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毅刚进旁厅便看到坐在椅上的孟长苏,有些奇怪惊讶。
“雨菲……”孟长苏急切唤道,他一直在旁厅听着殿内的一切,等得他心憔气燥,差点引发心疾,终于见到她,他便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扶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若非不良于行他早奔过去了。
姚雨菲一听到孟长苏的声音,脸上一喜推开龙毅便向孟长苏奔了过去,扑入他的胸膛,“长苏……我就知道你在我身边,我一进殿便感觉到了。”
龙毅落寞的看着相拥的二人,皇帝拍拍他的肩对他们说道:“你们好好聊聊吧!”
皇帝走了,孟长苏让姚雨菲坐在身侧,十指交缠,龙毅落寞坐在一旁,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
“三皇子,谢谢你为雨菲做的一切,我们铭记于心。”孟长苏客气地对龙毅说道,既然雨菲没事了,也到了他们辞行的时候了,在这皇宫多待一刻不知又会多多少危险,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愿多浪费一刻在这宫中。
“雨菲曾救过我两次,如今算来,我还差她一命。”龙毅喃喃说道,还差着她所以心中就放不下她。
有些话还是由他们两人好说些,孟长苏看了一眼后殿那隐现一角的小榻,对姚雨菲说道:“雨菲,我有些累了,你扶我去后殿歇一会吧!”
姚雨菲这才想起,皇帝的卸审几乎花了两个时辰,长苏便是在这强撑了两个时辰吧?他现在病得这么重,肯定早累了,忙扶他起来,果然,几乎全身靠在了她身上,由他指引着往后殿走去,一阵心疼,若非龙毅在场,她便直接背进去了。龙毅看着孟长苏如今虚弱的模样,心下须臾,才几日不见便成了这模样,还如何照顾雨菲?
孟长苏躺在榻上小歇,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也许都等不到孩子的出生了,接下去的日子,也照顾不了她了,但想自私一回,还是想让她陪他走跑最后的时光,至少他这悲苦的一生是在幸福中离去的,所以,他不想将雨菲交给龙毅来照顾,但始终不愿勉强她,他这一生从不曾替谁做过选择,如今更不会替她做选择,即使他知道她的选择,至少是让她自由决定的,拉过雨菲的手说道:“雨菲,我明白三皇子对你的情,若我走了……你会让他照顾你吗?”
她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不会,你是我此生唯一的丈夫,也是孩子唯一的父亲,无论你变成风还是化作雨,我知道你都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直到永远……”说着说着泪便决堤般流了下来,她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时间,但她会珍惜最后的每一瞬间,只要能多留他一刻,无论如何,她都再所不惜。
他伸手接住她的泪,叹息道:“以前,你为我流泪,我很开心,因为终于还是有人愿为我流泪的……可是咳……现在,你为我流泪,我却很伤心,因为你为我流的泪已经太多了……多得我的心都装不下了……”抬手轻轻抹去她的泪,轻声请求道:“以后,要把所有的泪都化成笑,咳咳……我想最后离去时记住的都是你的笑容……咳……咳……那样,就算不能一直陪在你们身边,感受到的也都是幸福。”
他越是这样说,她的泪便更是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不停,哽咽着说:“就让我再哭这一次好吗?以后我便只对你笑……”
“嗯……”他点头对她说,轻轻将她拉到胸前,任她的泪打湿他白净的衣衫,待她哭了好一会,才拍拍她说道:“三皇子还在外面呢!咳……别忘了你成许我一个家,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她坐起来,抹干了泪,应声道:“我现在就向他辞行。”
她起身缓缓走向龙毅,龙毅忙扶她过去坐在椅上,孟长苏淡淡看了一眼比邻而坐的他们,带着轻咳缓缓闭上疲惫的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龙毅,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她开口便说,她不想拖泥带水,因为,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给她浪费在犹豫如何开口辞行之上了。
“辞行?”龙毅惊讶的看着她,她竟在获救之后便对他辞行,这突然如其来的辞行另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想过她会这么多便想离去,他甚至来不及想她会不会离去。
“长苏……他没有多少时日了。”她微微侧头悲伤的望向孟长苏的方向,眼神中的悲切与不舍也许因为失明的原因而毫无保留的展现在龙毅面前,龙毅也吃惊的望向已经虚弱睡去的孟长苏,才短短数日未见,他竟已病得如此,既是同情又是担心。
“雨菲,你不能走……既然他时日不多了,我更不能让你走,他本就行动不便,不便照顾你,如今反而要你照顾,你现下又目不能视……留下来,留下来我可以照顾你们,还有卸医啊!”龙毅急切地抓着姚雨菲的双手肯求着,他不介意她现在心中只有孟长苏,但他可以等,等到孟长苏离世之后,他陪她一起度过她伤痛的日子,等到孟长苏在她心中渐渐变淡,等到她心中终于有他那一天。
她却抽出了手,坚定的说道:“我不能答应你,也永远不会答应你,无论他在或不在。”
“为什么?”龙毅不愿相信她会说得这么绝决。
“第一:我怀孕了,我要兑现曾允他僻世之地给他一个家的诺言;第二:我尊循一夫一妻制,即我只有丈夫一个男人,我的丈夫也决对只能有我一个女人;第三:我不适合宫庭,这才短短数日,我便已两度生死,况我眼已盲,以后更是无处提防,纵我有一身武艺,面对这宫中险恶也无用武之地,即使用了,也只怕死得更快;第四:看得出,皇上皇后都对你抱有极大希望,你要的是一个能助你稳登大宝的女子,我没有背景为后盾,更无贤良谦让的胸襟,我的丈夫,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与别的女人分享,就算你大权在握,排除一切,唯留我一人,可皇窒宗亲,朝臣外将,乃至皇室颜面都不会容我这个已为人妇,已为人母之人。再则:皇上能容忍我吗?这几日,我已领教了这他的恐怖,若我没猜错,当年的沙图拉之战便是圣上有意诱发的吧?目的就是为了消耗东南、西南两大藩的兵力之后,一举削藩,实力最强的两个王都无兵可派了,便可毫不费力的削了,其他那些无兵小藩王还能翻起什么浪?哼!我们都是太骄傲的人,而你,乃镇南大将,又是削藩大将军,是军功伟业的盖世英雄,但我不是依附英雄的美人,我不会臣服于你,你也不会屈服于我。所以,这宫庭不适合我,你也不适合我。就算没有长苏,我也永远不会选择你。”
龙毅愣愣看着姚雨菲,她说的一切都让他无可反驳,如她所说,他们都太骄傲,他们也有资格骄傲,但他们永远不会臣服于对方,到头来,除了无尽的伤痛他们将什么也得不到,除非他们都不是他们。他原本以为他比孟长苏更能给她幸福的生活,到头来却发现,除了束缚,他什么都给不了,因为,她不是一个依靠男人的羽翼才能生存的女子,而是需要与男人比肩而立风雨同舟的女人 ;他空有男人向往拥有的一切:他英武、强壮、地位、功业、权力、荣誉,也能给她其他女人需要的一切,却唯独给不了她要的自由;孟长苏没有男人向往拥有的一切:他虚弱、残疾、卑微、无权、无势、屈辱,不能给她其他女人需要的一切,却唯独能给她要的自由;原来,孟长苏才是那个能与她相配的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许,这便是生在皇家的悲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你的命是皇家的,便该走皇家的路。不用担心我,无论失明与否,与他一起,我都会过得很好,就算哪天他真离我而去,我也还有孩子……”
龙毅不再说什么,因为他说什么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很感谢她能一直陪他沉默的坐了很久,直到他最后离去,他们没有说告别,也没有说祝福,因为一切已经定局,说了也是惘然。
当天下午,孟长苏在梦心殿同皇帝告别。
“真要这么快便走了?”皇帝却是望着梦姬的画相问孟长苏。
孟长苏伸手摸了摸画相中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轻轻说道:“三年前她便许我一个家,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依然低低咳嗽着,他已经浪费不起任何时间了,他希望最后所有的时间都在他们的家中度过。
他始终不愿认自己,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吧!连生命最后的日子都不愿与自己一起度过,可自己又何曾原谅过自己呢?给不了的便永远不要承诺,否则伤的不只是两人,还可能是孩子的一生。沉默良久以后,皇帝才轻声问道:“孩子,可想好取何名了?”
孟长苏摇摇头,他们还来不及呢!等安了家后再取也来得及吧?
“若是女孩便叫怀梦,若是男孩便叫怀苏吧?”最后皇帝喃喃说道。
怀梦是心怀梦姬,怀苏便是心怀长苏吧?孟长苏思虑片刻后微微一笑点头说:“谢皇上赐名,若孩子出世时……我还在世,女孩便叫怀梦,男孩便叫怀苏。”
皇帝轻轻将孟长苏拥入怀中,这一次,孟长苏没有推开他,这最后一个拥抱,孟长苏终于体会到了一种父爱的温暖。
红红的夕阳融化了雪地,终于为冬日带来一丝暖阳,京城的东门最后走出两道相依的身影,他们最后回过身久久望向京城的方向,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身体笼罩上一圈喜气的红光。
女子伸手往前轻轻一指,动听的女声轻轻响起:“长苏,那里是不是有太阳?”
男子微微一愣,随后将女子搂入怀中轻柔地执起她的手更准确的指准夕阳的位置:“对,就在这。”
女子将头枕进男子的颈窝开心的说道:“好久不见,我美丽的光……”
他们对着美丽的夕阳看了很久,似乎从未见过的美景。
十里外,他们找到了马车,这一次,他们不再亲自驾车,因为冬日百枯沿途已没有什么风景能比得上他们的美丽心情。一个半月后,他们到了百川寒凌峰下,与车夫辞了行。
这一个半月中,发生了很多事,比如:京城荣府因为私吞宫物,勾结荣妃倒官卖爵,荣妃被废所有封号打入冷宫,自缢而亡,荣安被斩首示众,凡与此案有关人员全都被禀公办了,荣府被抄,亲人子女也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苦寒边疆,世代为奴,永不得返京。
安城万开元因贿赂朝庭官员,贩卖私盐,也被抄了家,没收所有财产,万开元被判终身劳役,被送去官矿采矿,想他一双小脚那苦楚……
还有盈州太守也因严重失职而被革职入狱,家产也皆被抄光,听说家中独女病弱,没几天就死了,终是连个送终的都没有了。
皇帝还颁发了一道卸令,凡天下间缠足者皆需自愿,若幼女不愿,父母强行缠足者,罚银千两,更拿主使者下狱五至十年,若非父母,逼他人缠足者,罚银千两,入狱十至十二年,一时间天下人们议论纷纷,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哀怨连天,有人哭,有人笑。
京城一个偏僻的地方竟开起了一个医馆,大夫医术极高,很年轻俊秀,但却是个哑巴,而医馆隔壁住了一个很美的女子,这个女子便在这医馆里帮忙,总是扮演着这位哑大夫声音的角色……
独孟长苏听后,注视京城方向良久不语。
寒凌峰极高,峰顶长年积雪不化,谓之为寒;寒凌峰极险,三面临崖,皆为绝壁,独一蜿蜒小道岖折向上,车马皆难以攀登,谓之为凌;寒凌峰极窄,峰身细长,峰顶如针,谓之为锋,因是山,故名为寒凌峰。
孟长苏背上背了两个包袱伏在姚雨菲背上,由她背着一步步往寒凌峰上爬去,饶是功力深厚,才爬了一半,她也是汗如雨下,轻轻将他放于石旁坐下,伸了伸腰,四个月的身孕已经让她肚子微凸,抬手扶了扶肚子,坐在他身边撑着他无力的身体,他费力的抬手摸了摸那愈渐长大的肚子,眼神中满是希望。他太虚弱了,已经虚弱到无力行动,前些日便是连药碗都无力端起了,他希望能撑到孩子出世,想找到神医,可这山脚壁无人烟,神医更是不许无关之人上山,否则任你是谁也不予医治,所以,他便暗暗想放弃了,但她的眼睛如今依然只能看到光影,急需医治,若上她独治上山,更为危险,否则他怎忍心让怀胎四月,已经有了孕肚的她背他上山呢?还好,她胎位已稳,又以内力护住胎儿,所以,就算负重上山,也不会有多大危险。
歇了一会,她完全恢复后,才将他扶起,复又背起他,在他的指点下继续往山上爬去。在太阳落山前,他们终于看到了几间草芦,气温如春,房前屋后花开如春,树荫围绕,缓缓走去,看到房屋一侧有汪涓涓细流,还冒着热气,竟是温泉,一间草芦开门走出一个人来,一个英俊的男子,男子见到有人前来有些惊讶的往他们走来,随后一愣发现是姚雨菲,开心的将他们引进屋去,原来这男子正是姚雨菲师父之子韩莫,韩元应见到姚雨菲视力受损,感憾道:难道他们师徒都逃不过失明之苦吗?不过他白担心了一场,青吟,也就是神医之女,老神医离逝后的现任女神医,她说姚雨菲的眼睛能治,后来花了一个月便让姚雨菲复明了,只是不如之前视力好,绣花是不行了,极细小的字也看不甚清。
孟长苏在青吟倾力救治下,命保住了,整整躺了半年方能下床,而姚雨菲却躺在床上了,因为,孟长苏能下床当天,她一激动……便生下了一个儿子,孟长苏给儿子取名孟怀苏。
当孟长苏满月的时候,大家对他祝福完后,姚雨菲与孟长苏抱他去见了段修彦,因心肺遭受重创,段修彦虽然在青吟的妙手回春之下保住了命,却也只能终身缠绵病榻,多数时间都是昏睡,但他心性开朗,醒时每日读书解闷,倒成了十足文弱书生。段修彦见了孟怀苏,十分兴喜,精神也好了很多,每日醒来总要见孟怀苏。
很快,青吟跟韩莫成了亲……
又过了两年,孟长苏的身体终于在青吟的调理下,恢复如常,只是小脚已缠,永难恢复,行动仍需借力搀扶。孟长苏与姚雨菲执手相携带着两岁的儿子孟怀苏及肚子里的孟流苏离开了寒凌峰,在一个溪水湖畔百花齐绽的僻静之地盖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