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编苇席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那苇皮就像风吹柳枝一般,摇摇荡荡中就编完了一卷。裴子唐望着他那神乎出神的速度,举起大拇指赞叹道:“爹,你真是这世上编苇席的第一高手!”
虽然有点夸张,但裴二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巴。因为被自己的孩子崇拜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而裴子慧笔下的花样子则越画越多,越画越好。每隔一些天她就会带着画好的花样子,以及和段氏一起绣好的成品绣,一块送到“锦绣坊”去,换回来的,便是一把铜钱。
她养的韭菜长了一茬又一茬,裴二每次带着几个孩子去周老爷那里时,他都说子慧种的韭菜实在好吃,所以下次再去的时候,他们总是给周老爷带上一捆。
换回来的便是周老爷接连不断的夸奖,偶尔还会给几个人带回一些糕点和坚果。
于是裴子慧就想,既然大家都说韭菜好吃,为什么不大面积种植呢?所以她每天盼着春天快点到来。
至于那几坛一直在发酵中的“醋”,反反复复的试验中,似乎一次比一次更有了“醋”的感觉。
就这样,日子如流水一般一天一天的流走,裴二家院中的苇垛越来越低,越变越小。再经过几双巧手的加工,就变成了一卷卷苇席,而后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枫叶镇周老爷家。
第058节:出嫁
春风未起,窗外积雪似要渐渐消融之时,一顶二人抬的,且没有任何装饰的花轿便抬进了裴家。
这就是做妾的命运。正妻婚礼时可以穿大红色的裙装,而妾只能穿杂色。婚礼上正妻用的是八抬大轿,而妾只能用两人抬的轿子,且还不能有任何装饰。到了夫家,只能从角门进入,不可以走正门,就算是在婚礼上,也是用向丈夫和正妻跪拜敬茶而取代了拜堂。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做妾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正当花信年华,就如秋月将满,春花方盛之时,可是她无法得到一个正常女人该拥有的一切。
而裴二也终是没有抵挡住裴逸静嫁到钱家做小的命运。所以他赌气自己在家编苇席,段氏只好自己带着几个孩子去了裴家,只为送一送这位出嫁的小姑。
裴子慧坐在小凳上看着裴逸静在室内梳妆打扮。从她的脸上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仿佛一切都是淡淡的,或者是理所当然的。
裴逸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她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亮绸夹袄,同色百褶长裙,腰身做得极紧,把挺拔柔韧的袅娜身段都显了出来。再看她的那张俏脸,遍施脂粉,亮丽红润。
她是那种介乎“鹅蛋”与“瓜子”之间的脸形,看起来甚是俊俏。特别是那双生得极好的眼睛,顾盼之间,一黑一亮,熠熠生辉,再加上又直又挺的鼻梁,红嘟嘟的小嘴儿,真是别有一种惊心动魂的妩媚之感。
待妆容已经画好。叶氏便在她身边开始滔滔不绝地嘱咐起来,说了些到了钱家要懂得忍耐,不能与正妻顶嘴。待生了一儿半女之后,在钱家的地位自然与现在不同云云。
裴逸静也不说话。只抿着嘴轻轻点头。
嘱咐了一阵后,媒婆便一步三扭地走了进来,催促着时辰已到赶紧上轿。
裴逸静上了花轿,且被人抬着越走越远。
没有成亲之日所用的大红鲜艳之色,也没有鸣锣打鼓与锁呐之声。就那么素淡淡的一顶轿子,身边跟着一个媒婆,两个轿夫。慢慢地抬向了她无法预知的未来。
裴家人站在大门口目送轿子越走越远,段氏终于忍不住眼中的酸涩,偷偷抬起袖子抹了抹泪。宋玉梅似乎也是强自忍着,没有将泪掉下来。唯有肖氏面不改色。转身那一刻还喃喃道:“嗳!有钱的人家就是不一样,迎个妾回去,也给了这么多礼金。”
裴逸安瞪了肖氏一眼,转身回屋了。
肖氏见裴玉和叶氏在此,似乎也发觉了说话的不妥之处。赶紧给自己打圆场道:“爹,娘,您二老快进屋吧,这风大!”
于是一家人就在裴玉的叹息和叶氏的抹眼泪中悄无声息的散了去。
裴子慧随着母亲段氏一起回到家中之时,已是夕阳衔山之际。
她思虑着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去做。于是丝毫也不敢怠慢。
先是认真仔细地净了净手,接着搬出那几坛发酵的“食醋”,并逐一打开密封的盖子来品尝。
她将第一坛和第二坛打开之后,先是闻了闻,接着又尝了尝,但却总是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而且味道和前面那不太成功的几次也略有相同。
不过,待她打开第三坛之时,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掀开盖子的那一刹那,突然之间,一股极其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顿时,她浑身一个激灵,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直袭心头。
稍经犹豫后,她迅速将那充满浓郁香气的食醋用小碗盛了出来,并且放在嘴边尝了尝。
“对,对!就是这个味儿!”她激动不已,满面通红在喊道:“爹,娘,我终于试验成功了!”
闻声而来的裴二和段氏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他们眨着眼睛,似是不大相信的样子。
他们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自去年秋天开始就在琢磨食醋的酿制方法,到周老爷那里要了一桶又一桶的酒糟。但是谁也没有把这个事当回事,只当是她没事琢磨着玩,酿出来的醋自己家吃一吃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回的味道还真是与往次不同。
“成了?”裴二激动地问道。
“成了!”裴子慧同样激动。
“哎哟!闻起来味道是挺对,我得尝尝。”段氏扑到坛子面前,抓起勺子就尝了一口。
“如何?”裴二瞪大眼睛看着她,心中也满是期待。
段氏眨了眨眼睛,又“吧嗒”了两下嘴巴,不由得笑出声来,“他爹,这个味儿还真对。”
“噢?”裴二也半信半疑地凑了过来,摸起勺子,盛了一点,用舌尖一点点地尝了尝,随后翻了翻眼珠,点了点头:“别说,这次还真是和往次的不一样。”说罢,他又尝了一口,眼珠子再次转动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转头对裴子慧道:“慧儿啊!我瞧着这醋是被你酿成了!”
裴子慧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当即跑到屋内,拿起纸笔,详详细细地把这一坛的酿醋方法记在了纸上,如什么时候下料,下料与水的比例是多少,大约保持在一个什么样的温度,多少日开封启坛等等事宜,一件不落地记了上去。
裴二见她写完,凑到她对面低声道:“慧儿,这醋酿出来后,你想怎么办?”
“爹,娘,你们坐。”她将裴二夫妻二人拉坐在凳上,这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爹娘,我就想着周老爷家的酒糟要么扔掉了,要么送人喂猪了。实在是可惜。现在我研究出了酿醋的方法,正好把他家的酒糟买过来当原料。日后咱们在家中就大量酿制食醋,然后装成小坛封存,取一个招牌,再四处卖出去。”
“这个主意倒是好。”裴二说道:“可是能不能好卖,卖到什么地方?难不成咱还到镇里开一间醋行?那门面什么的可都是要钱的。”
“不开醋行。”裴子慧摇了摇头,“咱就酿醋,然后让杂货铺把醋代售出去。咱给他们分成。或者直接卖给杂货铺老板,一开始咱们可以便宜些,给杂货老板的利润大一些,待时日久了。大家都觉得咱们的醋好吃了,不用咱们送货,那卖醋的老板们都会找上门来的。”
段氏似是不信,撇嘴道:“哪会这样容易,慧儿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不简单。不简单。”裴子慧拉了段氏的手,笑道:“娘,这就叫商机。抓住了商机就是抓住了钱。”又转头对裴二道:“爹,明儿您不是要去周老板那里送苇席吗?咱这第一关就从周老板那里突破。”
“中!”裴二敲了敲桌板,“好不好的。总得试试才行。”
当晚,裴子慧拿着纸笔,在豆大的油灯下,又是写又是算,不但把酿醋过程种的一条条一件件注意事项都记了下来,而且若是想大量酿制食醋,那么还必须有一个严谨的操作流程才行。所以她用小小的手指握着毛笔,把该做的事,该计划的事,甚至该想到事都一条一条地记了下来,等到写完,鸡都叫了。
而后,她就那么和衣躺了一会儿,天亮便起身。
虽然睡得极少,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困倦的感觉都没有。吃了早饭,她又将醋坛子搬出来,用纱布进行过滤等后期工作,最终将弄好的食醋装进一个极精制的小坛子里,和背着苇席的父兄直接去了枫叶镇。
通常村里的人家都是属鸡的性子,大多喜欢早起。
而且段氏因为今儿家里人到周老爷处有两件事要办,送苇席倒还好说,叫元征管家过一过数量,看一看质量也就行了,可是这食醋之事非要周老爷亲自在场方能定夺。因为去迟了周老爷可能已经出门,故而又特别早起了一些,所以大家到了枫叶镇之时,一般的人家房顶上才冒起了做早饭的炊烟。
由于裴二来周宅的次数多了,和门房的人也都熟了。所以也没在乎来得过于早,直接进去报了元征管家。
元征管家的为人内方外圆,虽然面上时常挂着圆滑的笑意,但是内心极为方正。再加之自己也是穷苦大众出身,所以不但对宅内的下人、酒坊的工人都极为体恤,对外来的穷人们也是极为关照。
他一听是裴二来了,想着这一大早晨,冷风习习的,他带着几个孩子扛着苇席走了那么远的路,心下就不忍他们又在外面等着,于是赶紧迎了出来,笑着说道:“裴兄弟,你今儿是真早啊!”
裴二赶紧笑脸送上,“这一大早晨的,真是讨扰元管家了。”接着他又说起了早来的原因,“一则是送苇席,二则是小女用酒糟酿了一些食醋,想请周老爷品一品,来晚了,怕周老爷出门办事,所以故而这个时辰来,还望元管家勿怪,勿怪。”
“好说,好说!”元征管家应付着他的客套话,但却对他前面说的话一直很诧异,不由疑道:“你是说你家闺女用酒糟酿成了食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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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节:食醋
“是,元管家。”裴二指了指裴子慧手中捧着的小坛子,一脸谦虚地笑道:“这孩子在家瞎琢磨的,我们一家人在家里吃了一冬天了,觉得味道还算过得去,也省了一份买醋的钱。不过小女又发觉最近酿的这一坛香味甚是浓郁,入口也与往次有所不同,所以想特别请周老爷尝上一尝。”
“唷!这女娃娃还真是有些本事哩!”元征再看裴子慧的目光,就有了一些赞赏,他拍着巴掌说道:“好不好吃,就先不说了。咱就单说她这份心思,可是旁人所不及的,何况她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竟能想出用酒糟酿食醋的法子,我们这酒坊的酒糟可是扔了几十年了,若是今日真被派上用场,那可真是喜事一桩啊!”
裴二笑着对元征一拱手,诚挚道:“元管家真是过誉了。不知您平时喜爱食醋不,不如下次来的时候,给您也带上两坛,让您也帮咱品一品这醋的味道到是如何。”
“好说,好说!”元管呵呵一笑,摇了摇手道:“你们等着吧,我去里面回了老爷去。”
这个元征也是爽快人,说着也不犹豫,挥手喊来几个家丁,接过裴二等人手里的苇席就扛进了库房。而后他自己径直走进了正房。
此时周大川正带着媳妇、孩子、还有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太太在花厅里吃饭。元征隔着屏风道:“老爷,兰家沟的裴二带着几个孩子来了。”
“嗯。”周大川隔着屏风道:“来送苇席你收了就是了。”
“不只是送苇席,他们还有一个事儿。”元征隔着屏风就把裴子慧用酒糟酿制食醋的事儿说了一桶,然后继续道:“……他们这次来,已经带来了食醋,说是想请老爷您品一品。”
“噢?”周大川似乎很感兴趣,“那种韭菜的小姑娘。又用酒糟酿出了食醋?她一桶接一桶的来咱们这要酒糟就是为这?”
元征笑了笑,“应该是的。”
“好!正好我在吃饺子,将醋拿进来给我当蘸料尝一尝。”
“老爷。一个小娃娃弄的东西可靠吗?可莫要吃坏了身子。”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元征忙道:“夫人放心,听裴二说他们一家人已经吃了一个冬天了。应该无事!何况那酿醋的原料是咱们酒坊的酒糟,咱们酒坊都是用的上好的粮食,虽然醉酒时已经隔去了一些精华部分,变成了剩余的酒糟,但吃了之后,对身子也是有益无害的。”
“夫人过虑了。”周大川道:“什么都无妨,拿来我吃就是!”
“嗳!”元征答应着转身出来将裴子慧手中的一小坛食醋拿了起来。笑道:“女娃娃,我将醋拿进去给老爷尝一尝。”
裴子慧眨了眨眼睛,乖巧地说了声:“是。”
元征笑了笑,极是客气地命人进来招呼着裴家人落了座。
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周大川吃完了早饭。身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绸长衫,一件月白色纱马褂。整个人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大家都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是裴子慧装食醋的坛子。
裴二带着几个孩子一同起身,笑脸迎人。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声:“周老爷。”
周大川笑眯眯地坐在了上首处,指着下面的一个雕花梨椅对裴二道:“坐吧,常来常往的就莫要和我客气了!”
“谢周老爷。”裴二也没客气,谢过之后退了两步就坐了下去,但是几个孩子自然是不能再坐了。就都围在他的左右,侍立一旁,规规矩矩地站着。
周大川将那装醋的小坛子放在桌上,有些疑惑不解地看了看裴子慧,很是好奇地歪着脑袋问道:“子慧丫头,这醋果真是你用酒糟酿成的?”
“是,周老爷,就是用您洒坊剩余出来的酒糟酿成的。”裴子慧落落大方地上前答话。她想了想,又说道:“自去年秋天开始,子慧在您的酒坊要了一桶又一桶的酒糟也正是这个原故了。”
“噢!”周大川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那醋坛子,沉声道:“你这个女娃娃还真是不同凡响,小小年纪倒是给我带来了不少惊喜。我这酒坊扔了几十年的酒糟,到你这里居然变废为宝了。”他顿了顿一边思量一边说道:“这醋我尝了,酸味纯正、柔和,还稍稍带着一点甜丝丝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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