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岑修远昨夜睡得餍足,清晨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懒懒的沙哑,说不出的诱人。
在他的手要抚上自己的手之前,楚楚赶紧移开手,眼睛上下左右乱看,就是不看岑修远的脸。
“好了,起身吧;待会儿去那边你要是不想说话就别开口,一切有我。”
岑修远说罢就拿过一旁的衣物,紧蹙的眉头让刚刚被他一句话说得内心暖暖的楚楚重新冷下来,看清他手里拎的是昨夜的衣衫,这才醒起作为一个宣朝人的妻子,没有丫鬟小厮在的情况下,侍候丈夫穿衣用饭可是本职工作。
当下顾不上害羞和窘迫,翻身忙忙慌慌在床边衣橱里翻找起来。
……
画舫
穿好衣服,岑修远又像个大老爷似的坐在梳妆台前等着楚楚的服侍,看他这个资本家的模样楚楚就心有不忿,这家伙小的时候多勤劳啊,不但自己梳头洗脸,甚至洗衣做饭什么的,从来就没有假手于人,反倒是有钱了,就摆起了谱。
移动着脚步挪到大老爷身边,拿过一旁的象牙玉梳,抚上岑修远顺滑的长发才醒起,自己是个“呆傻”的,不懂侍候人很正常啊!手一转,讲自己的头发拢在脑后,这才恍惚觉得貌似自己也不会弄这种古代发髻,身边可是一直都有丫鬟侍候的,不禁捏了捏衣角,咬着唇暗暗在心里诅咒这个越大越不可爱的“小孩”。
她倒是没看到,这个“小孩”此时眼底含着宠溺,正好笑的看她发着小脾气,他坐在这儿倒不是等着楚楚服侍,自有孔二娘和小方进门帮他打理仪容,如今内院和外院分开,估计孔二娘会带着楚楚的丫鬟小桃踩着时间进门侍候。
正想着,门外果真就出现了孔二娘请安的声音,楚楚看了看天色,再看看室内的沙漏,不过是寅时末,看来在娘家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咯,只是希望跟着岑修远能够体味到数钱数到手抽筋也不错。
胡思乱想间,两个新晋夫妻已是打扮完毕,岑修远难得没有穿得一身黑,暗银色绸缎锦袍上有着淡淡的回字暗纹,同色布巾束发,垂下两段丝绦夹杂在墨发间;剑眉凤目琼鼻薄唇,衬着颀长如修竹般的身材,好一个芝兰玉树般傲然而立的翩翩男子!
看得楚楚有些发痴,连小桃给她梳了个繁复的妇人发髻都没发现,直到岑修远压抑的咳嗽了一声后才回神去看镜中的自己,连忙阻止小桃往头上继续插发簪的动作,再插,就和刺猬差不多了;她可不想待会儿行礼的时候簪子噼里啪啦往地上掉。
简单吃了几口点心,由孔二娘领路,小桃随后,一行四人出了正房门,楚楚这才看到熊管家、小方、还有两位没看过的中年男子都候在院里的青石小广场上,看样子等了不少时间。
“见过公子,见过夫人。”熊管家带着三人一道行礼,好奇的眼神不住上下打量盛装后的楚楚。
“嗯,以后见着夫人同见着我一样,好了,你们下去吧。”岑修远摆了摆手,好似他专程让着几个得力手下早早等在此处只是为了昭示楚楚的身份不容置喙, 但又不给楚楚介绍几人身份,闹得大家全都一头雾水,好在能够获准进入听语轩的都是他的心腹,见他这么说也不多问什么,只是仔细将打扮一新的楚楚记在了心里,以免今后闹出什么笑话来。
之后,熊管家代替了孔二娘引路的工作,小方也站到小桃身边,跟在孔二娘身后随着岑修远二人向后院的翠月湖走去。
见到这方水波滟滟的翠月湖,楚楚和岑修远有志一同的想起了竹园后的那方湖水,竹园的日子在两人的心中自然是记忆最深刻的,不但楚楚眼神悠远,唇角露出个怀念的笑容,就连维持清冷的岑修远也是柔和了表情,但随之便收了回去,一是在孔二娘等人面前,他的威严冷漠已经成了习惯;二是他还不打算让楚楚知道他非常怀念竹园的一切。
“公子,这方湖可比范阳城岑府后的小湖大了不少,属下看了下,水的深度也算合适,您看能否做个画舫,闲时荡舟于上也是一种消遣。”熊管家的察言观色之细致,和他的长相完全不成正比,岑修远只是露了一丝丝念想,立刻就被他捕捉住了,看夫人也是唇角含笑,想必是喜欢这翠月湖的,公子为了娶她跑死了三匹千金难买的良马,想必也有几分真心的吧。
熊管家对岑修远来说忠诚度和孔二娘等人完全不同,他所说的所做的完全都是站在岑修远的角度行事,哪怕和灵山一脉有所冲突,他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丝毫没二心,只愿有了夫人的主子能够别再那么折腾,四处去寻找他的“先生”,找先生也就算了,关键他还寻访那些个招摇撞骗、妖言惑众的神棍、“仙人”。
“随便!”岑修远顺口答道,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上心,倒是楚楚眼前一亮,兴致勃勃的补充道:“画舫?可不要做成那种花花绿绿的。”
“是,夫人。”熊管家躬身应是,“做画舫的事情要过上几日,待到北溯使节团到来后,小的会想办法请北溯高人绘制一幅船图。”
“绘制船图?为什么要找北溯人啊?我就……”不过是一艘在湖上泛舟的小船,需要那么郑重其事么,楚楚这才想起宣朝在水运方面的建树为零,就连运河上的那些船只也是从北溯高价购得的,北溯那边把技术藏得严实,多年来也不知道是朝廷不甚重视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宣朝没人擅长造船。楚楚本来想说造船很简单,不但她有船图,就连岑修远少年时也曾经涂鸦过两艘轻舟;会这个手艺,对常年混迹图书馆的楚楚来说还是个巧合。那时候,男友张翰学的就是制图,各种机械制图,他最爱读《天工开物》,连带的,楚楚也将一本《天工开物》学个透彻,
“你就怎么?”岑修远见楚楚话说一半,不由眯着眼睛盯着她,就等她耐不住吐实,那他也就顺势坦白了算了,谁料楚楚脖子一缩,眼珠子一转,支支吾吾道:“我就觉得修远你说不定就会。”说罢,欲盖弥彰的补充道:“我看见了,熊管家说要找北溯人做的时候你撇嘴了,分明就是不屑。”
在岑修远看来,楚楚这个鼓起双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说不出的可爱,伸手牵起她蹂躏衣角的小手,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楚楚比威严的先生可爱得多,看来,还有很多面貌需要慢慢挖掘!
……
敬茶
赶着去后花园相接的岑府向岑穆迪夫妇请安,造船事件也只好暂时不了了之。
沿路熊管家和孔二娘还不住在心里疑乎,为何公子不给夫人介绍下他和那边岑府之间的关系,夫人也压根没开口询问,真是耐人寻味!
那厢,顾清娘和岑穆迪早早起身,岑修文也是收拾好来到父母所居的清风院,等着拜见新嫂子。
见到他一副喜形于色的表情,顾清娘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对岑穆迪埋怨道:“老爷,你看这都快辰时了,这修远两人怎么还不来?分明不把你我放在心上嘛!”
岑穆迪从昨天回府后便一直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直到今早才从书房里出来,满脸的疲惫憔悴,听到顾清娘的抱怨后看了看天色,摆了摆手,唤了岑修文道:“修文去外面迎迎你三哥。”
岑修文自然很乐意这个工作,雀跃地转身出门去,没注意到自家娘亲急变得黑脸。
“老爷……,”顾清娘低头抹了一把眼泪,“但凡远儿心里有岑家、有父亲母亲和兄弟,他就不至于一走四年多。你看隔壁府邸的奢华大气,还有堂上坐着的贵客,哪一个不是权势滔天?可远儿这些年有没有为修文、为岑家做一丝打算?”
凄凄切切的责问换做以往倒真的可以搔到岑穆迪心底的痒处,但经一夜对着墙壁沉思后的岑穆迪想法有所改变了,闻言深深看着顾清娘,动动干涩的嘴唇,语重心长的问道:“清娘,那这么多年了,我们岑家可有为修远做一丝打算?”
岑修远从八岁开始就被顾清娘放在无人你的竹园,侍候他的唯一老仆人什么时候死的他们都不知道,一个小小少年不但没有在竹园被饿死,反倒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外建立了“闲游书轩”。还有那些自称顾家派来侍候的下人,岑穆迪不是傻瓜,自然能够分辨那些人的不凡,但这些不凡的人偏偏甘愿成为下人,可见自家儿子能力有多强。
作为父亲,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骄傲自豪;但岑穆迪在骄傲自豪之余便是深深的愧疚,昨夜静坐,脑海里全是当年原配妻子顾晴娘的殷殷嘱咐。说起来,顾晴娘是他的原配妻子,且顾晴娘是顾家嫡女,为人处事,待人接物方面要比庶女出身的清娘知礼得多,一经回想,往日的种种好处全都跃上心头。对岑修远的那份亏欠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占据了整个思绪,如今听着清娘处处诋毁也就没那么大的气性了。
再说顾清娘,被丈夫的一句反问哽在一边无言以对,半晌才呐呐回道:“那……那二皇子让你把修远逐出家门的……”
“这事情休要再说!”岑穆迪啪的一下将茶杯重重拍在旁边高脚几子上,此时方觉得顾清娘眼界也忒小,总是盯着后院的一亩三分地,当真是庶女出身!不过还是恨铁不成钢的抬高声音:“你没看到昨日远儿拜堂之时二皇子也是座上客吗?能和他并肩而坐的客人会是庸人吗?还有顾家大舅哥,那可是三品朝廷大员,都只能敬陪末座,你以为远儿还是那个任你我拿捏得小孩子吗?”
点得这么直白要是顾清娘还不懂可就枉费浸淫后宅数年,单单脑袋里思绪一转也就知道逐岑修远出家门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倒是以后难免还需要多多拉拢一二;只是她还是有些忿忿:既然岑修远都这么出息了,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儿子抢媳妇?
疑惑的当然不只是她一人,岑穆迪此时也盯着杯中茶水发呆,不自觉呓语出声:“修远不是和锦华公主如胶似漆么?怎么会和修文来争抢这二品将军的傻子妹妹?不怕惹得公主震怒么?”
“是啊,老爷!修远这孩子离咱们远,都琢磨不透他了,明明给修文准备的婚礼全被他给搅和了,这叫咱们修文情以何堪。”抹了抹泪,见岑穆迪还是没什么反应,借着低头的姿势掩住眼底的万般思绪,拂拂紫红色金紋褙子衣角,低声软软叹道:“这楚姑娘听说是个傻的,本想修文代修远娶了也就算了,谁料修远这孩子也是个长情的,竟然还记挂着和楚家姑娘的往事,他娶了楚楚,修文也该打打主意了。”
这次岑穆迪没反对她,但对岑修远的愧疚更甚,当初怎么就答应和楚家结亲呢?如今事实已成,难道还能赖过不成?
“爹、娘,三哥带嫂子来给你们二老请安来了。”岑修文没一点安稳性子,老远就开始咋咋呼呼。随机风一般卷进屋里,俊逸的面孔泛着健康的薄红。
他和随后进门的岑修远并肩站在堂上,岑修远矮了小半个头,瘦弱如松竹,清冷如磐石,白净儒雅;岑修文长身玉立、气质轩昂、麦色肌肤,浑身散发着阳光爽朗之气;相同的相貌,不同的气质,真真让为人父母的心怀安慰。
岑穆迪就有那么一瞬差点老泪纵横,连忙借着端茶掩饰自己的失态,嘴里连声应好。
“爹,三哥和嫂嫂的茶还没开始敬,您老人家就喝了那么多,小心待会儿喝不下。”岑修文嘻嘻一笑,回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只有小桃和孔二娘跟着进了正厅,这时候一个找了蒲团,一个帮着斟好两杯茶分别交给岑修远及楚楚。
岑家对子女婚姻的规矩不算大,拜过高堂、敬过茶便可以录入宗谱,成为真正的岑家一员,和楚楚双双跪在地上,岑修远的眼里闪过一道心想事成的亮光,从今往后,看你还往哪里逃?
楚楚可不知道他心里的百转千回,恭敬举着茶杯抬眼对着顾清娘道:“公公喝茶、姨娘喝茶。”在宣朝“姨娘”的意思有两个,一个是母亲的姐妹,一个是父亲的妾侍。在岑修远娘亲没死之前,顾清娘便一直担纲着这两个角色,后来她被扶正,但岑修远还是循着“母亲妹妹”的身份唤她,然而,现在却是怎么听怎么膈应。
岑修远眼神一闪,嘴角抽了抽,在顾清娘开口之前也唤道:“父亲喝茶、姨娘也喝茶!”随机转头对楚楚说道:“待会儿带你去娘亲牌位面前去敬茶。”
……
分歧
顾清娘被岑修远的一句话刺得差点当场暴走,无奈形式比人强,她再心里膈应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作,谁叫她之前不纠正岑修远的称呼呢?想到这儿,难免又给岑修远记上重重的一笔:你膈应我就罢了,还要教着你的傻子妻子来膈应我!
岑修远这时候根本就不管顾清娘的怨念,趁着扶楚楚起身的机会眼底闪过一道戏谑的光芒,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不知道楚楚如何得知那是我姨娘而非亲娘呢?”
楚楚被岑修远扶着,华丽丽的惊呆了!她当然知道顾清娘不是岑修远的亲娘,还知道这个女人后宅手段不一般,总是有意无意的就“忘记”后院还有个嫡子的存在;关键是,关键是楚楚不应该知道啊!也没人曾经介绍解说过,万事通小桃都才刚刚知道呢。
“我……我……”呐呐不言语的模样在别人看来真真有些发傻,以至于被岑修远牵着来到岑修文面前时,岑修文看自家哥哥那同情的小眼神,简直是红果果的嫌弃,还带着一丝愧疚,就差没有对着楚楚高叫:你不配嫁给我如此优秀的兄长!
一家人各怀心思的坐到各自的位置上,大家都明白,所有的事情即将开始坦白,但也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同样的,谁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气氛一下子僵硬许多。
半晌,束手等待良久的孔二娘兴许忍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抬眼轻声问道:“公子,需要摆饭吗?”
“不长眼的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个下人指手画脚了?远儿,这些年你是怎么教导下人的?这样吧,趁着姨娘和你爹爹在宣庆城,咱们帮你调教下人。”顾清娘正愁没机会拿捏岑修远,没想到想睡觉便有人送上枕头来。
岑修远为了这句话蹙起眉头,起身径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