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哪有那个心思?!
我忙摆手道:“不用。”
话音刚落,崔管事便伸手指了指我身后,道:“夫人……”
我一愣,回头一看,却是一辆马车,车里有人掀开车帘,施施然走下车,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又转身从车里抱出一个娃娃,桃眼,薄唇,静如润月,正睡在他的臂弯里,正是瑢儿!
我心下一喜,忙走过去,却是没有那个心思寻问为何易昭会突然出现,我低声唤醒瑢儿,这才看清瑢儿小脸上还有些未干的泪渍,见了我,忙挣着要从易昭怀里出来,道:“娘亲。”
我弯腰问他:“有没有伤着哪?”
瑢儿摇头,我十分心疼,又道:“有没有饿着?”
瑢儿又是摇头,易昭笑道:“多年未见,到不晓得你还会变得如此。”
我那厢却有些挫败,要是换了别家丢了孩子失而复得,那必定是惊天动地一(文)般的哭上一哭,然后相看(人)泪眼蒙蒙,而今瑢儿(书)与我之间太(屋)过淡定,仿若不是失踪一夜一般,不管是与别家来比,还是与那戏里写的来比,顿觉档次高了一层。
待将瑢儿带回房哄着睡过午觉后,易昭正坐在外厅中,侧脸微颔,却是未变的模样,缎带锦袍,华贵逼人。他今日未穿蓝衫,却是挑了一件月白的袍子,席地而作,手指不停在桌上把玩茶具,我稍一愣神,却仿若见着一人身着月白锦衣,素手执卷,提笔朱砂,万般的毓秀温雅,一双桃花目偶尔朝我望来,眼尾一扫,便是一顾倾人魂的姿态……
若是以往,我定不会如此不知所措,而现下我却晓得了那人就要来,同处一片天地,心里便像被小刀划开了个口子,鲜血淋漓,我不禁呼吸一窒,却觉得有一双手正抚在我眉间,继而是双眼……慌忙退开,却见易昭不知何时起身来到我面前,见我如此,却是挽了挽唇,道:“夫人想他了。”
想?不想?
我张了张嘴,却未说一字,兀自寻了个座位坐下,捧了杯热茶轻啜一口,微冷道:“易公子有事?”
那厮一顿,继而收回手,坐在我对面,不可否置道:“莫不是夫人还未忘记那人?”
忘?
如何能忘?!
如何舍得?!
西裴宫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从一开始娶我便是步步为营,再来费尽心机,天衣无缝的算计……如何能忘得了?!
我心里突的一跳,顿觉心尖尖像被钝器一点点割开,刨开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痴舍,忘不了,也不舍得忘,原本下过无数次的决心,在这一瞬间却是如同砸了个窟窿的河堤,宣泄不止……
好在他千算万算,却不晓得我有一个瑢儿……
思及此,我心绪渐宁,却听的那人道:“夫人可知,摄政王执政四年,府中女眷全无,唯有一人是个例外。”
我灌了口茶,心里没由的一跳,却是不自觉的紧了紧,“那又如何?”
那厮没料到我如此反应,有些晃神,须臾,目光悠悠落到窗前的老杨柳树上,道:“我本想到若是你听到或许会有所反应,现在想来……论起狠心,倒是不如你……”
我打断他,不耐道:“你要作甚?!”
那厮慢条斯理,片刻后,缓缓眨眼,道:“你就不想知晓那唯一一个例外是谁?”
“不想!”我气急吼道,见到那厮反应,嗯,估计现在面上表情离狰狞所差不远。
那厮点头,一手撑着下巴,缓缓道:“我帮你逃过那人之眼,夫人现在可以报答了。”
我皱皱眉,十分不指望从那厮口里能蹦出个什么好话,遂道:“不报又如何?”
第五十二章
我皱皱眉,十分不指望从那厮口里能蹦出个什么好话,遂道:“不报又如何?”
那厮不急,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瑢儿这孩子乖巧懂事,却还是个孩子,今日他不见踪影,被我遇到,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也难保我有那般好心。”
这这这……这算个什么事?!
瑢儿不能有事!
我深吸口气,目光缓缓落他面上,平静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易昭侧脸,含笑的声音再次想起:“夫人与那人许久未见了,不若趁此机会,见一面如何?”
还能如何?
我叹口气,也不晓得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兜兜转转却仍然拜托不了那人,我扬起下颚,道:“好。”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罢。”那厮见我答应的爽快,又不紧不慢开口,我噎了一下,罢了罢了,心里默念几遍忍字诀,而后深吸口气,遂应下。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街边彩灯高挂,商家小贩还未收摊,整个街市喧闹如白昼一般,我定定站在行府后门,看了眼天边高挂的月头,又不经意间瞄见那月头之下频频摇晃的树影,再叹命运不公,顿觉十分饮恨,瑢儿牵着我的手晃了一晃,我弯下腰,便听得自家儿子软软糯糯道:“娘亲,瑢儿脚疼。”
我认命,张开手面向他,瑢儿笑笑,一颗小虎牙露出来,随即隐没,不声不响的抱住我的脖子,想来是有些乏了,呼吸渐渐平稳,想是睡了,一阵凉风吹来,我往四周望望,不禁咂咂嘴,心中暗暗叹息,不愧是摄政王行府,即使是个后门,稍不留神,咋一看还像个普通大户人家的前门,只是与之不同的是,后门两侧站了几名守卫,纹丝不动,好似一具具冰雕一般,那架势十足,像极了贴在门面上的神仙。
我寻了个挡风的地方,将瑢儿往怀里拢了拢,又将脖子往后门瞅了瞅,十分饮恨。
本以为见一面便是见一面,哪里想得道却是要让我混进摄政王府,好在易昭那厮事先都有安排,寻了人只道我是年纪轻轻便丧夫的寡妇,要在摄政王府寻个差事。想到这里,我摸了摸面皮,易昭那厮易容术的确是出神入化,饶是我本人,恐怕若是现下给我面镜子让我看着自己,还以为是被人换了个脸面,手上也不晓得图了个什么东西,过了几个时辰虎口五指骨处变多了一层薄薄的茧,这才放心下来。至于瑢儿……自己儿子,却也是不想让园儿他们照料的,就算四年以来他们照料的再无微不至,却是易昭那边的人,就好比是横在脖子上的大刀,不晓得什么时候,稍不留神,便呜呼哀哉,这险……着实是冒不得。
眼下瑢儿正在我怀里睡得正熟,平日里都是园儿在照料,像现下一般抱着,饶是我有此心,却也无力,手臂渐渐酸麻,就在那门口守卫快要提着佩剑冲上来捉我问话之时,后门才“吱呀”一声晃开。须臾,从里面走进来一个人,面容亲善,举手投足毫不拖沓,出了府那些个守卫也不拦,站在一旁目不斜视。
我心下了然,想必这便是摄政王府的总管,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随即主动上前,开口笑道:“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就劳烦林总管多多关照才好。”
那林总管楞了一下,旋即上下打量我,又看了我怀里的瑢儿一眼,目露赞赏,面上愈发柔和,爽快摆手道:“哪里哪里,便是你不先和我说,我还是会多关照的。”
我目光一滞,他又举步朝府里走,步步生风,倒不像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咋一看,不得了,果然有王府总管的架势!
不消片刻,夜色愈发浓郁,一路上他交代不少话,总归是“摄政王府不比寻常人家,要自恃守礼,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要擅离职守”云云,我早就累得头晕眼花,怀里还有个半大不点的娃娃,皆是一一应下,照他这样说,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可以碰见白棠那厮……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刻,他终于在一间院子前停下,指了指与我道:“我见你是个妇人,王府上下都是些男人,不免有不方便的,况且孩子也要休息,平日注意不要乱跑便好。”
我揉了揉眼睛,憋足了劲才将到口的哈欠憋下去,眼睛涩涩,面上笑着允道:“那自然那自然,嘿嘿。”
林总管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瞟了眼怀里的瑢儿,摸上下巴上蓄起的山羊胡子,笑道:“老夫的孙子也和这小娃娃差不多大,却是顽劣得很,也没有这娃娃长得讨喜。”
哎哟娘啊,我眉开眼笑,心里十分欢喜,对这厮又觉着亲近了些,却有听得他一本正经道:“王爷最见不得呱噪,若是见了王爷行礼便是,不要多话。”
“以后你每日早晚便在去书楼打扫,其余时间多陪陪这娃娃也好。”
我连连点头,嗯,耗着便耗着,一切顺其自然便是。
我正欲转身,却又听见他大喝一声,我心里突的一跳,却听他又道:“还有!”
我忙忙止步,瑢儿动了动,半晌挣开眼睛,奶声奶气的唤了声“娘亲”便又沉沉睡去。那林总管自己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我凑近一些,我凑过去,那厢便道:“王爷他不能言语,平日里注意些,还有,不要提任何关于王爷之前的事情,不然就是老夫愿意,也保不住你。”
不能言语……
我心里突的一跳,也不晓得为何有些慌乱不堪,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口破茧而出……
不能言语……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我张口欲问,哪晓得这总管开了口便止不住,低声道:“你可晓得为何王府里有这么多重兵把守?你可晓得这王府内外上下藏了多少暗部成员?……你可晓得为何王爷不可言语?……”
那总管一连问了几串问题我皆是左耳进右耳出,唯有最后一个算是上了心,忙做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心里十分焦急,面上却竭力保持好奇:“为何?”
“听说四年前有场大火,王爷在火里死里逃生,嗓子却坏了,王爷也不去治,硬是任之妄为,要不是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想必便是四年前园儿弄出的事端,我揉了揉额角,心里却有些涩然,如他一般骄傲的人,心计谋略自不在话下,这不能言语一事想必也只有少部分人知晓,想到这里,鼻子蓦地一酸,也不晓得为何,像是这四年来都白过一般,到头来还是心疼,还是为那人心软……
我深吸口气,直到辞过总管将瑢儿抱至床榻,这才回过神来。那人不让任何人提起四年之前的事,心中微恼,明明知晓那人有一独一无二佳人在侧,心里还是有些个……不爽利。
月影斑灼,花月团圆,一夜辗转至天明,早早将瑢儿叫醒,嘱咐他不要乱跑,瑢儿乖巧应下,我弯下身捏捏他的脸,有些舍不得放手,瑢儿眨巴眨巴眼,随即别过脸道:“娘亲快些回来。”
我赶忙应允。
摄政王府前些日子来了个叫子苏的婢女,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众人好奇之,争相一看,霎时欢喜,是以,我早早打扫完书楼,便提着总管送来的食盒往院子里走,要说起来,王府待遇极好,而我又因为瑢儿这讨喜的娃娃吃了总管不少好处,除却每日要早早起床,趁着摄政王进书楼之前打扫完之外,还是十分滋润的。
一日,我路过书楼,里面正巧走来一女子,我定睛一看,熟人!字面上的。遂埋头继续清扫,须臾,有一绣鞋停在眼下,我抬头,舒曲温和道:“你就是子苏罢?”
我堪堪点头,后又知觉,原来易昭口中那形影不离身侧之人便是舒曲……
我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我去你祖宗的!
此时此刻,想必我的面上已十分扭曲狰狞,舒曲后退一步,却十分客气,道:“我听林总管说你带着个孩子,想必十分辛苦,这王府又都是些男人,平日里也没有人与我说些话,不如让林总管……”
“不用!”
舒曲面上僵了一僵,我才回神,面上不动声色客气道:“不用劳烦舒姑娘罢,我都做习惯了。”
舒曲一愣,随即微微笑道:“也好。”转身臭了几本书后又要离开,出门之前与我道:“若是你有些不便之处,尽管来找我。”
我以笑应之,不以为意。
第五十三章
我叫沈苓。
师傅喜欢叫我小三儿,因为在这上上下下只有七个人的帮派中,我排行第三。
从我小时候记事起,便记得自己屁颠屁颠的跟在师傅身后,春夏秋冬春夏秋冬,我从半大不点的小屁孩长到十六,师傅相貌却没有多大变化,依旧爱穿着一身花衣打扮得妖里妖气下山,然后明目张胆的当着我们同门师兄弟的面调戏良家妇女,半是风情半是风骚。
大师兄对此嗤之以鼻,十分不屑。嗯,忘了说了,大师兄比起师傅那般明骚模样,相对来说闷骚了些,整天要不不说一字,要么开了口势必让人无地自处,后来师傅被打击惯了,脸皮厚度与日俱增,当然,不包括那妖里妖气的相貌。
可我就是喜欢。
我瞧上了大师兄,几乎是全山上上下下心照不宣的事儿,
师傅说,你这倒霉孩子,让人忒不省心,怎么就瞧上了他。
我说,嘿嘿,师傅,就像你瞧上了那山脚镇上的豆腐西施一样,我也不晓得。
师傅站在山崖上,面朝着我搔首弄姿,说,你不懂,师傅只是看上她家豆腐,师傅有你师娘了。
我默了默,一阵风吹来,让我打了个哆嗦,忍不住上前窝进他怀里,稍稍抬头,薄唇,挺鼻,似笑非笑的眼睛,师傅果然十分勾引人,我咂咂嘴,自己师傅,想什么呢。
师傅不说话,我亦不说,后来,师傅待我来到忘川崖边,远远指着云雾缭绕的山下,说,你大师兄并非常人,不可屈居一室,小三儿跟着他不好,不如去瞧瞧你二师兄?
我摇头,想到二师兄,又想起我后院养的那十几只鸡一夜之间断了脖子,血放了一地,忍不住一个哆嗦,不就是因为让他睡不了安生觉么,心里愈发坚定,暗下决心,定要守着大师兄这份独食。
师傅眨眨眼,苦闷的瞄了我一眼,孜孜不倦,说,那小四?
我吓得我他怀里拱出去,师傅扶额低叹,牵着我往回走,我趋步跟上,还没走几步,师傅又开口,说,那小五?
我讶异,直愣愣得看着他说不上话,过了半晌,师傅才恍然大悟,哦,师傅忘了,小五是个丫头。
我低低嗯了一声,师傅转身抱起我,说,晚上让你师娘做糖醋鱼。
师娘告诉我,该出手时就出手,我十分纳闷,明明我一直都出了手,师兄却总视而不见,这手伸长了,也会想要收回来。
回头说我怎么晓得自己瞧上大师兄的,还要归功于小师妹。
和我过去看得无数戏本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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