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福对岑修远现在这几近无赖的表现瞠目结舌,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违背岑修远的意见,惊讶归惊讶,却是一本正经的对杜泉施礼说道:
“既然和杜老板相识一场,没理由都到了家门还不进去看看病者,说出来旁人会怎么看我李大福。”
杜泉在再推诿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心里实则也是有几分欣喜的,毕竟不管哪个病家家属都是希望还有人记得自家人的,当下道谢了之后整了整衣冠领先带路往中间的三间正房走去。
……
026。这个病我能治!
病床上的杜冬生骨瘦如材,面色苍白,裸露在被子之外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大片青肿,眼珠子有些外凸,偶尔无力的从干瘪的嘴里叫出几声疼痛来,急得边上的杜母心疼不已。
卧房里除了杜夫人连个时候的丫鬟小厮都没有,杜家不说富甲一方,可也算得上富庶,如今却是落得这般冷清。
岑修远站在屋内的圆桌前久久不动,眼神定在杜冬生的身体上,心神飘然远去;这个模样他看过很多,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那种镌刻在心灵之上的恐惧是没办法抹去的。
察觉了他的异样,李大福拉拉他的衣袖:“修远!”
杜泉行商数年要是再看不出岑修远的异样就该自打嘴巴了,先前岑修远和李大福上门之时他便隐隐觉着李大福在这个少年的身边就像是个陪衬,相处时间越长越觉得心惊,李大福的一言一行分明是以这弱冠少年为主,他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范阳城出了个惊才绝艳名叫顾修远的少年郎。
岑修远在李大福担心的呼唤中回神,定了定神转头对杜泉道:“令郎的这种病症我能治好!”
“啊——”惊呼的是床边停止啜泣的杜夫人,早已绝望的她听到这个消息不吝于天籁,丝毫不在意岑修远的年龄就一扑跪倒在地:“求求神仙救救小儿吧,奴家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这些天照顾杜冬生,看着自己唯一的独苗儿子一天天衰弱,做娘的心里又急又气,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半月余的担惊受怕日子任是个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了这种煎熬,杜夫人这两天又被那“金贵”的媳妇气得有些神志不清。刚才只听得有人说杜冬生的病能治,恍然回头之际就看到逆光而立的少年,温润的少年如谪仙临世,怎么不让她瞬间五体投地。
岑修远被她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闪身到了一边根本不敢受如此大礼,杜泉三步并作拉起了夫人,重新打量这口出狂言的少年。其实杜冬生患的什么病他心知肚明,卖掉祖产去宣庆城的话不过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但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以杜冬生目前的境况能走多远。
面对杜泉怀疑的目光,岑修远依然那样淡然的背手而立,笃定的态度让旁人情不自禁生出一种信服来。
“也不怕告诉杜掌柜,我的真名叫岑修远!”看到杜泉的茫然,岑修远嘲讽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温文的微笑:“这个名字或许你不怎么知道,那‘岑府的扫帚星’你总该有所耳闻了吧。”
果然,这句话一出,杜泉猛地瞪大了眼睛,饶是历练多年也不禁失声问道:“你还没死?!”随即又想到既然他能够从死了四五十人的“海疫”中活到现在,还是一副健康的模样,那……
“我当然没死!”岑修远透过窗上的轻纱看向阳光下回春的中庭,幽幽道:“因为我遇到了我的先生!”
……
027。闲游书轩
有了神仙般的先生做噱头,健康站在面前的岑修远做例子,杜泉只是愣了愣便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拉着妻子再次跪到了岑修远的面前。
岑修远这次坦然的受了他们的礼,先生说过,要恩威并施!
维生素C缺乏症无非就是进食新鲜蔬果,杜冬生和以前岑府的那些人一样,自打病了之后便一直性格暴躁,用上好的人参之类保命,新鲜蔬果之类的食品压根就不曾放在眼里,哪里知道这些低价生冷的食物才是救命的药材!
岑修远不是那懵懂冲动的少年,治病时从不曾让人真切的知道究竟用的是何药物。杜冬生的身体日渐好转,每天不是岑修远就是李大福都要亲自送去一碗汤药,十多天之后,床上的杜冬生已是大有好转,杜府更是没一个人出现相同的症状。
这天,岑修远刚刚来到正房厅堂就被杜泉拉到了上首坐下,他则拉起长袍下摆跪在地上,双手递出了一份文书:
“岑少爷,老夫实在是身无长物,只有这间铺子还算拿得出手,若不是少爷您出手相助,别说是铺子,小儿的命恐怕也保不住的吧。”
杜泉说得诚挚,说到最后满脸斑驳的泪痕,看起来都让人鼻酸,他对家人的那种爱护之意全然不似作伪。
“修远,你自己看着办吧。”叶萱语不忍得别过头,正好撞见岑修远问询的眼神,她可是根正苗红的现代人,对这种动不动跪在地上用身家性命相谢的举动也是第一次见到,一时也没了主意。
她惶恐的样子倒击中了岑修远心间最柔软的地方,在没人看得懂的情况下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眉毛不经意的一挑,眼神中波光流转,潜台词是:是你说的随我哦!
站起身子扶起杜泉:“杜老爹,不瞒您说,我确实是需要这家茶铺来做些生意。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我状况的,十年来被关在后宅一偶,吃不饱穿不暖,若没有先生,恐怕现在已是枯骨一堆了。如今我长大了,学到了不少的本事,我不想浪费,更想接着机会让岑家人看看,‘扫把星’其实不是扫把星,还能做出一番事业!如有可能,我也不甘于就这样被我爹遗忘……”
岑修远说了很多,脑海里回忆起叶萱语三年来的淳淳教导,他教自己做饭洗衣,教自己在湖里捕鱼,在竹林里挖笋卖钱……
杜泉不是傻子,既然岑修远都能对他表明心迹,他还能怎么回报;再说了,在岑修远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位未来强者的崛起,全部身家他愿意押在如今不过十七岁的岑修远身上。
杜家的茶铺正式更名为“闲游书轩”!一楼开阔的大厅依旧是茶馆,不过多出来一个三米见方的圆台子;二楼属于茶楼雅座,一座座精美的屏风在走廊间竖起,隔绝出一处处私密空间,既能欣赏一楼风景,又能闲坐聊天;三楼成了真正的书轩,里面将藏书万卷,或租或买都有章程。
……
028。这个女人不能要
杜家一门在岑修远离开后再次爆发了一次争斗。韩薇前些日子见杜冬生已是弥留之际,怕他死了之后自己还要戴孝送终,以后恐怕还要守孝三年;匆忙间留下个小厮就回娘家找父母商量对策去了,一直没回家。
她留下的小厮不清楚后院究竟怎么样了,只知道一直没传出杜冬生的死讯。他没料到的是杜氏茶铺一夜之间被换成了“闲游书轩”,接着就是大量的工匠涌入,虽说拿着图纸指挥着工匠做活儿的还是杜泉,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做主的是李大福,或者说李大福背后的神秘少年。
韩薇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哪里还顾得上在娘家搬救兵,她在丈夫病重的时候回娘家本就理亏,到现在韩书吏也没给好脸色给她,只有她亲娘唠叨着出了几个馊主意。带着两个丫鬟从家里到杜家不过是一刻钟时间,看着门楣上面目全非的招牌倒是很气派,可和她想象当中的“韩”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袭水红的春衫外罩着鹅黄的轻纱褙子,鹅蛋脸上柳眉倒竖,嘴唇咬得死紧,根本不顾身后两个丫鬟的劝阻,一口气直接冲到了后院中庭。
对面正房中央,杜泉正恭敬的和一位眉目如画的温润少年说着什么,这个少年她认识,她离家出走的那天不正是这个少年在和家里谈租房的事情么?莫非房子是租给他的?韩薇放慢了脚步。
再走几步,边上东厢突然转出了两个身影,正是杜夫人扶着虚弱的杜冬生在廊间缓步走动,必要的阳光摄入也是坏血症需要的疗养。
“你不是回娘家躲海疫去了吗?”杜夫人被眼前这个打扮靓丽的媳妇气笑了,她离家的时候杜冬生生死不知,如今她穿着这么鲜艳回家,那万一是冬生有个三长两短她穿这身可就是诛心之举啊!
“冬……冬……冬生!”韩薇被那个瘦得一阵风也能刮跑的身影试探叫着,止不住浑身颤抖。眼前的杜冬生早已没了往日的丰姿,浑身瘦得皮包骨头,皮肤蜡黄,一头稻草般的枯干发丝下,眼窝深陷,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冬衣太大,腰间用腰带捆住,看起来狼狈不堪。“你……是人是鬼?”
“混账,你连你丈夫都不认得了吗?幸好咱们冬生命大,遇到了神仙公子捡回了一条命。”
“你们……怎么从东厢出来?”韩薇看到他们身后敞开的东厢房门,里面赫然摆放着他们夫妻的家具物件;眼神看向一直占据的正房卧室,心里升起了不祥预感。
“我们杜家的铺子和院子现在全都是李少爷的,承蒙李少爷不弃,依旧准许我们一家人住在东厢;还雇佣了我做闲游书轩的掌柜。”
杜泉当然知道这媳妇的心思,当年她愿意嫁给杜冬生最看重的莫如这祖产,可她两年来不但没为杜家开枝散叶,还处处嫌弃杜家不知广开财源,正是因为她的虚荣,杜冬生冒死去了临海,染上海疫之后她又妄图借着和离分走杜家祖产。
杜泉早就和家人商量好了,这个虚荣恶毒的女人杜家是不会要了!
……
029。无耻女人1
“薇儿,还不过来扶着你家相公!”杜夫人冷着脸唤道。
“不——”韩薇一声尖叫,“我不要扶着他。”
“你在丈夫患病期间擅自弃他而去,如今念在你回来的份上我们不再和你计较,但你总要精心侍候好冬生吧。”杜泉向厅堂上首的岑修远告了罪,来到厅堂外的廊檐下,眼神似笑非笑的盯着韩薇,这个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清楚不过,当初吵着要嫁给冬生还不是看着冬生那副不错的皮囊罢了。如今皮囊不在,她所倚重的无非是杜家这铺子和院子的地契而已。
杜泉抚着新近蓄起来的三缕长须,心里有些得意自己早有先见之明将铺子归到了岑修远的名下,眼见韩薇试图往正厅走,他横移半步拦住:“媳妇这是往哪,眼里还有没有男女大防?就算你不要脸的想往屋里冲也要想想尊卑有别吧!”
“啊?”韩薇停在了廊下,眼神越过杜泉看向厅内两个年轻少年,岑修远坐在首座维持着淡淡笑容,温文尔雅;李大福斜倚在太师椅椅背,古铜色憨厚脸庞上却是扯出个玩味的笑容。
“你一定是在骗我,这两个半大孩子能有能力买下这么大的祖产?”
“咳咳……,祖产是我们家甘愿奉上,只因为顾公子的师傅治好了我的病症。”这次回答她的事虚弱的杜冬生,在母亲的帮扶下在花园子的一张软榻上坐下,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对着成亲两年有余的妻子,眼里没丝毫波澜。
“冬生,你……,你怎么能这样说?”韩薇没想到这句话是杜冬生说出来的,以前他不是一直说祖产是两个人的么?
“那你要我怎么说?不是大富大贵你非要嫁给我;成亲之后你可曾把我当做你的天,你可曾将我的爹娘放进心间。此次我为何染上海疫尚且不论,当我缠绵病榻之时你在哪?明知我或许命不久矣,你还扔下我回了娘家,现在又一副穿红挂绿的样子。万一我就此一命呜呼,你……这是个寡妇应有的打扮吗?你要是还顾念我们两年的情谊,咱们就和离罢,你的嫁妆全部带走。”
久病新愈的杜冬生说了这一大段话已是力气不济,颓然靠在软榻上喘息,杜夫人横了韩薇一眼,忙不迭忙儿子顺着气息,嘴里低声埋怨道:“你也是,这样的媳妇直接休掉就好,偏生你还顾念着旧情说和离。”
得到梦想的和离结局,韩薇还是不愿意就这么空手离去,杜家是个境况她很清楚,目前除了这祖产房屋,现钱可是一文不名,这祖产价格起码两万两有余,眼珠子一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岑修远和李大福的身上来。
“两位小公子恐怕不知道你们得到的地契价值几何吧?就这样贸贸然收下不觉得亏心吗?”
李大福似乎没料到这把火会被烧到自己身上,闻言一愕!
……
030。无耻女人2
岑修远倒是在叶萱语的提醒下有了心理准备,眉毛轻轻一挑,沉声问道:
“那你说,杜公子的一条命价值几何?我应当退多少钱出来呢?”
“这……”韩薇一时不知道怎么搭话,一时不注意就被绕进了岑修远的文字陷阱,呐呐回道:“这怎么能比!可你们也不能霸占了杜家所有的祖产啊?好歹给我……呃,给我们留点。”
“留点?霸占?现在这杜家当家做主的是你公婆,他们愿意将家产拱手相送,这……也是你为人媳当插言的么?话又说回来,你觉得你和尊夫这么两年的感情又算什么?上面有健康的父母,身边有年轻的丈夫,你又是凭什么染指杜家的祖产?”岑修远不容她辩驳,接着紧逼问道。
眼神看似紧盯着廊下的韩薇,却是好笑得关注在那个女人面前叉腰而问的叶萱语,她的声音别人当然没办法听见,唯有岑修远这个听话的好学生一句一句代她问了出来。
叶萱语最见不得韩薇这种女人,在她活着的时候见多了男女间种种劳燕纷飞,最向往的是一世一双人的相濡以沫,回味起和张翰那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对事淡漠的她也不由的为这个女人的无耻感到气愤。
“夫妻?什么叫夫妻,互相扶持,不离不弃!杜公子愿意为了你需要的珍珠珊瑚去临海涉险,这疫病可说是你让他染上的。可你做了什么?在夫君身染重疾时你去了哪里?一家人都在帮着苦思治病之策,你不但不体谅,反而算计婆家财产,试图弃夫君而去。七出的第一条是什么?‘不顺父母’!夫妻本一体,不孝敬父母也就算了,还处处忤逆。第二条‘无子’暂且不说;你在夫君重病缠身时打扮得这幅娇俏模样是想干什么?满脸的……”
说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