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有着跟女子发色相同的小寸卷儿,琥珀色的猫眼儿圆睁,琉璃般的眼珠子澄澈透亮,堪比仲夏夜空的璀璨星辰。上半身一件印有卡通图案的白色短袖T恤,下半身一条蓝色的背带牛仔裤,脚上一双浅棕色的小羊皮凉鞋,露出圆嘟嘟的脚趾头,活像个落入凡间的小精灵。
这无疑是一对很吸引人的漂亮人儿,可是再怎么好看也不足以让黑发男人如此失态,就像活见了鬼一般。
不,也许真的是活见了鬼了。
熟悉的浅栗色头发,同样小巧有致的娇媚身段,同样微微勾起的粉薄樱唇,同样能带给他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蠢蠢颤栗……
黑发男人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有些失魂落魄的朝着不远处亭亭玉立的女子走去,嘴唇开开合合,断断续续的吐出了那个被列为禁忌的名字,“烟……儿……?”
☆、82线索
唐诗《题都城南庄》里有两句是这样写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意描写得很浅白,稍稍识字的人都能读懂,但是其中所蕴含的那种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惆怅意境却是令人百读不厌、千品不倦。
蓝烟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相隔四年,异国他乡处;她最先遇见的故人竟然会跟她初来这个世界时睁眼看到的第一人是同一个人。就像是一种宿命;一个轮回;一番注定。
无奈有之;怅然有之;激动有之;欢欣亦有之。
透过茶色的宽边墨镜,遮住眼里那一抹深邃的恍然,蓝烟仔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显然已经惊慌失措的男人。瘦了些,老了点儿。眼睛里多了些沧桑,神情中带着丝不安。
月臣哥哥,好久不见……
单手取下墨镜,女子温婉而不失娇媚的面容漏了出来,小巧精秀的五官,不是顶顶的漂亮但却万分的耐人寻味,左上角的眉梢处一颗点漆墨痣犹如画龙点睛般,瞬间将女子独特的清魅气息诠释无遗,使人见之忘俗。
“烟儿?是在叫我吗?”略显喑哑的嗓音,像是溪底缓缓的流沙,悄悄滑过你的心间,却又无声无息的毫不留恋。“先生,您大概认错人了。”
墨色的瞳孔在看清楚女子面容的那一刻不着痕迹的闪现一抹失落,梁月臣很快的调整好情绪,视线专注的停留在女子精致的下颚处,“对不起,是我看错了。”女子的脸庞是那种很自然的美丽,丝毫看不出有过动刀子的痕迹,作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大夫,他不觉得自己会判断错误。
不是她……
“没关系。”女子摇摇头,抱着孩子转身朝着另一头靠窗的位置走去。
餐厅里的人不多,只有顾客三两桌,蓝烟和梁月臣分坐一头一尾,各自都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但却是离得最远的位置。
“妈妈,是小臣叔叔?”小家伙一坐到座位上便立刻伸出双手环上蓝烟的脖颈,紧紧的凑到母亲耳边小声的说着悄悄话。不得不说,小家伙的记性实在是太好了些,只在照片上见过一次便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没有爸爸好看。”点了点小脑袋,小家伙的语气很是一本正经。
“调皮。”蓝烟好笑的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儿,一松手便看到两个浅粉色的手指印,“要装作不认识小臣叔叔,知道吗?”
“嗯嗯,嘟嘟知道。”小家伙忙不迭的应和着,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妈妈放心,嘟嘟有分寸的。”
“你哟,真是个鬼灵精。”爱怜的亲了亲儿子,蓝烟的眼里溢满宠溺。
这边一对母子相处的和乐融融,那边的梁月臣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一次又一次的朝着另一端瞟去,刚才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名年轻的女子身上,从而忽略了女子怀抱里那个可爱的小豆丁,现在细细瞧来,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又实在抓不住头绪。
他看见小家伙好几次张口对着女子做出了同一个嘴型,那是一个再简单不过也再伟大不过的词语,“妈妈”,即使听不到,但他仍然可以想象这声甜美的呼唤从小孩儿软软的舌尖上溜出来时的温馨情景。他看见女子将脸颊贴在小孩儿的脸蛋上不停的轻蹭,指腹揉弄着小孩儿洋娃娃一般漂亮的卷发,动作再亲昵不过。好一对深情的母子!
如果烟儿也有孩子的话……
明知道不该这样去想,可这样的想法一旦滋生便再也控制不住。梁月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跟烟儿有着相同发色和眸色的孩子,目光灼热,好似一条死胡同又找到了新的出口,一个异想天开的大胆猜测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轮廓,虽然只是冰山一角,还不甚清晰,但却让他的心底暗涌湍急。
他相信事实,但也相信自己的直觉。四年前,他错过了,这一次,他却只想跟着自己的本心走,即使他知道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比四年前的那场变故更加的残酷。
“Felix,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梁月臣收回视线,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好友的一切失常,金发男子都静静的看在眼里,他也大概也猜到好友要他做些什么。“好,我们回去再说。”
梁月臣将滞留在奥克兰的时间延长至半个月,自从那天在餐厅里见到蓝烟之后,一回到Felix家里他便请求好友动用手里所能用到的关系将那对母子彻彻底底的调查了一番。
一周后,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
F国华裔富商的小女儿,名叫谷雨,二十五岁,因在距婚期只有两个月的时候发现怀有别的男人的孩子而在其表哥的帮助下离家出走。说起来,这对兄妹之所以能够顺利的从F国逃到奥克兰来而至今都没有被家里人找到,还多亏了女子当初的那个未婚夫。原来女子的未婚夫是一名同性恋者,身边本已有个相恋多年的恋人,但由于家人不同意,硬是逼着他同门当户对的谷雨订了婚。谷雨发现自己怀孕后便同未婚夫做了一场双赢的交易,她帮助他暂时摆脱婚姻的枷锁,他抹去她在F国的出镜痕迹。就这样,这对年轻的兄妹带着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在奥克兰平平顺顺的度过了近四年。
资料上还附有这对兄妹刚来时的照片,里面的女子跟那天他在餐厅里所见到的除了稍显青涩之外几乎别无二致,而那位身份为谷雨表哥的黑发男子却恰恰是Felix经常挂在嘴边得意门生,名为“青竹”的医学院尖子。
“照片有可能是合成的吗?”梁月臣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照片上女子秀丽的脸庞,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鉴定过的,不是合成的。”Felix伸手拍了下好友的肩膀,他也不想打破好友的幻想,可手里的资料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们,臣的猜测根本不能成立。
“这个叫青竹的人在进校的时候确定不会一点儿医术?”梁月臣不死心的再次追问。
“臣,不要侮辱一个在医学界从业二十年,手底下教过不下千名学生的知名教授。我以我的人格与荣誉来担保,青没有任何的问题。他的学籍档案里亲人一栏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谷雨。我以前只知道他还有个妹妹,但却从来没见过。我跟你说过的,青的脾气很古怪,除了功课,他不会跟我有任何多余的交流。而谷雨,也从不到学校来。资料上不是说她选修的是美联大的网络课程吗?应该是为了方便照顾孩子。”Felix长长的叹了口气,为好友的偏执感到无奈。“臣,谷雨不是那个人,你,还有小影要照顾,别再执迷下去了。”
梁月臣久久的沉默着,脑海里乱成一团。所有的证据和资料都显示着那个名叫谷雨的女孩儿不可能是烟儿,他应该认同的,应该放弃的,可为何他直到现在都还不愿死心?
蓝烟跟青竹两人为了应付梁月臣的调查下了不少功夫,那天在餐厅里虽然梁月臣并没有跟她有过多的交集,但那道几乎已经具现化的灼热视线她是很清晰的接收到了的,她可不敢寄希望于梁月臣的侥幸放过,她必须做好万全的保护措施,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梁月臣手里拿到的那份资料是蓝烟愿意让他知道的,蓝烟不愿意透露的,那些人也根本调查不到。青竹现今的计算机水平已经领先了这个世界至少五年以上,那几张经过处理的照片除了青竹自己外,没有人能发现异样。
蓝烟以为凭着这些资料已经足以让梁月臣死心了,但她没料到,梁月臣对她的执着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Felix,最后一个请求。这件事之后,如果结果还是相同,那么我就彻底的放弃。”梁月臣放下手里的资料,眼帘微阖,薄唇紧抿。
“你说。”
“找个时间,务必将谷雨和青竹一同约到你家里来。”
“你想做什么?”
“拿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低沉的嗓音有些飘忽,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三天后,蓝烟和青竹手里同时收到了一张来自于Felix。Kredeblo教授的平安夜家宴邀请函,只有教授的直属弟子及其家人才能参加,青竹想顺利毕业,这场晚宴不得不参加。
“不过是一场晚宴而已,我去。”蓝烟将鎏金的请柬放在一边,低头亲了亲儿子,“宝贝儿,后天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儿子笑笑,回吻了蓝烟,“好,我帮妈妈剥虾。”
“真乖!”蓝烟起身抱着儿子进了卧室。
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场看似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的聚餐晚宴,一根她无意中掉落的半截发丝,却让梁月臣陷入了怎样的穷途困境。
☆、83抽丝
“咚——咚——咚——”
浑厚悠扬的钟声笼罩在奥克兰璀璨的夜空之中;凌晨整点,本该早就歇息的人们此时却是个个盛装打扮、神采飞扬。在这个万分隆重的传统宗教节日里,亲朋好友们相互拥抱亲吻、翩然起舞,给予彼此最真挚的祝福。
持续了数个小时的狂欢过去;当天边隐隐闪现一缕湛蓝的时候;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却正悄悄开始小憩;疲倦的人们一一惜别;细细品味这平安夜里残留的欢庆余韵。
位于威特马塔港附近的一幢别墅里;Felix。Kredeblo教授一家三口已经入睡;而二楼的某间客房内却仍有朦胧的灯光透出。
梁月臣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捻着一个透明的医用灭菌袋,明亮的灯光下,那半截浅栗色发丝静静的躺在其中,仍然保持着俏皮的弧度。脑海中,那张明明陌生的脸却跟记忆深处的那张面孔渐渐重合,甚至没有一丝的突兀。梁月臣的目光有些涣散,伸出空着的左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这些天他思考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离真相已经不远了,但越是想得深入,他的内心就越加的恐慌。关于孩子的父亲,那个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的男人,他至今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男孩儿那张可爱的小脸再次浮现在梁月臣的眼前,那种一晃而过的熟悉感又朝他袭来,令他焦虑不堪。他认识孩子的父亲?或者说他至少应该是见过对方的?
他坐在床边想了一夜,将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个的排除,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一轮旭日从海平线上壮丽的升起,被映红的朝霞慢慢浸染着还在沉睡中的威特马塔港,梁月臣动了动僵硬的四肢,转身去收拾他回国的行礼。
十七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梁月臣从奥克兰回到B市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回到父母的家里去看望儿子,而是独自回到自己的公寓里,一进家门,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便直冲进书房里,抽出了搁在书柜最顶层的那四本相集。
从六点半到八点,一本又一本厚厚的相集被梁月臣仔仔细细的翻过,每一张照片他都认真的审视,不放过任何细节。最终,在一张他六岁生日宴的合照里,他找到了答案。
二十几年前的旧照片,即使保存得再好也还是有了些许的损伤,照片微微泛黄,透着岁月的古朴痕迹,莫名的就添了些伤感。照片上的人只有两个,带着寿星帽的他自己,以及扯着张笑脸跟他搭着肩膀的蓝潜。
竟然是他……
摊在手里的相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梁月臣的眼里透着震惊。
三岁的蓝潜,跟现在已经三十岁的陆军上校几乎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包括长相。在梁月臣的记忆中,蓝潜一直都是邪肆俊美的,英挺的身姿,麦色的肌肤,深邃的五官,还有那常年不变的军人标志性板寸头,他早就已经忘记了小时候的蓝潜究竟是何摸样了。圆滚滚的五短身材,略带着些卷曲的黑色碎发,白嫩嫩的包子脸,还有那一对乌溜溜的猫眼儿。
很可爱,跟那个孩子一样的可爱……
梁月臣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呜呜的闷响,低垂的头颅伏趴在双膝间,孤独而脆弱,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此时就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梁月臣抬起头,眼角发红。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指尖在发抖,但却仍然坚持着打开了电话簿。
“喂,我回来了。有事情要跟你说……明天不行,就现在……‘夜魅’四楼,七号包间……很重要……跟烟儿有关……嗯,你快点儿过来……”
挂断电话,梁月臣静静的将散乱的相集整理好,放回原位。他的脸上除了疲累之外看不出任何的异常。走到卧室里,打开床头柜,梁月臣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金属盒子,里面装得是十三枚大容量的电脑U盘。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夜魅”四楼的七号包间里,梁月臣一个人安安静静的靠坐在沙发上,专注的视线始终不离对面三米远那六十英寸的电视屏幕。
包间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俊逸而张扬的军装男子。
“你来了?坐!”梁月臣侧头看了眼来人,一如记忆中的桀骜张狂,只是那略微蹙起的眉头以及眼里的焦急泄露了他紧张不安的情绪。
“你想跟我说什么?烟儿她……”
“小潜,先坐下来。”梁月臣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口渴吗?我只点了酒。”说完便倒了杯伏特加递给蓝潜。
“我没心情喝。”蓝潜松开军装外套的扣子,没去接梁月臣手里的酒杯,“月臣哥,我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从部队急冲冲的赶过来不是为了喝这杯酒的。明早八点还有个讨论会要开,待会儿我还要赶回去。”
“小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