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不好转而又夸正宗,我就能说他们家的东西不正宗。”
“不正宗也没见你少吃一口。”
“不正宗是不正宗,但我喜欢吃,这正宗和喜欢之间没有必然联系。”老纪慢悠悠的说,一边用鄙夷的目光看向金从云,金从云气的倒仰,“老纪,我看你是身上又痒了,来来来,让我再给你活泛活泛。”
“嘿,哪个怕哪个哟。”两人说着就要动手,王道心嘴角一挑,“我看你们两个是太闷了,不如脱了衣服都下去游一段?”
两人一震,立刻束手站好:“大人。”
“我是说真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立刻脱了衣服,从船舷上跳了下去,这船看起来行的不快,可真跳下去就会发现那是长了八只手都撵不上的,两人虽说体力好,追了一会儿也气喘吁吁,而且眼瞅着那船也越走越远,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野内,金从云抱怨:“都怪你,我同大人正说的好好的,你跳出来乱说话,害我同你一起挨罚。”
“也不知谁先动的手。”
“哪里有动手,不过是说一句,谁让你接的?”
“我不接还当我怕你呢。”
金从云的脸色古怪了起来:“老纪,我怎么觉得不对啊,咱们这么玩也不是第一次了,过去大人都不在意,为什么这次就罚了咱们?”
王道心严厉起来是很严厉,威信威严那都没的说,但像这种休闲时刻,身边亲兵开开玩笑,别说还没打起来,就算真打起来了,只要不是太过火,他都不会管的,毕竟他们这种当兵的,虽说跟在主将身边冲杀的时候已经基本没有了,可也要保持足够的血气勇武,王道心在某种程度上还鼓励他们比拼。
“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上次大人生气还是因为小丁的胳膊伤了,但那也不过罚了老吴三个月的月薪。咱俩这,可要游到什么时候啊!”
金从云也哀嚎了一声:“咦,你快看,船是不是停了?”
老纪连忙去看,果然就见那艘刷着红漆的三层福船矗立在那边,虽然眼看就要消失了,可看起来还没消失,显然是已经停了:“快走快走,要是让大人等急了,说不定又要处罚咱们。”
俩人也顾不上抱怨了,甩起膀子就游了起来。看山还要跑死马呢,更何况这在江里看到一艘船还要游过去呢。等两人真游过去的时候真的就要滩了,连上船都是靠同伴拉的,而这时候船上的人也都吃过饭了,令金从云比较欣慰的是,午饭果真是他说的鱼片粥,他被人喂了一碗鱼片粥才算回过劲,和他同屋的小丁道:“你和老纪犯了什么事,惹得大人这么生气?”
金从云连忙叫起屈,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你们说这算什么啊,也不知大人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小丁也有些莫名其妙,倒是旁边来给他送鱼片粥的老吴道:“你们知足吧,大人今天心情不好,只罚你们游游泳算是好的了。何况你们又不断的提知味……”
“我们提知味怎么了?大人不是同章家的关系不错吗?连大年初一还过去呢。”小丁也在一旁猛点头,“大人还经常找他们家的人喝茶。”
老吴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们:“你们真是蠢的没边了,大人是那种没事会大年初一跑到人家家里的人吗?还有,章家那两个人,周弘毅也就罢了,少年举人,章文庆又算什么,大人很缺与举人见面吗?”
这么一说小丁与金从云也觉得不对了:“那是为什么啊。”
老吴摇了摇手指,表示不可说,小丁与金从云哪里会放过他,金从云今天已经挨了罚了,可不想第二天继续,小丁也怕自己无意中触雷,老吴被他们缠的没法,最后道:“你们想想早先大人为什么心情好,就知道他为什么现在心情不好了。”
一句话说的两人都沉思了起来。王道心的情绪很少外露,但他们作为亲兵还是能分辨出他什么时候比较高兴的,而这么一回忆也就想起来了,好像过去每次见过那个章家的小姑娘,他们的大人心情都会好一段时间,特别是年头里那几次……金从云瞪大了眼:“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咱们大人这感情的路,也忒苦了些。”
金从云仰起脸向外面看去,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王道心有些可怜。
而此时被可怜的王道心还站在船舷处,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做什么。看风景吗?一路上的风景几乎大同小异,也没什么好看的。想事情吗?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让他想的,而且在哪儿不能想事情?放风吗?他们这艘船是改过的,他的船舱又宽敞又明亮,虽不能和陆地上的房间相比,可绝对不憋闷。
但他还是站在这里,就仿佛同自己较劲似的站在这里。其实他心中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敢承认,是的,他一直没有承认过。他想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好的香薰纸,笔力厚实,虽说不上多有韵味,但已有了架子,再练几年也就有些气候了:“滚滚溜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是他临走前弘毅给他的,给他的时候仿佛无所谓,可他能看出来他心中是极不愿的,他当时还有些好笑,想着果然是少年人,再老成情绪也掩盖不住,其实他同倩姐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他欣赏这个小姑娘的能干和才华罢了。
是的,才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能有这样的心胸报复,他以为是章文庆,但是在接触过后他就知道,章举人也许有那么点小才,可绝对没有这种心胸报复。之后他又怀疑是弘毅,弘毅看起来矜持,话不多,但的确有想法,他一开始也真以为自己找到人了,还有些感叹,想着这本来也该是个金贵公子的,现在寄人篱下不说,自己写出的诗词还要给未来岳父用,就算是他主动的,可也真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
这也怪不得会有后来的那首怨词了,看起来是春闺梦中人,其实是另有所指吧。但他后来就发现弘毅这个人想法也许是有的,却没有这种锐气,虽说他年轻,但也许是因为成长环境,却是求稳的,绝不会向诗中所表达的那么激进,也不会想那么多。在现阶段,他的想法大概也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知道,人和文不见得就是一致的。有的人猥琐,写出来的文却是清丽高雅。可是一个人的格局却是注定的,这就像一个不识字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平民,他最多能想的也就是县令,再往上,他不会知道是什么也想象不到,事实上他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里长。对于这样的人你说什么庄生梦蝶,什么黄粱一梦他会以为你在说神话。
弘毅只想过安稳日子,就不可能写出这么破釜沉舟的诗词来。那么是谁?他一开始并没有往倩姐身上想。他对这个小姑娘有好感,也承认她能干,有想法,但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不过刨除掉一切可能,那么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也要是真的了。
章家的情况他早就知道,但只是知道,而这一次,他从王掌柜那里听到了更多的,知道了那个小姑娘他们早先是怎么出的夜市,怎么开的第一家店,又是怎么发展壮大的。知道了这个小姑娘早先的性子能烈到什么程度,过后又能施展到什么程度。
绝对不符合一般女子的标准的,可他就是没有丝毫的恶感,还隐隐的有一种欣赏。是的,只是欣赏,他一直这么告诉着自己,所以哪怕同她聊天的时候很愉悦,哪怕看到她憋闷的表情很舒爽,哪怕见不到的时候就会想念,他也告诉自己,只是欣赏。
怎么能不是欣赏呢?他早就知道她是订了亲的,对象还是弘毅。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有些过了,可他真没有别的想法,哪怕是大年初一那一次,他也只是突然的觉得一个人有些寂寞,然后,有些羡慕别人的热闹。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闭上眼,何必再骗自己呢?当在厢房中看到倩姐的时候,他是那么的高兴,高兴的简直忘了形,直到倩姐把弘毅叫来……
那天他同弘毅下了三盘,三盘都是他赢,大赢。但他是越下越暴躁,而弘毅是越下越气定神闲,他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头上突的一凉,他睁开眼,就看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初一那天,好像也是这个时候,突然就下雪了。那雪下的真大,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埋住脚了。
“大人,回去吧。”小丁不知什么时候拿着雨具站在他身后,他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大人?”
“小丁。”
“是,大人。”
“你说,这浪花像什么?”
小丁一窒,盯着船下那翻滚的浪花回不过神,浪花像什么?浪花还能像什么!要放在过去,他就老老实实的说想不出来了,可今天明知王道心心情不好,所以他硬憋着也不敢这么回答,嘴巴张了几下,磕磕巴巴道:“这浪花像……像牛奶!对,像牛奶!咱们在塞外的时候,那些女人捧着壶给咱们倒牛奶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不过看起来没有这么有气势罢了。”
王道心一笑:“走吧。”
小丁一怔连忙跟上,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答案他是不是满意了,不过……没有生气就是满意了吧。王道心没有回头,他想这人其实就是这溜江里的水,汇集到一起就是江河,而那被激起的浪花,就是一茬一茬的人物。有好人有坏人有英雄有狗熊,有名垂千古,有遗臭万年,但其实都一样,时候到了就会跳出来,时候到了,也都会被取代。
那些历史上的知名人物如此,而他,大概也会这样。
正平三十三年,柔然新君登位,联合鲜卑、赤勒从西北、西南两路齐攻大留,大留一时不差,被连下两府六城,大将王道心临危受命,率四十万大军驱胡。
正平三十四年,王道心率军攻破鲜卑大营,逼迫鲜卑、赤勒联军后退,大留朝西南得平。
正平三十五年,大留与柔然僵持,西南再次不稳。
正平三十六年,年仅四十岁的正平帝去世,谥号平,后人评价,其一生看起来平庸,却为大留朝的中兴培养了人才。更为之后的光武帝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光武元年,被后世称为大留朝中兴之主的光武帝登基,时年,二十一岁。鲜卑残部与赤勒再次联合,同时,一直在大留西北的柔然也蠢蠢欲动,大战一触即发。
光武二年,王道心被调往西北,当年秋天即把柔然打回塞外,前军连追三天,直把柔然大军追的丢盔弃甲,二十万大军化为零星部落这才逃出生天。
光武七年,经过五年休养生息的大留主动进攻,千人以上的部落全部被打残,柔然可汗被擒。
光五八年,鲜卑、赤勒俯首称臣,主动后退三百里,年年上贡。
光武十三年,鲜卑灭。
光武十六年,赤勒灭。
光武二十年,王道心因旧病复发,身亡。死后极尽哀荣,太子扶棺,光武帝亲自登城送葬。
人们都说王道心是为大留、为打仗而生的。他一生娶了两个妻子,前妻早逝,后妻贤良,共生三儿一女,虽不能说个个成材,却也都是一时俊杰。他虽为庶子,却生在侯府富贵窝,生前受两任皇帝重用,死后受万世歌颂。
他为大留朝打下了五十年的太平江山,更留下一首被千古传诵的诗词,这首诗是他死后被家人在他的书房里发现的,就夹在他常看的《孙子兵法》里,纸张已经发黄,被发现的时候是两张纸叠在一起,一张是王道心的笔迹,另一张却有些陌生。这让他的家人非常疑惑,这到底是别人写给王道心的,还是他写给别人的呢?
但因为早先并没有流传,所以就被当做是他做的,而之后也没有人来提出异议。不过也许是出于孝顺,也许是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张别人写的纸被偷偷的烧了,一缕青烟袅袅升空,这世上,再没有另一个笔迹的《临江仙》了。
但因为这首诗是在他死后才拿出来的,所以后世一直有争议,有人说这是别人写的硬安到他头上的,王大将军虽然有才华,可早先并没有其他诗词问世;而有人就肯定的说是他写的,说他出生侯府,自然不缺教导,又说要是别人写的,怎么能这么高亢深沉,慷慨悲壮?
众人的议论评说都是之后了,京城的知味小食一开门就迎来了两个客人,这时候知味还没有成品,不过这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是常客,所以小二见了也没有驱赶,只是上来行了个礼:“对不住了,金老爷、纪老爷,咱们店里现在还没东西呢。”
“知道、知道。”金老爷不在乎的摆摆手,“咱们都在这儿等着,做熟一样呢,给咱们来三个,都带走。”
“啊?”
“就是每一份我们都要三份的意思。”纪老爷在后面补充,“真是的,说话都说不清楚。”
后一句明显是对王老爷说的,金老爷一翻眼:“怎么,你身上又痒了是不是?”
“呵,来来来,我正想同你活动活动呢。”
小二在旁边反抽,心说就算你们两位从军多年,怎么这时候还一把火气?正想劝解,两个斗鸡似的人物又突然偃旗息鼓了,金老爷道:“没意思。”
纪老爷也点头:“咱么打破头大人也不会罚咱们去游泳了。”
“也不知大人现在怎么样。”
“怎么大人什么样的人物?到哪儿都会好的!”
“那也不见得。”
纪老爷一瞪眼,正想说什么,突然又叹了口气:“也是啊,就算是大人也有过不去的坎儿。”
过了一会儿,知味的东西慢慢齐活了,小二眼明手快的给他们装了,东西多,两人提了四个篮子才算是拿走。他们这么大年龄,自己走都有些不利落了,却执意的不让家人帮忙,只是坐着车一路颠簸的到了王道心的墓前。
圣上亲自批建的墓碑,辉煌气势,打扫的也干净,两人把东西都摆了出来。金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