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少年,黑衣劲装勾勒出修长的身材,双眼透着微浅的褐色,他斜靠在亭柱旁,双手抱胸,右脚脚尖点着地面,极尽闲逸。“你是谁?”
我与他大眼瞪小眼,终是有些心虚。“我……”
一字刚出口,只见那少年动了动脚尖,我哑了。
我抬头看见那少年右脚掂着一块细石子,看我一眼,轻笑道:“不想说便罢了。”
我瞪着他,那公子突然咳了一声,站直身子。“我叫白沉。”
然后又咳了一声,再开口,却是对着我身后。“公子。”
我身后那人似乎停了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又绕到我面前,低下头,道:“公主?”
他说这话时,黑睫半拂,乌发有几缕吹道我的脸上,挠得发痒,见我欲哭无泪的样子,有些了然,伸出扇尖在我身上点了两下,我不由万分委屈。
准备就此走人,哪知刚走一步,脚尖发麻,整个身子却向右倒去,那少年伸手扶住我,不巧此时,远处传来晏儿的惊呼,眼前晃过一道影子,便听晏儿道“你姓甚名谁?!对我家公主做了什么?!?!”
我低头,不敢看她的表情,后来又想想,百般思索,最终决定什么都不说,一路哑到底。
晏儿衣服被淋湿了些,拽着我的手臂有些生疼,我在那龇牙咧嘴,公子翩然一笑,黑眸潋尽无限光华。“在下姓白,名棠,不知是公主还望公主……”停了一下,瞥了眼我,再咳一下,继续道。“海涵。”
海涵你令堂啊海涵……想我堂堂一个公主,竟在此落得如此地步,不觉上天十分不公,心下忿忿,没有说话。
不料晏儿看了眼站在白棠身后的白沉,愣了一下,然后不甘不愿的闭了嘴。“就算你帮过我……也不能欺负我家公主。”
此话一出,我与白棠皆是一愣,白棠将折扇啪的一声收回手心,秀眉一挑,看向白沉。
白沉望向晏儿,一脸不自在。“我与……这位姑娘碰巧遇见。”
白棠眼眸深了些,望向晏儿已有些探究意味,未等我多想,已然移开目光。
最后我四人是大眼瞪小眼到马车前的,一路上我与白棠皆不言语。
我是因为受了凉,嗓子干得厉害,所幸不多费口舌,看那白棠却不止一人在深思什么,只是偶尔投到我身上的目光让我抖了又抖抖了又抖……末了已可做到淡定自如。晏儿搀着我……每每我试图开口挽回我的清白之时,那厮便撇过脸不理,架子比我还大。而白沉,跟在白棠身后的,目光从我撇到晏儿,再从晏儿撇到白棠……如此反复,终于在作别之际啊了一声,似惊讶道:“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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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有个忒折磨人的特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消息总是传得最快的,还没等我将一个个送来的人参补汤给收起,娘已经风风火火的过来了。
娘平日里不喜出门,凡事以简洁为准,故将那母妃二字硬生生的改成了娘。又恐宫里是非多,所以我在人前还是要规规矩矩的唤她母妃的。
我行过礼,唤了句“母妃”,娘皱皱眉,遣退了一干宫人,等我皱巴这鼻子忍住晏儿帮我接骨的疼痛,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她听以后,她咽下桌子的最后一块杏花酥,道:“十三活该。”
对此情景,我只能静默不语,突然脚腕上猛地一痛,我张着嘴还未叫出声,晏儿已施施然起身,面向娘。“公主脚伤已无大碍,只是……”说到此处,晏儿停了一下,然后道:“只是怕留有遗症,需加药物调理。”
我悲催了,深觉再者一老一小面前,已无说话之地,只能眼巴巴的看晏儿招呼了娘回宫,然后眼巴巴的看她将屋里的点心端走,然后再眼巴巴的看着她端来一碗药,坐到我面前,施然一笑,不寒而栗。“公主,喝药。”
我看她一眼,然后开口:“本宫不喝。”
晏儿不动,好整以暇看我我心里一凉,依我经验之谈,此次她,果真生气了。于是软下脸来,温言道:“我今日本想把你一并捎着来着……后来又看天下雨,觉着不能让你淋雨陪我,这也忒不近人情了不是,我知晓你关心我,待到下回,我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定要拽着你陪我。”云云一番话,晏儿的脸渐渐软了下来,然后我看准时机,又补了句:“后日出宫,带你一起。”于是,当晚晏儿便去膳房为我做了满满一盘杏花酥,让我欢欢畅畅吃了个痛快。
因我脚伤的缘故,到了第二日,我呆在宫里吃了睡,睡醒了晒太阳,然后看了天估计娘此时也应该睡得欢畅,不忍打扰,便让宫侍传了话,一直睡到天昏地暗,到了第三日,卫和的妹妹,卫淮生辰。
天高气爽,兴许是快到冬日的缘故,对于今日缓缓露脸的太阳,心情格外灿烂,将将慢悠悠晃到芙衣坊,慢慢悠悠选了两套男装,然后慢慢悠悠走在街上,恰见一小贩,摊前摆着一排折扇。
想来那日白棠在我面前,手里也是拿了把扇子的,虽说白棠这人长得忒桃花,但毕竟还是很赏心悦目的,眼前折扇虽不比他的精致值钱,拿在手上也好充个数不是?
于是滋滋然掏了银子,一把折扇在手,倒也觉得齐全,我欲帮晏儿也选一把时,哪知她看我一眼,十分不屑的与我道:“公……主子你再怎么也摇不出白公子的天人之姿,还是省省吧,晏儿到觉着主子可以买几串糖葫芦或者那几本春宫图。”然后看也不看我一眼,径直走了。
我望着小贩上下打量意味深长的目光讪讪笑笑,用扇子遮掩了一半的面目,又定了定心神,才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向卫府走去。
快到午时,已有不少人在卫府门口进进出出,我细看一下,发现不少都是出现在遥花宴上的身影,等人快进得差不多,却见卫和突然从府门前走出,站在门口,蓝衫静立,眉如修竹,眸光似玉。我心一惊,折扇险些从手中掉出来,此时的卫和,却和易昭有着七八分相似,卫和显然望见了我,双目谦和,却不似易昭那般清润,我松口气,和晏儿走了过去。
见了我一身打扮,也不惊讶,只拱了手,正欲开口,我已抢先,道:“在下苏衿。”
卫和见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我又将扇子摇了摇,自觉有些浊世佳公子的意味,扇尖指着晏儿,道:“书童,苏晏。”
晏儿朝卫和点了头,算是招呼,卫和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恭候多时。”
正欲进门,哪知不远处传来蹬蹬的马蹄声,我停下脚步,回头便见一人策马而来,身姿轻盈如燕。
那人甚是眼熟,带他下了马,卫和走去相迎,我定睛,却发现那人是我几日前遇见的一人,白棠。
要说白棠,我是与晏儿说过的,只因为这人初到金陵,风头便盖过了一向眼高于顶的九皇兄,而九皇兄一反常态对此并不在意,反而很是淡定。
说着白棠,那边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一朝风流一朝醉。”
金陵传言,他温柔体贴,对女人一向尊重而不轻佻,金陵三大美人,竟直直吸引了两人,用忒俗气的话来说,风流却不下流,可以是最好的解释。
要说金陵三大美人,我倒见过一个。
一是我五皇姐,颜楚,出身高贵,姿容清丽;
二是舒曲,金陵第一名妓,话说这舒曲原本官家千金,哪知前朝覆灭,抄家的被抄家,流放的被流放,那舒曲便是在那时沦落为妓的,舒曲一向心高,却十足对了一些人的胃口,卖艺不卖身,竟得了第一名妓的称号,不知对她一个官家千金来说,是喜是忧。相传,这二人相遇之时,便是那草长莺飞,春心缭乱的季节。
舒曲在湖中水榭一舞不知倾了多少人的心,哪知舞到兴起,湖中突地传来一阵琴音,悠扬悦耳,清和之中悠扬洒脱,似信手拈来,却和这舒大美人的舞互相迎合。琴声止住,舒大美人还未尽兴,本想邀弹琴之人,哪知湖中画舫施施然出现一位锦衣公子,持扇而立,笑得翩然。
于是这舒大美人失心于画舫少年的事变一传十,十传百,金陵人人尽知,后来,那舒曲不知用什么方法知晓那少年名为白棠,便放出话来,非君不嫁。
我心念念这前两位,皆觉得这里面不乏谣言成分,实不可信,而这金陵的另一美人,便是这卫家小姐,卫淮。
第五章
近来我曰国朝堂一直风平浪静,九皇兄和那美貌女官打得火热,听晏儿说总是以九皇兄炸毛而不欢而散,要我说,九皇兄和那容挽,一个恣意而为,一个是当朝女官,已可以遇见那前路漫漫。
我脚伤已好大半,平日里却还是有些酸痛,晏儿说,兴许是因为我自小懒得动弹,此次受伤,皆因为我这细皮嫩肉的缘故,我叹口气,只能一直在宫里养着。
此时我正拿快杏花酥,刚送入口中,晏儿便进来与我道:“卫小姐来了。”
我放下盘子,擦了擦嘴,一个红衣身影便冲了过来。
来人脚步轻盈,发□净利落的束起,留得一双眼顾盼生辉,正是卫家小姐,卫淮。
自上次我与卫淮在她生辰上见过,便觉着相见恨晚,卫淮性子爽快,要说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等大家闺秀一般的东西,着实为难了她,这点与我颇为相投,我深知这脚伤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便在那日回宫之时告诉卫淮:“你闲来无事多到我那走走,我那不少也是八卦。”顺带着挤眉弄眼,卫淮不负众望,只要一得空便往我这跑。
卫淮乃非朝廷官员,进宫受限,却拦不住我。是以,每次卫大小姐翻墙入宫,倒让她的轻功精进不少。
这日,我与卫淮在西裴宫里,聊着聊着,便将话题扯到了那日和卫和在尽欢楼相亲一事。卫淮一口吞下杏花酥,满意的舔了舔嘴,才与我道:“十三,我觉着吧,只有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哥,我当时不知道是十三你,若是知道了,嘿嘿。”
最后结尾的嘿嘿两声让我心肝儿寒了一下,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果不其然,卫淮见我不说话,又自顾自开口,道:“十三,你挺对我胃口的,虽说你是个公主,但忒没公主样,忒喜欢看人热闹,挖苦别人,说起野史八卦来比谁都带劲,我觉着,要是你当我嫂嫂,我是顶乐意的。”说完,眨巴着一双眼巴巴的看我。
我拿茶的手一抖,咳了一声,道:“今儿天气好,出宫逛逛。”还未等她说话,我又道:“我去换衣。”
见我避而不答,卫淮倒是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十三你快点,要是晚了我就不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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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不少铺子都提前关门,掌柜打发伙计提前回乡,也有些为了狠狠赚上一笔而留在金陵城内的,虽是大早,街上已有些冷清。
我带着卫淮到了画坊,掌柜正拿着一根穗子逗那鹦鹉,见了我,放下穗子道:“小苏啊,今儿没有生意,你还是先回家歇着罢。”
我摇摇扇子,正欲答话,哪知那掌柜又自顾自拿起穗子斗了一下,复又看我一眼,惊讶道:“哟,小苏啊,你怎的来了,年关快要到了,我准备收拾收拾回乡过年,这画坊还是过两月再来罢。”
我拿着折扇的手顿了顿,回头瞄了眼兀自愣神的卫淮,手在眉间搭了个蓬,径自摇头喟叹。
自我以苏衿为名接手画坊生意,这情况时不时的发生,起先我还会独自愣神还一会,现下已是习惯使然。那掌柜姓李,单名一个谷字。发妻早死,未有子女,其妻死后,便未再娶,当时科举未过,也未再过多纠结,反而在这金陵城里落地生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画坊为生。
掌柜人好,兴许是秀才出身的缘故,偏爱风雅之人,只是有个毛病,便是记不得事,我在画坊闲暇之余,总会看他逗弄那鹦鹉。据说起那鹦鹉,便是她发妻生前最爱之物,故宝贝的捧在心尖尖上,谁也碰不得。
也不晓得这是掌柜换的第几只鹦鹉了,只看他都逗弄得出神,不了那鹦鹉似感觉到四周打量的目光,扑腾了两下翅膀,却被那掌柜捉住了尾毛,挨了两下磕,只得定在那道:“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那鹦鹉虽不能动,眼睛却是望向我的,我心下一惊,顿时感叹万物之灵,我这男装扮相竟会让一只鹦鹉给识了出来,幸而掌柜似没注意,逗鸟逗得欢腾,当下与掌柜道了句告辞,便拉着卫淮一路到了临脂桥。
卫淮凉凉看我一眼,突然抢过我手中的扇子,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然后又凉凉的扇了扇子,眼巴巴的过来瞅我。“十三,你说,怎的我就盼不来一朵桃花?”
我不由看了看四周,现下我二人正在临脂湖畔,不少才子佳人都相约与此,也难怪她会有这般感叹。
心里唏嘘一声,不料身后传来一句疑惑。“……十三?”
这一句十三中,疑惑带着不确信,不确信间带着惊喜,委实让我惊悚了一番,忆起那人是谁,我本想不予理会,哪知卫淮指了指我身后,全然没看见我那番表情。“十三,有人叫你。”
我心下谓叹,施施然转了身,果不奇然见一人站在桥下,我拱了拱手,道:“在下苏衿,在家排行十三,驸马还是唤我苏兄罢十三这个名,不是与我亲近之人是唤不得的。”
他见我这般,面容青了又青,白了又白,最后定定的望向我,道:“我现下已不是驸马,十三……”
我不语,只看着他。
心下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早已不是驸马的驸马姓贺,名淇,不才正是我五姐的前任未婚夫君,只不过还未拜堂,便被退了货,先下见了我还能面不改色,委实能耐。
说起这贺淇和我,却是我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彼时我还未与卫和见面,遇见这贺淇,实乃巧合,而我当时竟鬼迷心窍的瞧上他,现在想起,真他令堂的瞎了眼啊瞎了眼……
那时我刚刚接手画坊生意,闲暇之余,便偷偷拿掌柜的野史杂谈乱翻一通,总才知道了些男女情事,才子佳人一类的故事,贺淇那时还是一个书生,我每每去尽欢楼里听那说书人唾沫横飞的讲那鬼怪杂谈,边看他在旁面不改色的静下心来看书,心里暗暗佩服,不禁多注意了些。
可这说书人的段子吧,讲来讲去便只有那些,我很快厌烦,只觉得这偌大一个金陵城里,竟没有一个段子能把我吸引了去。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窗边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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