算富庶,但是谁知这抬进来的妾室一个比一个会花钱,而且还有财大势大的落华影从中作梗,宋府能撑到今时今日已是不易,此刻库中早已经是一片空虚了,不然宋翰林也不会逼不得已,将祖宅抵押给了钱庄。
宁王手段高明,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朝中诸臣虽然心中略有不服,却还是不得不掏出银子还了积欠,眼见还银子的日子一天天到了,宋翰林心里着急啊。嫁出去的女儿又不得宠,在府中说不上话;宁王看着自己是皇亲国戚,还劝着带头还款,哪里有半分情面可讲?家中田产已经被那些女人卖得差不多了,变卖祖宅又舍不得,于是便只有学别的京官那样,以祖宅做抵押,去钱庄借钱了。
诚如小蝶小舞所言,现在,她确实有能力可以将那些曾经加害过她和君儿的人一个个赶走。但是这样,岂不便宜了她们?
宋骅影看着手中的薄纸,眸中含笑,眉角飞扬。
而她却不知道,此时的宁王手中,也正拿着一张薄纸,相同的是,他紧蹙的眉角,也微微地漾开了……
宁王此刻手中拿着的,正是此前他吩咐人暗中调查宋骅影的资料。
宋骅影果然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自己当初只顾着怨恨父皇,倒是被蒙蔽了双眼。
资料中记载,宋骅影下嫁宁王府后,她所居住的景园变成了鬼园,得意洋洋搬进去住了几天的七夫人竟变得疯疯癫癫。
景园原本的奴仆在一天之内被遣散的干干净净,却全部消失无踪。她最为宝贝的弟弟也在这一天神秘消失,甚至连宋府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些年来,宋府的生意处处碰壁,倒闭得极有规律,似乎有人在暗中操纵。
如果不是落华影相助,她一个闺阁中的女子如何能做的到?这样一来,她故意浓妆艳抹扮粗俗就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之前他还没把宋骅影与落华影联系在一起,但是方才听了黑鹰的汇报后,他才蓦然醒悟……
宁王长身玉立,负手站在窗前,目光眺望着东北方秋疏斋的方向……嘴角挑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似乎,去秋疏斋走一趟,是个不错的决定。
而此刻的宋骅影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心中闪过一抹不安的阴影……
狡猾滴狐狸
秋疏斋是一座很精致的院子,在宁王府东北方向。
出了东角门,绕过一座假山,经过两座院落,宁王很快便看到秋疏斋的檐角。
“王……爷……”守门的河伯见宁王信步朝秋疏斋走来,朝她略一颔首,便踏过院门,径直走了进去。
王爷来了?出去给宋骅影倒茶的小舞在厅门口听到河伯略略提高的叫声,手中端着的茶盘咯吱作响,一脸的惊吓,急忙冲进内室,“小姐!王爷……王爷来了!王爷来了!”
她家小姐现在可是一脸的素面朝天,身上还套着一件松软无比的宽大衣袍,慵懒无比地蜷在贵妃软塌上翻着账簿……
宁王现在来这里?宋骅影一个激灵,手中的账簿啪一下掉在地上。
宁王听着小舞高亢的嗓音,眉峰微挑,也没有径直进入内室,只是负手站在大厅中,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四周俗艳的装扮。
“小姐,怎么办?”宋骅影身边的小蝶蹙着眉,担忧地看着宋骅影。
宋骅影眼皮跳了一下,面色如常地吩咐小蝶,“你先出去稳住王爷,就说本王妃立刻就出来。”
很快换完装扮,宋骅影一身花枝招展地走了出来,看到一脸惬意地宁王正坐在紫檀木椅上,优哉游哉地呷了一口茶。宋骅影握了下身侧的手,一咬牙,弯起嘴角扭捏着就迎了上去,挨到宁王身侧,娇嗔道,“哎呀,今儿这吹得是什么风啊,竟然把王爷您给吹来了。”
宁王听见她这音调,嘴角抽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喉间一动,默默地咽下那口差点噗出来的茶水……
“父皇今日问起你,所以本王过来看看。”宁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如果再喝一口,他怕自己真的会喷出来。
“父皇国事繁忙、日理万机,尚且能时时问起影儿,但是王爷却自成亲后,极少踏足秋疏斋,都被那贱蹄子勾引了去,一点都不关心影儿!”宋骅影弯起唇角,一脸地谄媚,却几近咬牙切齿地磨出这几句话。
放在茶杯果然是明智的选择。宁王眉峰微扬,轻咳一声,也不像往常那样推开宋骅影,而是直视依偎在身旁故作娇嗔的宋骅影,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影儿这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如斯俊逸的绝美面容近在咫尺……深墨如黑玉的眸瞳,白玉般的鼻梁俊挺微翘,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
宋骅影的脑袋懵了一下,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嗯?”宁王笑吟吟地看着她。
宁王不仅不像以前那样厌恶地推开自己,而且还玩味地看着自己,好像一切都了如指掌似的。难道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宋骅影心中不安的阴影越加浓厚了。
“当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宋骅影信誓旦旦地看着宁王。
“看来是为夫冷落你了。”宁王略含歉意的对她淡淡一笑,“其实父皇说的对,你是父皇圣旨御封的王妃,身份尊贵显耀,这天下也没有让侧妃当家的道理。所以自今日起,这王府的内务就由王妃你多担待了。”
落华影的事情她都没时间打理,还要兼管王府的内务?宋骅影心中苦笑,但是脸上还不得不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一把揪住宁王的衣袖,满眼激动的神色,“真的吗?王爷真的要将王府的内务交由影儿掌权?”
可不可以不要啊……
宁王知道她心中不愿,却还要装出这副欣喜若狂的表情,心中暗自好笑。他扬起右臂,掩住嘴角勾扬的弧度,轻咳一声道,“嗯,是本王以前错待你了,自今日起,本王会时常来秋疏斋的,你不要担心。”宁王说着,轻轻抚了下宋骅影额角的鬓发,墨玉般漆黑的瞳眸温柔地看着她……
宋骅影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在试探她……
既然在试探,他便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他知道自己与落华影的关系还好,但是如果知道自己就是暖水袋姑娘……只怕事情就要遭了。
她已经有点演不下去了……
宋骅影咬咬牙,狠狠地将指甲掐进肉里,眼眶中终于有了一点湿意,嘴角一扁,“王爷,您终于想到臣妾了,臣妾还以为您一心只在那贱蹄子身上!”
继而,宋骅影面孔一扭曲,狠毒地说道,“既然宁王将王府的掌权交给臣妾,臣妾怎么也不能让那贱蹄子看轻了。哼,明日起,臣妾便要让她知道臣妾的厉害!”
“既然以后王府由你当家,你要立些威风也没什么不好。”宁王朝她淡淡一笑,眉峰微挑,“不过,原侧妃身子娇弱,性子胆小,装鬼吓人就不必了。”
宋骅影心一惊,原本拉住宁王衣袖的手紧了一下,一抬头,发现宁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臣妾生平最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怎么可能会装鬼吓人呢。王爷您多虑了……”宋骅影虽然脸上面色如常,但是心里早己心惊不已。
难道宁王知道了七姨娘的事情?
“不过算命的道士不是说王妃你命格奇硬,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见了你都要退避三舍吗?看来本王真是娶了个好王妃啊,只可惜本王以前竟不懂得珍惜……”宁王嘴角依旧是淡淡的笑,但是笑意中却带着一丝讥诮。
讥诮?很好。宋骅影此刻的心才慢慢有些平静下来。看来,他还并没有查出自己便是传说中的暖水袋姑娘。宁王能说出这句话,就暗示着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现在是在等自己向他坦白吗?
宁王见宋骅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是迟迟未出声,站起身来,“看来王妃有些事情要想清楚,时间也不早了,本王这就先回去了。”
他跨出几步,倏然回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对你,很不错吧?”
坦白从宽
他跨出几步,倏然回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对你,很不错吧?”
他对你,很不错吧?
宋骅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刚想松口气,忽然听见宁王神神秘秘地吐出这句话,那口气就那样憋在空中,面容当场石化了……
宁王看她脸上的呆愣,轻笑出声,转身便踏着轻松的步伐走了……
“小舞……宁王刚刚说什么……”宋骅影目不转睛地看着消失在院中的灵修身影,略带茫然地问着一旁的小舞。
“好像是……‘他对你,很不错吧’这样说吧。”小舞歪着头,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什么叫做他对你很不错吧?他是谁啊?”
“小姐,如果小蝶猜的没错的话,宁王已经知道您跟落华影的关系,但是也不尽然全都清楚。他应该是找对了地方,但是却找错了方向。因为从宁王的口中,那位‘他’指得应该是落华影的幕后主人。”小蝶看着宁王离开的方向,笃定地点头。
“但是小姐就是落华影的幕后主人啊。”小舞还是不相信。
“我们知道小姐是落华影的幕后主人,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当初皇上不也是查了很久才查的出来?小蝶觉得如果皇上没告诉宁王的话,他应该没这么快查的出来。小姐在外一直以男装示人,再想想宁王刚刚离开的暧昧表情,小姐,宁王不会以为你与落华影的幕后主人有什么吧?”小蝶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囧到了。
宋骅影听到这句话,嘴角也抽了一下。
“小姐……”小舞小蝶不可思议地望着宋骅影,然后嘴角慢慢扬起,拼命忍住噗笑的冲动。
“想笑就笑,憋着做什么?”宋骅影没好气地翻了下白眼,转身朝她的贵妃软塌上走去。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一阵被手掌压抑住的噗笑声。
小蝶猜得没错。宁王他的确知道了她与落华影的关系,但是却不知道她就是落华影的幕后主人,甚至还认为她跟落华影的幕后主人有染……他还真会想。
不过这样也好。
宋骅影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她知道现在是最好的谈判时机。
宁王既然心中有一位暖水袋姑娘,他又一直信奉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信念,这样的他,自然不希望跟别的女人有过多牵扯,就算自己的王妃都不行。既然如此,就算自己恢复原来的素面,他也不会对自己再有什么感觉。
再者,要是宁王再追查下去,迟早会找出自己与落华影的真正关系。既然他现在如此认为,只要自己主动与他说开了,他可能就不会再追查下去了。
更何况宋骅影一想到刚刚自己一直被他耍着玩就气闷,他甚至还扬言以后会经常来秋疏斋,一次两次还好,要是经常这么来一下,想想都崩溃。
“小舞,小蝶,打水,卸妆,换衣。”宋骅影一想到此,便自软塌上站了起来,朝一直瞅着她的两个丫头吩咐道。
·奇·“小姐,这么早就歇息?”
·书·小姐是不是被宁王刺激到了?一般这个时候,小姐都还在看书或者看账簿,从来没有这么早上床歇息的。两个丫头互相对看了一眼。
·网·“不是歇息,是去找宁王,摊牌。”宋骅影说得干脆。
宁王的书房在府中西南方向。
宋骅影带着小舞小蝶踏过幽深的廊桥,经过几座大小不一的院落和假山,眼见宁王的清玄阁便在不远处了。
正在这时,耳中忽然听闻一阵清然悠远的箫声远远的传来……
箫声悠悠扬扬,忽如碧海潮生般壮阔,又如落英缤纷般浪漫,清越中带着悠然。悠悠的曲调,让听者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忽然,清然悠远的箫声忽然拔高了好几个音调,曲调如疾风骤雨,癫狂中带着几分哭之笑之的狂态,震得人耳根生疼,气血上涌。
但只一会儿,箫声又转,慢慢转为长相思之音,整个曲调哀婉凄凉,如泣如诉,似有满腔无处宣泄的悲情,听得人禁不住潸然泪下。
悠然清远只是做给世人的看的表态,哭之笑之的豪情才是他真实的性情吧,那么如泣如诉的哀婉悲情便是吹给那个一直找寻不到的她吧……他这样又何苦呢?宋骅影的面容忽然变得柔软起来,最靠近心脏的地方隐隐有一丝酸疼。
“小姐……”黑暗中,小舞见宋骅影怔怔地出神,不解地唤她。
“走吧。”宋骅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迈开脚步。如果不是以落华影为赌注,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一个原纪香,或许她会动心。但是有了这两个大前提,她与宁王之间,注定只能是匆匆过客……
宋骅影刚走近清玄阁,便听见箫声戛然而止……
“大胆!你们是谁?这里是王爷的清玄阁,未经允许,任何人不许踏入。”守卫见宋骅影一行三人径直朝清玄阁走来,站出来低声喝道。
宋骅影久不出秋疏斋,甚至没有在全府下人面前露过面,更何况此时的宋骅影素面朝天,衣着淡雅,与传说中的王妃形象相去甚远,也难怪守卫认不出来。
“你才大胆,居然敢对王妃大呼小叫!”小舞横眉瞪眼地朝他挥了挥小拳头。
“王妃……”守卫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但是眼前的人一脸温和的淡笑,怎么看也不像凶神恶煞的王妃啊。
“烦请通报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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