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路奔波,买个包子吧。”小伙子笑嚷着拉生意。
无痕走近看着蒸笼里白嫩嫩冒着热气的包子,笑道:“这包子怎么卖?”
“五文钱一个,公子要几个?”
“来十个吧。”无痕掏出一粒碎银子搁下,伸手接过包好的包子。那小伙子却忽然凑近,“公子,落英被关在地牢里。”
“恩。”无痕摸摸包子,又看看日头,眯了眯眼。
“前几天我摸去了地牢,落英让我给公子带句话。”小伙子低声咕噜了句,又笑了起来:“公子下回再来啊!”
“恩。”无痕也是一笑,拎着包子悠哉悠哉地往前走,只是一双清冷的眸子平静异常。
“当心身边的人。”落英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
他身边的人?无痕想了又想,笑得意味深长。
身后热闹的声音渐渐消失,转过一个弄巷走了些许便见着一户装有红色大门的人家。
无痕上前叩了叩门环,须臾有仆人走过来将门打开,看到来人也不惊讶,只唤了声:“公子”,待人走后,又将门关上。
房子分为前后院,前院里种着许多兰花,时至深秋,只寒兰清高独傲地绽放着,在微风里摇曳身姿。
一路直接走到后院,后院池塘边种了许多垂柳,这个时节早已光秃秃的,看着特别别扭。而往右边看,最东边的那间屋子前还放了两盆建兰,只一盆开了花,成了这后院独有的风景,倒是有些凄凉。
无痕进了中间的屋子,这间屋子布置得很是清雅,可见得主人定也是一位清雅之人。
外间东边墙上挂了一副清潦的水墨画,桃花灼灼开满河堤,白襦紫裙的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髻上只一根碧玉簪。女子正蹲在河边浣衣,许是有风来,发丝垂落,她伸手欲扶。低垂着眸,含笑带嗔,目光落在身边一株桃树下摊着宣纸作画的白衣男子身上。四目相接,明眸流转,顾盼生辉。
时间是:景元四十五年二月二日,惊蛰。
无痕拖着画轴轻轻一拽,只见墙中一块地方缓缓转动,空出一人大小的入口来。
无痕猫着腰进去,顺手按了机关合上门。而墙的这一边,除了那幅画不同,其他跟那房间的布置皆是一模一样。
无痕一笑,抬目微扫了一眼屋内的人,对着坐于主座上的人微一抱拳:“阁主。”
而其他人这才抱拳低头齐齐唤道:“拜见少主。”
待无痕落座,主座上的人这才斜目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暗潮汹涌。
无痕仍是笑,心下却忖思着如何将落英揪出来又不得罪高座上的女人。
没错,这看似平常的一户人家竟然就是那“沁音阁”,而那主座上垂着一头青丝,着素衣,撑着头半是慵懒的女子就是整个沁音阁的阁主。
虽是半百之龄,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但因着保养极好,风韵犹存。
女子懒懒地喝了口花茶,抬手搁下,发出“叮”地一声脆响,登时屋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只无痕依旧云淡风轻的笑。
“芜绮,阁规第一条是什么?”女子缓缓地开口,下面立即有一白衣女子站出来。
“回阁主,阁规第一条便是:一朝入阁,永生无悔。”
“哦?”女子轻笑,“若是有人离开了呢?”
“剑过留魂。”
“一朝入阁,永生无悔,若有背离,剑过留魂。”这便是沁音阁的阁规,一旦进了这里,便再无退路,就算是死了,魂也得留下。所以机缘巧合下进了沁音阁的人从没有能离开的,除了逍遥。
“那要是有人助他人离开呢?”女子依然语调轻缓,生杀大事在她看来不过是一道有些碍眼的风景罢了。
“其罪当诛!”芜绮低着头,一字一字有些艰难地说道。
阁主难应付,可是阁里的人都知道从来温柔微笑优雅淡漠的少主才是最难应付的。你从来想不到那含笑的眸中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好一个其罪当诛。”女子一拍手,“无痕,你可知罪?”
屋内一片安静,所有人默默地注视着两人的对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约莫了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无痕忽然撩袍一笑,走至女子面前,单膝着地,半跪下,“徒儿知错,还请师父莫要生气。”
“你肯认错了?”女子直起身子,端坐于高座,缓而轻柔地问。
“师父。”无痕抬目望她,红唇一勾,“徒儿知错,却不愿认错。”
“你!”女子怒,手指着他恨不能一掌拍下去,“你身为一阁少主,竟视阁规如儿戏,今日不惩罚你如何能让他人心服?来人——”她手一挥,宽大的袖摆扬起,掀翻了搁在桌上的杯子。碎裂之声而起,下面立时跪了一地的人。
“阁主息怒。”众人齐心全道,心中却纷纷念叨祈祷这差事可千万别落到自己身上。
女子听到这些却是越发盛怒,自古以来位居高位者最忌讳的便是“功高盖主”,无痕为人虽是喜怒无常深不可测,更多时候手段残忍,但是这些年为阁内做下了不少事,大都人对他都是又敬又畏。下面跪着的都是阁内位高权重者,如今居然都肯冒着危险为无痕求情,看来她平日是太纵容他们了。
女子豁然站起,宽袖一扫,两手背到身后,凤目凛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声音柔和得越发阴恻。
“谁再胆敢为他求情,一并论处!”她高喝,“来人,取镇堂鞭。”
镇堂鞭是沁音阁专门惩罚犯了错的阁人用的,被鞭打者,轻则卧床半月,重则半身残废甚至鞭打致死。
一边伺候女子的丫鬟惊魂未定地取来了“镇堂鞭”,女子刷地一下扯过,丫鬟立时倒抽一口气又深深压下,白皙滑嫩的手心已是皮肉翻出,她垂着头忍着痛未敢动一丝一毫。
“身为少主触犯阁规,私放叛徒逍遥,其罪可诛,今念在其为阁内立下不少功劳,鞭打一百,送地牢。”女子一字一字说完,高高举起了镇堂鞭。
“啪”地一声,众人只觉得耳边一阵凌烈地风过,再看时无痕后背上衣衫裂开一片,里面的中衣被慢慢溢出的血染红。
无痕却是哼也未哼,一直带着笑,仍由她鞭打。
“还不知错?”女子说着又是一鞭挥下,抽在原来的地方,血珠汩汩滚了出来,后背大片衣服已被染红。
无痕闭了闭眼,等尖锐地疼过去,方吸了口气,缓缓道:
“逍遥已为我们做了不少事情,何况她已经嫁人,让她离开又如何?”
话未完,一鞭又下,女子高举着镇堂鞭一遍又一遍狠狠地抽在他的后背上。
“你知道为师花了多少心血才创下了这沁音阁,你现在居然让她带着这个秘密跑了,要是被武林中那些豺狼虎豹知道,这阁内上上下下几百人的生命你承担的起吗?”女子痛心疾首,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徒儿知晓。”无痕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所以徒儿特来替逍遥领罪。只是……还请师父赐还‘浮生丸’。”
“她背叛我背叛同门,如今毒发那是她活该。”女子眯起凤目,冷声道:“怎么,莫非你也要尝尝这‘寒殇’的滋味?”
无痕抿着唇不语,知道再说下去自己命都怕是没了,只得寻取良机重觅他法了。
【与月同辉】
沁音阁主亲自责罚的一百鞭,那可比一般男子双倍的力道。每一次,镇堂鞭挥舞而下的时带起凌烈的风声,站得近的几人明显得感觉到了那风刮过脸颊的刺痛感,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镇堂鞭落,青衣变血衣,破乱不堪,无痕趴在地上,三千青丝湿透贴着脸颊,黏进血口中,饶是保存了武艺,只怕这身子也得落下隐疾。无痕是阁主唯一的徒弟,未来的当家人,阁主都狠得下心,这一招杀一儆百让一些有些小心思的人均不敢再作其他妄想。
女子收起镇堂鞭,让芜绮扶了无痕下去疗伤。
芜绮艰难地扶起无痕,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而在无痕抬起头的那一霎那,包括阁主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了。
那一双清眸固执地睁着,眸中透出一股倔强,咬破的唇上血星点点,微微朝一边勾起。
一百镇堂鞭,居然还能保持神智清醒,这该是怎样是惊人的意志力!
这一刻,男子哽咽,女子早已是清泪落了满脸。
不约而同的,不由自主的,心甘情愿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呼一声:“少主!”
无痕苍白着脸,对着高座的女子得意地眯了眯眼。
女子抚额,挥了挥手让芜绮将人带走。
一出屋子,无痕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整个人向下栽去。芜绮惊呼一声,慌忙扶住他,吃力地将人扶近东边的房间。
那衣服黏在血口上,脱下来必然会撕开伤口,痛心噬骨。芜绮红着眼拿着剪刀一点一点小心地将伤口周围的布剪去,但还是痛醒了昏迷的无痕。
他趴在床上,哑着嗓子轻声吩咐:“芜绮,别浪费时间了,直接帮我把衣服脱了吧。”
“可是会痛死的!”芜绮实在是不忍心下手。
无痕苦笑,“你这样一点一点的剪,一下一下的疼想要折磨死我啊,索性给我个痛快,快,帮我把衣服脱了,这样你也好上药。”他全身已疼痛难忍,咬着牙说了这些已是透尽了体力,见芜绮还是不肯动手,他只得用少主的身份下令。
芜绮无奈,咬着牙一狠心将整个衣服扯了下来。
“啊——”无痕一声低呼,彻底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窗外黑沉沉的,他动了动身子,顿时一阵刺痛涌变全身。他哼了一声,换来外厅伺候的丫鬟。
“什么时辰了?”
“回少主,子时了。”丫鬟回道。
“阁主呢?”
“阁主一直守着少主,亥时才回去休息。”丫鬟说道,“既然公子醒了,我去把芜堂主招来。”
芜绮来得极快,见无痕已经醒了,却还是有些发烧。她虽不忍,但若不执行阁主命令她的下场知会更加凄惨。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僵着脸恭敬地无痕行了礼,“少主,阁主有令,待少主醒了就将您送去地牢。”
无痕一笑,阁主肯等他醒了再送地牢俨然已是恩赐。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疼得僵硬了一般,他朝芜绮伸出一只手:“我尚不能行走,还要麻烦你送我过去了。”
“这是自然。”芜绮招过一边的丫鬟,一人一边将无痕从床上扶了起来,出了东边屋子拐进前院,行至那一片兰花处。芜绮转了转其中一株盆栽,只听轰一声,脚边微微震动,地上一块石板缓缓向后退去。
芜绮命丫鬟离开,凝气提起无痕,纵身跳进去。
地牢阴暗潮湿,虽点了烛火,仍消不去阴测测的诡异感。两人又向前行了一阵,方看到铁制的牢房,守牢的人见二人到来,抱拳行了礼。
“芜堂主送到这便好,下面交给我就可以了。”
芜绮点了下头,在沁音阁内所有人都是各司其职,其他人不得插手。
“殷叔,少主不比他人,万不可怠慢了。”她这话已有些越矩,但看看无痕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按阁主吩咐,每日酉时我会来给少主上药,这期间殷叔多费心。”
被换做殷叔的男子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四方脸,耳根至下巴留有一道蜿蜒可怖的疤痕。他微微弯了身子,接过无痕对芜绮面无表情地说道:“芜堂主放心,阁主交代的事殷项从不敢怠慢。”言罢示意她离开。
待她离开后,殷项才带着无痕到了一间牢房。
这一番折腾,无痕早已累及,无奈浑身疼的要命,无法安然入睡。迷糊中有人给自己灌了水,他呛了几口有些清醒。看到牢里的人,莞尔:“殷叔好啊。”
殷项放下茶碗,在草铺旁坐下,“少主这次大意了。”
无痕环顾四周,黑通通的牢房里并无他人,遂虚弱地笑了笑,“殷叔,这里无旁人,不必换我少主。”
“哎,刚刚才说少主大意,怎的又忘了。隔墙有耳,不可不防啊。”
他顿了下,压低嗓音接着道:“我刚刚替公子粗粗诊断过,这一百镇堂鞭伤及筋骨,要想完全恢复,起码得半载。”
“半载?”无痕呢喃,“我可等不及。”
殷叔还想继续说,却听他道:“师父虽罚了我,但目前诸多不利,她定不会让我在这地牢呆很久,五天足矣。”
殷叔一叹,“阁主心思难测,你此番为了逍遥触怒她,实属不智。”
无痕清亮的眼眸闪了闪,勾唇一笑,“未必。”见殷项诧异,他继续解释道:“五年前师父收我为徒,一身所学倾囊相授,我与她虽不亲,却不得不相互信任。我和她,算得上是了解对方至深之人。所以,我知晓若不接下这一百镇堂鞭,定然难消其疑虑。”
“为何?”
“功高盖主。”无痕面上微有些苦涩之意,“这五年,我在江湖上名声越来越大,阁中大半人也都拜我之下。逍遥一事这是引子,她早就怀疑我有二心了。”
殷项沉默,良久道:“既然如此,你何不——”
“不可。”无痕断然低喝,“时机尚且不对不说,何况……她到底是我师父。”
“那你有什么两全的法子?”殷项皱眉……面上那道可怖的疤痕更添了几分狰狞。
无痕眯了眯眼,笑得优雅欢快:“山人自有妙计。”
他适时终止了这个话题,“殷叔,落英在哪?”
殷项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半响才呐呐道:“戌时就被接走了。”
“戌时?”无痕脸色凝重起来,阁主赶在自己进来之前将人接走,是要告诉他不得多管闲事,此番定是要至逍遥于死地了。若是他行事再有差池,怕是连落英的命也不保。
许久,他轻声道:“殷叔,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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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溪
是夜,正准备就寝的朔月被窗外一阵拍击窗户的声音给惊起。他打开窗户,见外面一只大黑鹰昂头而立,垂头瞧了他一眼,姿态还颇为不屑。
“嘿?”朔月眯着眼笑,一把抓住它,抽过系在它腿上信轴中的信,“哟,还有根金色的羽毛?”他作势要去扯,被金翎一闪躲开,坚硬的嘴招呼上他白皙的手。
“还会啄人?”他将信看了一遍,对金翎摇头叹息:“果然,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鸟。”
金翎对天低啸一声,显然不满自己被人称之为“鸟”。
朔月从包袱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提笔写了几个字,重新卷好放进信轴,顺便顺了顺那根金毛。
金翎展开翅膀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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