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大夫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无奈形势比人强，谁也不好反驳。宣泽俊和楚昭旭也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怪物似的盯着岑修远，怎么看这少年也不像是轻易放弃的人啊。
“照我说的做！”岑修远只觉着心口伤处暖暖的，精神好了许多，强撑着按照叶萱语所教一步步吩咐道：“熊大，去食馆找一坛烈酒；大福去找一把锐利点的刀刃，等箭头完全裸露出来之后你掌握力道削去箭头，从前面拉出箭支；接着还要劳烦哪位大夫帮忙消毒止血。”
饶是伤口有血玉珏的能量保护，岑修远这番话说了之后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但在场的众人总算是知道他的打算了，为他的冷静和机智暗暗称道。
楚昭旭这时候已经帮着楚楚肩胛下的伤口，闻言将手里的软剑振臂一扬，软剑被抖得笔直，剑刃上闪过寒光，如一汪秋水在手上流动：“这位小兄弟看这把软剑能用否？”
说着伸手一挥，地上钉着的一只箭矢被整齐的削成两半，岑修远眼睛一亮，“如此甚好，还要麻烦将军将剑用火炙过，那样可以起到消毒作用，避免感染。”
虽说楚昭旭和在场的所有大夫都不清楚岑修远所说的烈酒清洗伤口和火炙消毒的原因和道理，但这个时候谁也不好问出来，场上顿时只剩下岑修远重重的呼吸声，偶尔还有附近安置的受伤侍卫的痛嘶。
“来了来了，烈酒来了。”熊大超高的声音从圈外传来，四周护卫自发让出了一条通道。
岑修远在小方和李大福的帮助下将他扶了起来，叶萱语则跪坐在他的身边。
“先生，陪着我。”眼见楚昭旭拿着炙过的软剑靠近，岑修远凝视着叶萱语的双眼，心里抱着一丝希望：若是就此死去，是不是就可以和先生一样做一只鬼魂，是不是就能和先生相守？
第一次，他希望先生传授的知识不生效！那样，他就可以抱着先生询问她：我喜欢你，现在你可以给我说你的名字吗？
“修远，先生在。”叶萱语读不懂他深邃眼眸中那强烈的感情是什么？她的心很乱，盯着那块她栖身的玉珏逐渐在他胸口消失，就像是一种她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一样！她知道，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她不适合有情，在岑修远没事了之后或许就是她消失的时候。
岑修远不喜欢这种时候的先生，那个样子又恢复了两人初见那天夜里她的孤寂，他想穷一生力量让她的孤寂不再；然而，今天这是怎么了，她的孤寂和漠然如此的明显，似乎下一刻她便会孤寂离开！
“先生，不要……”岑修远的呼喊消失在一阵剧痛当中，小方伸手只是轻轻一碰箭羽就让他痛彻心扉。惨呼声阻止了小方的继续动作，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呼呼……”岑修远眼神慢慢从周围围着的人脸上扫过，有担心、有怜惜、有敬佩；眼神转到先生身上，她的眼睛纵使被泪水迷蒙也可以见到里面的心疼，还有一种陌生的担忧。就是这第一次在先生眼里见到的色彩让岑修远一下子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想要亲口问询先生那眼神包含的爱意是不是如自己想象，这种渴求让他一下子恢复了力气。
右手抓着箭羽，“让我自己来！”
咬牙用力一送，箭矢透体而过，岑修远只觉着眼前一黑，眼看就要失去意识，可眼角余光却是发现显先生身影好似暗淡了许多，那种飘然远去的感觉深深震撼了他！
“不！我不能晕过去。”
……
078 叶萱语的消逝
喷薄而出的血箭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拢住，血玉珏就像是一块海绵，迅速将他的血液压回他身体当中。
“削！”
其实不用岑修远喊，楚昭旭已然冷静的挥出一剑，箭头在岑修远身后落下，前面早有准备的大夫抓过箭头，电光火石间用力一拉，随着箭矢的离体，众人也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明明应该随着箭矢离体那瞬间喷薄而出的血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的阻在肌肤之下，分明看到那处鲜血涌动，却是刹那间收了回去。
很多人都将这一奇怪现象归结到他先前表现的强大武力上面去了，却又有些纳闷，他可以抱着一个人高来高去，为什么会躲不过迎面飞来的箭矢？
所有人都没看到，随着他胸口化作红色烟雾的血玉珏消失在他伤口处，一个白裙女子的身影越发暗淡。
“先生！”岑修远发现了叶萱语的身形在变淡，像是被烟雾笼罩，又像是被一阵风吹化；总之身体越来越淡，逐渐向着透明蜕化。
叶萱语也发现了这一幕，不过她倒是没那么多奇怪，在她许愿之后亲眼看到栖身的血玉珏有所变化她就有了觉悟：或许真的是上天怜悯她最后的请求，但有所得，必有失，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离开了也好！如今岑修远已经创出了一番事业，他已经成长得足够担起一片天。
在此事之后，要是他善于把握机会的话，一定能扶摇直上，闯出一片海阔天空！其实，真的不是每个人都是那该死的“扫把星”！相信修远能彻底推翻这个倒霉的称号。
“修远，健康活着，做出一番事业就是对先生这几年教导你最好的报答！”叶萱语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是她前世今生最快乐的笑容，带着一丝调皮、一丝留恋、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修远，先生的名字叫‘叶萱……’”
“语”字未出，一股莫名的力量撕扯着她远离，空气中再没有她存在的痕迹。
岑修远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站起来，无奈力不从心，又被大夫和李大福等人摁住身体，唯有狠狠瞪着叶萱语消失的地方，愣了半晌，突然从嘴里喷出一蓬血雾，“先生……”强撑的精神再沉受不了打击，重重倒在了小方和李大福的扶持当中。
又是一阵子的兵荒马乱，好在他身上并没有继续失血，短暂的昏迷还方便了大夫的包扎护理。
没有人注意到，为什么只是身上被浅浅刺伤的楚楚至今还在昏迷当中？也没人知道，叶萱语消失的地上有一摊相溶的鲜血，那是岑修远和楚楚滴落的！
——
叶萱语只觉着头痛欲裂，偏偏没办法睁开眼睛；她感觉到身体躺在一处温暖安全的地方，不断晃动的环境让她很是茫然，身边像是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她想挥手，却是怎么也动不了躯体，甚至连张嘴大呼也做不到！
“六哥，人家不要和傻子一个马车！那样人家也会变傻的。”
这分明是宣诗凝那刁蛮女的声音，虽说她说话不多，可叶萱语能听出来。
“诗凝，你不要再任性妄为了，这次来刺杀你的不就是你以前飞扬跋扈引来的么？”这是温文的谦谦君子宣泽俊。
“那人家就在范阳城暂时不回去？”宣诗凝异想天开、
“不行，你一个人留下我更不放心，安全问题先不谈，谁来照顾你？”叶萱语感觉宣泽俊和宣诗凝聊天的地方离自己并不远，偶尔还有马嘶响鼻声传入耳间。
这是什么状况？
“我不要谁照顾，人家岑大哥为了我受伤，我理当照顾他，你们不是说知恩图报吗？”宣诗凝还在据理力争。
“先不说岑家家大业大，但是人家修远身边会缺少照顾他的人吗？再说了，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再不抓紧机会回宣庆城请罪被人先下手告状有你我好受的。”宣泽俊看了下天色，“这么烈的阳光，你不怕晒伤你的肌肤，回宣庆城你不怕被别人比下去吗？”
宣泽俊虽说能够吃苦，但能够享受的情况下皇家公子哥谁愿意在日头下暴晒！他早就苦口婆心的劝告妹妹进人家楚昭旭准备的马车中纳凉，谁知道她总是嫌弃楚楚的痴傻。
“六皇子，若是锦华公主嫌弃的话还是先坚持到前面驿站换马车吧。”清朗男声让叶萱语如遭雷噬，因为这是那位年轻将军的声音，且就响在耳边，说话之际震动的胸腔就在她耳边，仔细一听还有有力的匀速心跳。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又被锁在什么地方了吗？可凝魄血玉分明被修远的伤口吸收了啊！还没等她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边的黑暗便再次吞噬了她。
叶萱语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昏迷了多久，晕晕乎乎中只听见两个男声在耳边说着什么？
“这次委屈昭旭了，诗凝犯的错误到让你背了黑锅，被派到宿边城守城！那里地处蛮荒，总是有南金人袭扰，楚将军难道也要带着令妹同行？”
“六皇子，戍守边关是我等从军之人的责任所在，无所谓委屈与否！至于舍妹，昭旭说过，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丢下，昭旭在，楚楚在；昭旭亡，楚楚不能死。”
坚决的男声伴随着温暖的触感出现在她的肩上。无奈她仍然睁不开眼，就像是有强力胶糊住她的眼和嘴，有绳子捆牢了她的手和脚，这种感觉很糟糕，糟糕的她想用力挣出泥沼，但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窝着一肚子火继续听下去。
“昭旭放心！有我宣泽俊在朝一天定要想尽千方百计让你重回朝堂，到那时，希望修远也已经来了宣庆城，咱们三人联手，还怕被谁下了绊子么？”
“嗯，修远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只是他好像受到什么打击有些一蹶不振，六皇子要是有心就派人去开导开导他吧。”
“这点昭旭只管放心，本王既然当你和他是朋友便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修远那儿会时时关注的，你尽管等我的好消息吧。”
这是六皇子宣泽俊和楚昭旭两人的对话，叶萱语算是听出来了；修远没事了，她也听出来了；只是？她自己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还是不明白啊！
……
079 叶萱语=楚楚
等叶萱语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时间已经从盛夏来到了初秋，地点从北边的范阳城经过中间的宣庆皇都再来到这极北的宿边城，辗转几千里，走过了四五十个日日夜夜。
从宣庆城听见宣泽俊和楚昭旭的那番谈话之后，叶萱语就发现自己清醒和迷糊的时间成正比，也发现了一个让她至今想不通的一个事实！
她，叶萱语，已经不再是一个无主漂泊的魂魄！现在的她，应该叫“楚楚”！对，就是那个楚昭旭的傻妹妹楚楚姑娘！
当她认清这个事实的时候她已经身处宿边城中的一所将军府中，这是朝廷配给楚昭旭的府邸，除去宿边城城守府之外最好的一所房子。因为楚昭旭的这个官衔和城守是一个级别的，都是从三品，一文一武构成了宿边城面对南金人的防御体系。
身边还有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小桃。
“小姐，来张嘴，吃饭了。”十三岁的小桃个子高挑，有一双精巧的手，可以把废物似的楚楚打理得清爽有加。
叶萱语此时就像是住在楚楚身体内部的魂魄，只是借住！不能支配！不过比起前些日子来要好了很多，至少可以用楚楚的眼睛来看四周苍凉贫瘠的环境；能够张嘴吃下没什么味道的流质食物，好歹能够吃出味道了啊；能用手摸摸身边的实物；能用脚走上几步……
虽说还是不能说话，不能有太大的运动量，但叶萱语知道，她在一步步适应这个身体，在一步步掌控这具身体！只是，真正的楚楚到哪去了？
为了避免自责逼疯自己，叶萱语在苍白无聊的生活中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个血色的凝魄血玉是一件能收纳灵魂的至宝，因为是岑家祖传的宝物，那它就和岑家的骨血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所以沾了岑家人鲜血的地方，她这只被血玉收纳的鬼魂便可以触碰。
就在血玉融入岑修远身体的那一刻，她这只鬼的容身之所便消失了，正好有缺失了魂魄的楚楚沾染了岑修远的鲜血倒在当场，她，叶萱语的魂魄自然注入了这具身体当中，补足了楚楚缺失的魂魄，让痴傻的楚楚能做个正常人。
这中间还有种种说不通的地方她完全不管不顾了，因为她不想认为是自己的魂魄“杀死”了真正的楚楚！
至于岑修远，她只知道他不会死，这是一种直觉。
回不回去找岑修远？这个答案是否定的！先不说她如今生活不能自理、离范阳城千里之遥，单说她回去怎么和岑修远相认，又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难道对他说：修远，先生喜欢上你了！
叶萱语想捂脸，这样的话说出来会让两个人都陷入难堪吧，感觉她自己就像个变态。
“小姐，张嘴吃饭。”小桃总觉着自家小姐到了宿边城之后就像是多了点什么？虽然还是那样呆呆傻傻的，可她的眼神却有了不一样的变化，往日像是蒙在上面的薄雾被掀开，露出清澈如水、黑白分明的眸子。
叶萱语闻言张嘴，痛恨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颓废日子，然而如今只有手指头能动的情况下还能怎样，且吞咽动作都僵直的可怕，这时候她无比想知道别的人借尸还魂之后为什么那么快就能应付自如。
吃罢中午饭，小桃牵着她起身，开始了楚昭旭每天临走前交付的任务“让楚楚认识新家”。
“小姐，这是走廊，中间这是小花园，你住的是采光最好的东厢房；对面是西厢客房，来咱们从南面正房前的走廊慢慢走过去。……”
小桃罗里吧嗦的介绍着房屋的格局，叶萱语很想大声对她叫一句：“姐知道自己看！”可惜这只能是想想而已。将军府听起来气派，其实只是个三进院子，普通的土木结构；第一进是待客的大堂。第二进中间的天井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她所在的第三进有一个秀气的小花园，这个时候正是桂花盛放的时节，整个三进院子都被浓浓的桂花香笼罩。
要说楚昭旭对妹妹的好，那简直能用无所不用其极来形容。安排给一同长大的几个师兄弟住的是最前面两进院子的厢房，而傻妹妹楚楚住的却是整个将军府最好的院落里最好的厢房；这儿生活困苦，他们一顿顿吃的全是粗糙的黑面窝头，给她吃的全是小米熬得烂烂的肉粥；还要随时突击检查小桃有没有苛刻她。这样的哥哥让叶萱语怎么忍心给他说“你的妹妹已经换人”？
在小桃的搀扶下也走得十分艰难，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二进院子，一位六十来岁的瘸腿老人正在打扫练武场上的落叶。看到小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