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都有些清高,此次聚会座次是以文名排而非以家世地位,郑少封就不说了,纪征最负盛名的是他的脸,因极少参加文人们的诗酒聚会,也不甚有文名。至于田七,在座更基本无人认识。
但是三个人的相貌都很不错,远远高于平均水平,凑在一块挺扎眼的。
田七向人群里扫了一眼,多数人的脸都陌生,只一个人认识,那人此刻也正不怀好意地瞪着她。
此人正是孙蕃。田七见孙蕃瞪他,于是朝他笑了笑,果然使得他更加愤愤。
除了孙蕃,参加这次聚会的还有唐若龄的儿子唐天远,座位比他们都靠前。此人比田七大一岁,是有名的才子,因母亲病逝,为守孝而错过乡试和会试,故此今年才又参加。虽如此,同龄人也远远不及就是了。
田七对才子不大感兴趣,她低头喝了口茶,发现郑少封在隔着纪征扯她的袖子。田七只得扭头看他。
郑少封问田七,“我的灵儿呢?”他带着一顶玄色滚粉边儿六棱罗帽,风骚得很,手里摇着一把洒金川扇儿,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戏霸王。
田七难得见人把好端端一把名贵川扇摇出狗尾巴花的效果,她掩着口,要笑不笑,答道,“我正想与你说这事,你若考不上举人,这辈子休想见灵儿了,我要把它拔毛烤来吃,白毛还可做一顶帽子,冬天御寒。”
简直太令人发指了!郑少封一听急了,拉着纪征的胳膊道,“你管一管你家宝贝!”
这句话说得纪征五脏六腑如泡了观音菩萨的净瓶圣水,熨帖无比,他于是摸了摸田七的头,柔声笑道,“别闹。”
田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一个男人和一个“男人”相处,这样算不算过界?她不太了解,王爷又说自己不是断袖……田七又不敢反应过度使人看出端倪,只好轻咳一声说道,“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是他家宝贝?”
郑少封正要说话,纪征却端起一杯酒堵住他的嘴巴,一边说道,“正是,你休要再胡说了,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郑少封连忙点着头,把酒喝了,表情更加暧昧。
这三人小团体在下边笑闹,上首几人已经发起了一项文人们爱好的活动:对对子。
对对子连几岁孩童都会,不过现场作对子,考的是急才,要又快又好,并不容易。田七懒得理会郑少封,仔细听他们的动静,听说要对对子,也来了兴致,想看一看众人的本事。
本次聚会的东道姓叶,是国子监的博士,他先出了个对子,“这上联是我昨日得的,说与学生,虽能对出来,却不好,不妨今日再说与众位一听……‘亭前花初放’,怎样?”
别人正凝眉思索间,唐天远已经眼睛一亮,道,“‘阁下叶先生’,如何?”
“好,好,好。”叶博士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座众人也纷纷赞不绝口,唐天远才名果然名不虚传。
田七也点了点头,有些对子看似容易,其实最难对工整。
于是接下来这上联该唐天远出。唐天远并不爱争奇斗巧的东西,他向窗外一望,看到酒楼对面的一家绸缎庄,此刻绸缎庄的伙计正一匹一匹地向屋内抱布料,于是便说道,“一匹天青缎。”
田七正在给纪征碗内倒茶,听到这几个字,脑内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六味地黄丸。”
一句话把在座众人的目光都拉向她。光听上联觉得平淡无奇,但是把下联一对,就觉无一个字不工整妥帖,精妙而不纤巧,正是大俗中的大雅。
唐天远一脸叹服,拱手道,“兄台高才,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田七见他说话客气,于是也客气道,“不敢不敢,姑苏人氏,田文豪。”
郑少封一听这个名字,牙根儿犯痒痒,低声对纪征说道,“太无耻了。”
纪征却不理他,只笑看着田七。
唐天远和叶博士又跟田七客气了一句,夸她有才。
田七答道,“说实话,我并未读过什么书,只是前几天见人吃过这种药,一时想了起来。”
郑少封听到此话,嘿嘿淫…笑起来,故意轻轻撞了一下纪征,“嘿,你怎么还吃六味地黄丸呢,肾不好就悠着点,年纪轻轻的。”六味地黄丸正是补肾的药。
纪征一时想否认,又不想辩解,只脸色微红,“休要胡说。”
这一联该田七出,田七只随口扯了一个,不想却被孙蕃抢了先。不仅如此,孙蕃非要单独和田七切磋,拉开了架势。
自从上次裸奔事件,孙蕃总想要扳回一局,这次的机会难得。他知道田七只是个太监,肚子里必不会有多少笔墨,这次听田七那样说,又见他出的上联不怎么好,于是打定了主意他是投机取巧,便想要难为他一下,让他出出丑,看他还敢不敢自称“文豪”。
田七冷笑,她正好这几天气不顺,总要找人凌虐一番方能痛快。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起来。纪征一开始为田七捏了把汗,后来越听越心惊,田七只是个太监,能想出“戴三山”这种名字已是不俗,又怎会有如此文采?
对联越来越难,众人纷纷叫起好来,田七终于叹了口气,面露惭色,说道,“众位才子有所不知,我确实没读过多少书,方才说的这些对联都是从一本对子书上看来的,竟不想孙公子也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是以才一联一联比下去。只是拾人牙慧之事,终觉无趣,以他人笔墨博自己的才名,更觉惭愧,不如就此打住,不比也罢。孙公子倘若不尽兴,我便认输罢,你觉得如何?”
这番话字字如刀,割得孙蕃面色紫红如猪肝。
“你……!”孙蕃气得几乎吐血,“满口胡言!”
虽然田七确实是满口胡言,然而在座的除了孙蕃,其他人都有些信了。你想啊,孙蕃他爹是礼部尚书,内阁次辅,哪一个后生敢找茬陷害他的名誉?就算有那个胆子,也实在没那个必要,再说了,还要承认自己剽窃在先……
想到这里,众人看孙蕃的目光多了一丝意味深长。想不到孙从瑞一介清名,竟养出这等沽名钓誉的儿子,啧啧啧……
孙蕃羞臊得无地自容,又不知该作何辩解,心知自己这是又跳进了大坑,他抖着手指指田七,“你,你……你给我等着。”
田七笑道,“又叫我等着?上次你脱光了从醉仙楼里跑出去,就叫我等着,我都等了这么多天了。”
一番话把旧事扯出来,众人的目光中更添鄙视,对啊,这小子还裸奔过,真丢脸。孙大人倒了什么样的霉,生出这等儿子。
文人圈子其实是一个很八卦的圈子,他们又清高,把今儿这事儿一宣扬,孙蕃的名声肯定更臭。
田七于是满意而归。走之前不忘以画眉鸟之性命来威胁郑少封好好读书考试,纪征把她送得快到玄武门了,这才告别。
告别之时,他手痒痒,又捏了一下田七的脸,接着觉得不过瘾,干脆上了两只手,扯着他的脸蛋轻轻拉,拉过之后见田七两颊被捏得发红,他又帮忙揉了揉,终于在田七囧囧有神的的目光中依依不舍地放下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田七捂着脸,不解。
“我就这点癖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好吧,不介意。”田七虽有些奇怪,但反正被捏两下脸又不疼。她觉得王爷这样做不算轻薄她,一个正常的男人不会轻薄一个太监,且若真是轻薄,应该不会只是捏脸这么简单。
田七一路走一路想着退路。她想尽快离开皇宫,却又不敢操之过急,怕一个不留神撞进皇上的眼眶里,直接灰飞烟灭掉。根据盛安怀的解释,御前的太监想要离开皇宫,比别人难一些,因为知道关于皇上的事情,怕出宫之后泄密。田七以前并不知道这些,倘若知道……好吧,知道也没办法,她当初来御前,是被皇上亲自点的。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从玄武门到乾清宫,是要经过御花园的。田七在御花园里走着,听到几个宫女太监嘀嘀咕咕,她仔细一听,登时大惊。
婉嫔流产了?!
而且是田公公害的?
田七一时不敢回乾清宫了,她想从玄武门跑回去,却发现自己已经把牌子交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乾清宫几个太监来拿她了。
那几个太监刚站定,另有一拨太监也过来了,要和他们抢人。这一拨是慈宁宫的。
虽然皇帝比太后权力大,但是太后是皇帝的亲妈,于是这两拨太监互不相让,争执起来。争不过,又不好动手,他们干脆转头问田七,想跟谁走。
田七:“……”
她本能地觉得,皇上是不会冤枉她的,自然就跟着回了乾清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晚了,有点不舒服然后有点卡文,囧。
这一章都是支线,下一章黄桑出场~
感谢 元 和 微凉 的长评,捏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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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
☆、第38章 初吻
田七回到乾清宫时;纪衡并不在;他去了慈宁宫;还留在那里用晚膳。用过晚膳也没急着走,而是坐下陪着太后闲聊。
慈宁宫的太监没捉到田七;被乾清宫抢了先;回来时想要回报;见到皇上在;也不敢说,只偷偷说与了太后的贴身宫女。
偏生他们做的不够周密,被纪衡看到了,于是纪衡等宫女走进来;便问道,“你们嘀嘀咕咕在说什么;有何事要瞒着主子?”
宫女心想,田七是太后要的人,现在把事情说出来,太后趁机跟皇上要过来,也好。皇上总归不会不给自己母亲面子。于是便说道,“是田七回来了,他说自己是乾清宫的人,慈宁宫的太监没资格拘他,便自己回了乾清宫。”
太后皱眉,“好刁的奴才。”
纪衡放下茶碗,淡然道,“母后,田七虽顽劣,却心地纯善,婉嫔一事,应不是他所为。”
太后听他如此说,更加不喜,“这样的奴才,你怎么还护着他。我的如意还常同他玩,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带坏。”
“朕不是护着他。朕的孩子没了,朕也心疼,所以此事必要彻查到底,有人想趁着之前的风波浑水摸鱼,拿朕当猴耍,简直罪不容诛。一旦让朕捉到真凶,必不会轻饶。”
太后只得说道,“既如此,哀家也无甚可说。只此事做得周密,未必能查清。”
“母后请放心,芭蕉阁的下人都是朕新换上去的,那人只以为自己买通了一两个奴才,殊不知其他都是朕的眼睛,不怕查不出。”
太后也就无言。
纪衡又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去。他刚一离开,室内隔间闪出一人,两脚发软跪到太后面前,“姨母救我!”
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康妃。
太后看着地上的人,摇头叹道,“你也太胆大了些!怎么下得去手!”
康妃哭道,“我与她从前有些口角,素来不合,她又怀了身孕,倘若此次诞下皇子,问鼎中宫,往后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因此一时冲动做下此事,本以为拿一个奴才填坑便可,却不想皇上竟对那奴才回护若此,还把做事的宫女给拘住了,姨母……”
太后也有些生气,“你害的是我的亲孙儿,你让我怎么帮你!”
“姨母请息怒,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婉嫔与孙家来往匪浅,倘若她真的生下皇子当了皇后,那以后如意怎么办?”
太后一下子被勾起最不堪回首的过往。她回想了一会儿,眼圈有些发红,“你不要拿我做害人的幌子,我就是再忌惮,也不能害死自己的亲孙子。”虽如此说,却没有了方才的怒气,只一股凄怨盘桓眉宇间。
康妃哭道,“既然姨母不能护我,我也无话可说,此次怕是要步淑妃的后尘,姨母从前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只是再也不能回报,只盼着下辈子孝敬您吧!”
太后叹了口气,面容有些疲惫,“算了,事已至此,死又不能复生,总不能再搭上一个。你放心,我会同皇上说。只有一点,我说你是个不能成大器的,你回去给我好好想一想这话,想明白了来回我。我只有衡儿一个孩子,待你便如亲生女儿一般,我一切是为你好,但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谨遵姨母教诲,”康妃边拭眼泪边道,“您待我如女儿,我也希望今生能有机会喊您一声母后。”
***
纪衡回了乾清宫,盛安怀过来回禀,“皇上,那个宫女已经全招了。”
“怎样?”
“皇上圣明,一切如您所料。”
“知道了。”纪衡有些无力,也有些失望。太后着急忙慌地捉田七,他就觉得蹊跷,母后不可能害亲孙子,她这样做只可能是为了维护某个人,要拿田七顶缸。而后宫之中值得母后如此做的,只有康妃。
可怜了田七,三天两头被人炮灰。
想到田七,纪衡的一肚子愁绪都结成柔肠。怎么就有这样一个人,让他见一面就惦记三秋。明明告诫自己要忘记这个人,总以为自己真的将他抛之脑后,却每每听到这个名字就原形毕露。
刻意不去想,却又想得厉害,想到心口发痒,发麻,发疼。
哪怕是睡梦中,也是那张脸。
纪衡闭眼,幽幽叹了口气。这噩梦,怎样才能醒来。小变态,怎样才能摆脱你。
盛安怀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不过这会儿田七的冤屈洗清,正适合回禀关于他的事儿,于是盛安怀说道,“皇上,田七已经被人看押起来,是否让他们放人?”
这句话进入纪衡耳朵里的只有“田七”两个字。纪衡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田七啊田七……朕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盛安怀心里一咯噔,直接把这话当圣旨听了。然后他又问道,“那么康妃娘娘……”
见皇上表情呆滞,盛安怀干咳一声,又重复问道,“皇上,康妃娘娘和那作案宫女要如何处置,奴才请皇上旨。”
纪衡回过神来,答道,“不急。先晾一晾她们。”依着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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