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语,将扇子收回袖中,头歪在靠上:“还好还好。”
白棠轻轻笑一声,倒是没在说什么,闭目养神。
我心想想,把头瞥眼帘外,道:“咱们去哪?”
“公主不是要散心么,唔,正好。”
我望天,深觉无力,遂也不言语。直到觉着衣袖被人拉了一下,那人好像要夺我手里的扇子,我捏了捏,那人不动,过了会,又继续想摆弄扇子。
我猛的睁了眼,哪想抬眼便看见那小糯米眨巴着黑亮黑亮的眼睛看我半响,突然猛的抱住我的脖子,哇哇的哭起来,边哭边哽咽道:“娘亲……”
我愣了,白棠睁开眼,也愣了。
过去这十几年来,活得甚为洒脱,见过像我五皇姐那样的,见过像我九皇兄那样的,愣是没见过一见着人便唤娘亲的,况我此时正扮着男装,也不知那糯米团子怎的看出的。
这一声娘亲,唤得我心肝儿颤颤。
那团子见我不出声,眨巴了眼睛,软软糯糯又唤了句娘亲。
我心肝儿颤颤,直至白棠用桃眼看了他一眼,与他道:“过来。”
此时团子双手搂着我,被白棠一瞥,身子僵了下,眼巴巴的瞅着他,复又眼巴巴的过来瞅我,终是慢慢从我身上爬下去,坐在塌上,我低头理了理衣角,哪想那团子不知从何处捞出一个食盒,从中拿了块杏花酥递给我,我眼睛一亮,心里欢喜,便接过吃了。
白棠拿一块放入口中,见我吃得欢,道:“公主爱吃甜食?”
我从盒中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我只爱吃这杏花酥,晏儿平日里常作,却没有你这的好吃。”
白棠正欲说话,哪想马车却停了下来,下了车才发现,近来我人缘颇好,真真……人生何处不相逢。
.
天将将亮,恰有一丝余晖照着霞光,蔚云层层,杏花团团簇簇,开了满山遍野,妖灼灼芳华。
我坐在树下,手里捏了一朵杏花瓣,眼巴巴的瞅着眼前的青衣男童。
看那男童双眉如黛,唇如桃花,一双眼睛却比那第一美人都要美上三分,抿唇不语。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瓣,磨磨蹭蹭挨在他身边,又踮起脚把花瓣插在青衣男童发上,青衣黑发,唇似三月桃花,满意的笑了,道:“小哥哥不气,我不是故意踹你的,你还把我衣裳弄湿了来着,咱们扯平了。”
那男童不语脸白了几分,我笑笑,指指他脸上快要好的疤痕:“娘说了,脸上有疤会增加男子气概,以后会有媳妇要你。”
青衣小童皮肤本就白皙,咋一听我的话,脸青了青,又白了几分,一撩袍子坐到我身前,拿着石子有了几个杏花苞下来:“真的?”
我心喜,蹦蹦来到他面前:“如果没有姑娘给你当媳妇,我当你的媳妇儿,怎么样?”
男童愣了下,止住了手里的动作,“媳妇儿?”又看我一眼,双目浮现为难之色。
我连忙蹭到他身边:“不碍事,就说是我要作你媳妇儿,成么?”
青衣小童这才笑了,眉眼弯弯,“好。”突然偏身在我脸上啄了一口,我心下一凉,眼前却模糊了,远山烟霞如锦,却犹抵不过落在男娃身上的杏花瓣,我正欲说话,却咯得慌,直到眼前景色渐渐模糊,独留我一人伫立天地之间,山高海阔却再看不见一人。
我揉揉眼,这才发现人躺在床上,额间都是些汗,晏儿递过一杯凉茶,担忧道:“公主这些日子又开始作噩梦?该去请御医看看才好。”
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兴许是今日见的人多了,受了刺激,缓几天便没事。”
晏儿见我如此,深知多说无益,便掌了灯,坐在屏风旁的塌上:“晏儿便在这陪着公主,公主再歇会罢。”
我点头,觉着脑子清醒不少这才躺下。
也不知今日是否和天上某位仙居犯了冲,直直搅得我那叫一个……乱了一池春水。
马车正停春日坊门口。
白棠那厮站在那,吸引了不少视线,大多以为见着了天上的神仙,一个个丢了魂魄,我淡定的侧了身,望向一边的团子,道:“团子,你爹来这干吗?”
团子看我一眼,娴娴静静,认真道:“他不是我爹爹,他是我……大哥。”末了偏头一眼,似有不甘。
我收了折扇,心想道总不能占着别人儿子不放,况我此刻装扮,让人叫一声娘亲,着实受不起,看着小糯米的水嫩样,指不定又是与白棠一样长大了招桃花用,遂弯下腰:“嗯。那我不是你娘亲,我姓苏,名衿,在家排行十三,你叫我苏哥哥或十三都行。”
白棠在旁言笑晏晏,团子看我一眼,终低头,道了声:“十三。”眼睛却红红的,让我揪心了一把。
后问起白棠,他才与我将整件事一五一十说道,让我茅塞顿开。
糯米团子单名一个梨字,自小被白家收养,而本人从小生活在面如桃花的白棠的阴影下,对大哥二字有了抗拒,深深以为哥哥便是用来欺负弟弟的,后遇上我,见我与他画上娘亲极为神似,却又被我生生否认,故打死也不肯唤我苏哥哥,宁愿随他一起唤我十三。
我随白棠进了春日坊,掌柜正在房里休憩,独留了那只鹦鹉,一见团子,便扑腾着翅膀飞到他肩上,用嘴啄出几个红印子,弄得他想哭又哭不出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瞅我。
我心软,唤了声,那鹦鹉不理,又示威的在我头上转一圈,又飞回团子身上,作势又要下口,刚乐颠颠的抬起一只前爪,白棠瞥了他一眼,晃晃扇子,笑眼道:“下来。”
我便眼尖尖的看那鹦鹉用绿豆眼看看团子,又看看他,一只脚站不稳,竟直直的跌了下去。
团子好心,等它跌到地上,才拾起,捧在手心里,对着它吹了几口气,直吹得它两眼发直浑身毛打着转才肯罢手。
我心下怅然,哪料一上楼,便见一人临窗而立,蓝衣金线,乌发束冠,侧着脸与我打招呼:“十三公主。”
我笑笑,喝了杯茶,寻了个位子坐下,便听得白棠道:“御史大人也在此。”
易昭笑笑,走至桌边,拿起一副画来便打开。
丹青绘卷,清妙佳人。
“娘亲?”团子出声,我伸手挡住了他,趁易昭不注意,与他道:“不是叫你别叫我娘亲么,让人看见不好。”
团子倒是没有再出声,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我满意的点点头。
那厢白棠与易昭两人皆未出声,一人青衣雅致,一人蓝衣温润,当真十足养眼,我掩着扇子,手指沿扇骨绘了绘,越发觉着这二人些怪异。
不久,易昭先起了身,对我低身道:“近日有斐国使臣,宫里防卫甚严,公主还是早些回宫,莫要人发现才好。”
我想想,顿时明了。
这二人十足养眼,明明有礼的样子却实在别扭,近日来曰国男风昌盛,就连我那九皇兄也被断袖了一把,可见世风日下。
我叹口气,心道可惜,这二人约是见我一女子在此,又是公主,易昭即使想与白棠断袖一番也会有些忌讳,此番将我支走,乃为良策,我也不好推辞,打着哈哈道了句告辞,拱了拱手,便出了春日坊。
第八章
年关将至,斐国安卿帝却要来曰国与吾皇共襄盛举。
哪知这一路拖曳,竟到了来年冬日,絮雪纷飞的日子。
安卿帝来宫中的前一日,吾皇便下了道口谕:凡有出妃嫔,均列出席。
又下了道圣旨:凡有家眷三品上官员,皆入席。
彼时,整个宫中都装点了一番。
刚下过雪的缘故,地上有些湿滑,我披了件裘衣,几乎要遮住大半张脸。晏儿被娘要去,说是要帮她绾发,我正忙里偷闲,很是大气的摆了摆手让她去了。
是以,等我发现走了大半个时辰,还未看见丁点儿人声,后之后觉的抬头,望了望四周,我正站在一小道上,四旁皆是些人高的树,弯弯曲曲,现下被白雪覆住,让我两眼晃了晃,真真有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觉悟。
我站在一棵梅树前,左右掂量,不得不承认,吾,迷路了……
从小到大,每每我要出门,都会带上晏儿,是以,也未出过什么大乱子,若换作是平日里,我自是不急,只等晏儿过来寻我,一般情况下,不出一个时辰,我是可以安全回到宫里与娘抢杏花酥吃的,哪想今日却是那百密中的一疏,一万中的万一。
想来头疼,以娘那性子,不弄出点动静是不会罢休的,心里便觉怅然。
咬牙,便寻了条宽敞些的道走,只盼上天在清修之余,能慰劳慰劳我那所剩不多的方向感。
地上有未化开的雪粒,踩上去嘎吱作响,我抬头,却瞥见树下一人。
深潭之眸,遗世而立,绝世之青衣缱绻,乌发落入眉眼,肩上絮雪渗入姿。
见了我,用手弹下袖上雪粒,微微颔首:“公主怎么不去殿内。”
我后退一步,有些尴尬,又觉我堂堂一个公主,活了整整十七年,竟然连个路都认不得,说出来忒丢人了些,于是上前,走到白棠身侧:“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寻我?”白棠似有疑惑,偏头看我。
我点头,伸手拍他的肩,假意道:“你既能来这里,应当知晓,今日有何人会来。”
白棠伸手替我拂去发上的雪,轻笑一声,与我道:“唔,安卿帝?”
那笑让我晕了晕,只觉心肝跳得不似平日双眼涣散,无奈,视线只能盯着他身后绽开的红梅:“不止安卿帝,还有一人,西斐丞相。”
“那与你来寻我又有何关?”
我咳了声,正色道:“此番我特意来寻你,正因此人,虽说我与你不甚相熟,但那西斐丞相着实是个祸害。”顿了顿,继续望着那梅上白雪:“那丞相有倾世之姿,天人之容,年方十九却当上了丞相,你可知为何?”
白棠愣了下,道:“莫不是因为他这绝世之姿?”
我摇头,叹了口气:“自然有内幕,每个权贵身后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他也不例外。唔,与你说个实话,那西斐丞相是安卿帝圈养的男宠,嗯,他是个断袖,所以我来是想告诉你,免得你等下遇见他,被人……染指,可就打碎了无数闺阁小姐的芳心……”
本想与他深入讨论那特殊癖好的坏处,哪知却见他却半抿着唇,捏折扇的手骨节发白,隐忍得厉害。
我忙缩缩脖子,咽咽口水:“你别、别吓着,他只是断断袖,想来也不会把你怎么地,要说,这当官的都有个把特殊癖好的,你不必太过担忧。”
白棠看我一眼,笑笑:“男宠,嗯,断袖,我记住了,公主。”我见他双目浮现有认真之色,便放下心来,道:“我告诉于你,你别说出去。”
他低低应了声,我便放下心来,道:“我便随着他一步一步踏着雪,走到一半,他忽然侧身,与我道:“唔,公主可知这安卿帝年方几许?是何模样?”
我低头想了想,道:“应该不差,咱们到了,入席再说,嘿嘿。”
他笑了笑,似隐忍的在眉间搭了个蓬,半响喃喃:“的确,等公主你见过便知。”说完一撩袍子,率先进了殿。
.
宴上发生了诸事我不知晓,只道我回去后在床上挺尸,直到第三日,晏儿与我说易昭在西裴宫外,我才觉着那接近衰竭的心肝复又临死扑腾了两下。
我披了件裘衣便走到西裴宫的玉阶外,却是易昭站在那里,君子如玉,温润端方。
见了我,拂了拂袖,上前行礼:“臣下参见公主。”
我搓手:“易御史不必多礼,没人在时,不用叫我公主,怪不自在。”
正要说话,哪知有二人迎面走来,一月未见的团子穿了素云绣袍,抿着唇却是一副受气样,而他身后一人身着绛紫金线裘衣,手中折扇半合,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心,笑眼看我。
我正被那笑眼看着脑袋发晕,六神无主之际,易昭又上前,跪下行礼:“臣,参见安卿帝。”
要知这白雪未化,易昭这一跪却面不改色,我真真有些心疼。
见团子不说话,白棠干脆收了扇子,双手环胸倚在云柱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易卿快起罢,曰国臣子不必行此大礼。”
干笑两声,易昭微微侧头,却不动作:“臣不拜君,王法何在?”
我撇嘴,呛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冰雪冻出的。
但听白棠冷哼一声,团子眨巴眼看我,又看着他颔首才开口:“御史大人起来罢。”
哎哟娘诶。
先前在春日坊便觉这两人间甚有猫腻,今日一见心下大为惊异,按戏本子的步子,两人一见倾心,无奈都为男儿身,是以平日发乎情,止乎礼,想必忍得厉害,上次在春日坊因我在场,不好了诉衷肠,自然憋屈得紧,想来我对易昭也颇有些春池荡漾,哪想他却有苦不能说,白棠却看我二人在西裴宫外,想必也不好受,所以才有了现下这般尴尬的处境。
心下了然,不觉往团子身边靠了靠。
白棠不说话,团子看了眼易昭,又看了他,垂下眼,也不说话。想来团子这安卿帝当得也极为憋屈。我早知白棠长得那桃花样必是一肚子坏水背后戳人要害的主,心下饮恨,深觉怅然。
那日我坐于席间,正沾沾自喜,哪想听得众臣参拜安卿帝的声响,然后便见一青色衣角略过眼下,往上席走去,那片袖纹甚为熟悉,当下抬眼,想一睹那安卿帝与少年丞相的风采,哪知这一瞥,让我心肝儿蹦蹦,间接导致了我三天足不出户的挺尸。
那一眼深究其中滋味,啧啧,荡气回肠,真他令堂的销魂夺魄,真他令妹的别具深意。
我抬眼,便见团子穿着龙袍,一副娴静样子,有时抿唇,才能觉着有些不满。
而那倾世祸国之人,却坐在团子旁,青衣浅酌,遗世光华,浊世之笑。
我手抖了抖,酒洒了一桌。
唔,想来能如此之近与安卿帝比邻而坐的在斐国也没几个,那厮坐在那,应就是那少年丞相才对。
少年丞相,绝世样貌。
不得不承认,说得还真是白棠他令堂的。
我早该想到,否则他如何在那遥花宴上大肆张扬,与我五皇姐共乘一车而不被朝中上下议论?而我九皇兄又哪有必要在宴前几日来特意提醒?
霎时心中了然,却有些不痛快。倒不是因为其它,就像两个互相隐瞒身份的人一样,他是知晓我身份的,我却今日才知他是何人,难免不平衡。又想到在御花园里的那番说辞,想必白棠是找好了套与我的,我却没心没肺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