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在前头骑马而行。
乌压压的队伍,从街的这头铺到了那头,一时间唧唧呱呱,吵吵闹闹。
马车始行,弄玉拉开纱帘向外瞧去,见街道外一群群的人,都往这里瞧。
“姑娘瞧什么,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呢?”迎春也撩开了向外看。
老太太拉过弄玉的手笑道:“她被关在府里,从未见到外面热闹的样子,今儿初出来,哪有不瞧的呢。”
一老两少不住的闲闹。迎春叹道:“老太太真疼三姑娘!”
“可不是。”弄玉滚进老太太怀里,撒娇道:“但凡有什么好的,老祖宗总是记挂着我……”
老太太摩挲着她的脸蛋,慈爱道:“你母亲是我儿媳中最爱的一个,却早早的去了……我不疼你,却要疼谁去?”说得自个儿又感伤起来,哽咽道:“等会儿祭拜,给你母亲多上一炷香。”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行了半日,谢逸过来唤弄玉下车,与周氏三人另上一辆马车前往颜氏的墓地,两个时辰后方与众人汇合。
到了寺院,被迎客僧迎进后院安置。
周氏三人把屋子收拾妥当,茶具被褥等一一换上,弄玉方脱了素服,换上袁夫人送来的衣裙,过来陪着老太太上香听讲经文。
次日午时,众人一起用餐。饭毕,老太太歇了午觉起来,方携三位太太出门听经,年龄稍大的仆妇嬷嬷自然跟随,年轻的姑娘丫头则在屋安歇。
弄玉闲来无事,携了团团圆圆出门在周围乱逛。
一路行来,皆佳木葱茏,佛香缭绕。
“那两人是谁?”圆圆眼尖,指着右边问。
弄玉随着看去,见一男一女并肩而行,挨得极近,十分亲密,瞧了半晌,似乎是谢讳和细姨娘之妹婉仪,瞧两人的态度很是亲密。
团团撇撇嘴,道:“是三爷与婉仪姑娘。”
“看来太太又要头疼了。”圆圆颇有些幸灾乐祸,“这桩丑事若让她知道,还不知要气成怎样呢?”
弄玉有些说不出的难堪与羞耻,脸上顿时微微发烫,勉强笑道:“也许是我们多想了也未可知。”
圆圆嗤笑道:“姑娘您瞧瞧那态度,倒是蜜里调油呢。”
弄玉但笑不语,无心再逛,回了屋子,打发走两人,用被子蒙住脸胡睡,好似只有这般,才能盖住心头的那种羞耻。
不知何时睡去,却被外头的钟声闹醒,不过多时,竟觉脸上泛起一种熟悉的瘙痒之感,忙轻轻的挠了挠,觉得舒服极了,但没过多久,脸上竟又浮起火辣辣的刺痛。
“哎呀,姑娘您怎么回事?”团团进来,一见她即惊叫起来,慌慌的指着她的脸道:“怎又长了这么多红疙瘩?”
“快拿镜子来我瞧一瞧!”
团团忙从匣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递去。
弄玉对镜一览,见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红疙瘩,密密麻麻,可怖极了。
“这可怎么办,这会儿上哪找大夫去啊?”团团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弄玉忙安抚她道:“你别着急,去唤嬷嬷进来。”
团团慌忙忙拽着周氏进来,后面跟着圆圆。
周氏见了,亦吃了一惊,忙拉起弄玉到窗前,借着光细看,然后向圆圆道:“你瞧这小红痘,像不像几年前姑娘吃豆乳过敏那遭?”
圆圆点头道:“嬷嬷不说也就罢了,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了。”
“你今儿可是故意吃的?”周氏忍不住低声问弄玉。弄玉微微点头。
“何苦作践自己?”周氏心痛极了,又见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忽然想起小时候一旦做错事,便是这样一副表情,心下软得如一滩泥,哪里还能生气,叹了口气,向团团圆圆道:“你们两个看着姑娘,千万防着她用手去挠,我去找老太太和老爷,看寺里有没有会医术的和尚过来瞧一瞧。”
弄玉等了会儿,见李夫人搀着老太太进来,后面跟着父亲,以及一位须眉慈善的高僧,忙上前行礼。
老太太早是心肝肉儿的搂住她哭起来,谢逸忙扶老太太坐下,一面劝道:“母亲莫急,方丈大师医术了得,先让他给玉儿瞧瞧。”又回头向高僧道:“大师,劳烦您给玉儿瞧瞧。”
方丈道:“施主虽乃女子,然老衲乃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倒也毋须避嫌,烦请姑娘上前让老衲一观。”
“麻烦大师了。”弄玉忙上前来。
方丈但笑不语,望闻问切后,对老太太谢逸道:“女施主无事,待老衲开一外用的小方子便可,只提醒女施主,吃食须忌口,以后便可无恙了。”一面至案前开方。
谢逸看了看方子,递给周氏道:“劳烦嬷嬷,把方子交给袁忠,让他派个得力小厮,快马加鞭至城里抓药。”接着向方丈道:“叨唠大师了,可否移步在下房里吃杯清茶?”
方丈笑道:“老衲随和,却之不恭了。”
两人一走,老太太便先训斥弄玉:“以后但凡吃食,可得小心些,这次幸好是长小疙瘩,若出了大事,可不得把我急死了。”
接着又怒斥团团圆圆,“你们平日里伺候姑娘,大小事情,一应事物,都要过一趟手才行。若姑娘不能吃的东西,别一味的由着她多吃……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我老婆子不敢留你们。”
三人都被训得低头认错,待得老太太离去,才敢呼一口气。
这时丁大家的前来,一见弄玉,倒吸了口气,惊呼道:“姑娘,您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圆圆忙把弄玉过敏的事儿讲了。丁大家的脸色一变,只说“姑娘好生养着,我去请示太太”便走了。
没过多久,又簇着袁夫人过来,一见她,也是气又是急,垂泪说:“姑娘真真受罪了,”又骂团团二人道:“你们怎样照顾姑娘的,为何不仔细些?”
弄玉只得说自己无事,寺里的高僧说过半月就会好,袁夫人笑道:“那便好,只是今日倒要麻烦姑娘陪我去见见客人。”
“不知是怎样的客人?”弄玉详装担忧。
“是我新近认识的好友,夫家姓苏,娘家姓彭,你可称呼一声彭夫人,”袁夫人道:“今儿与她无意遇见,便约了说说话。”
弄玉自然知道了这人是谁,即是苏义的母亲彭夫人,心里一沉,却嗫嚅道:“母亲……我什么都不懂……怕陪您出去图惹人笑话,为何不叫了四妹和五妹?再说,现在我的脸变成了这丑样子……”
袁夫人携起她的手,笑道:“我儿不必紧张,那夫人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主,你四妹虽好,到底身份差了一截,而你五妹,大大咧咧的不成样子,哪里敢让她陪我,没得惹笑话。”
弄玉只得同意。
袁夫人让春风拿来一顶帷帽与她戴上,才拉住她道:“姑娘,等会儿那客人她要问你话,你就仔仔细细的答,要是不问,你便坐在一旁,听我们说话。”说完,方携她出屋过另一处宅院来。
刚至廊上,便有个绿衣小丫头迎上来说:“太太,我们家太太在屋里等您。”
袁夫人微笑示意,弄玉跟在后面,一进屋子便见一个中年贵妇坐在上首,四十光景,脸盆大而圆润,动静间一派端庄祥和之气。袁夫人笑道:“累夫人久等了。”
“哪里的话。”彭夫人起身相迎。
分宾主坐下,婢女上了茶,苏夫人方道:“听闻府上老祖宗也在寺里,我想拜访拜访,不知可行否?”袁夫人亦笑道:“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巴不得天天有客人上门。”
“既如此,等会儿我就过去。”彭夫人说完,瞧了瞧弄玉,见她戴了个帷帽,因问道:“这位是府上哪个姑娘?”
袁夫人忙道:“是我们三姑娘弄玉。”
弄玉屈膝行了礼,便把帷帽取下,袁夫人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见彭夫人微微皱眉,忙解释了一番。
“姑娘以后可得小心些……”彭夫人说了些场面上的话,才问弄玉平日里做什么,爱读什么。
弄玉回得中规中矩,近乎有些木讷。
彭夫人若有所思,对袁夫人叹道:“你家姑娘很是端庄,若我家姑娘这般,我就烧高香了。”
袁夫人忙笑道:“夫人要是不嫌弃,她便是你的女儿。”
苏夫人笑道:“哪敢夺人所爱!我也没这福气。”这便是今儿见面的回答了。
弄玉心里松了一口气。袁夫人却脸色有些不好看。
彭夫人站起来道:“我想早些去拜见贵府老太太,不知如今可方便?”
袁夫人自然答应,一行人出来,碰巧遇到润玉,苏夫人笑问:“这是你们府上哪个姑娘,真真长得花儿般?”
润玉有些羞赧的福了福身子。袁夫人说是府里的四姑娘润玉。彭夫人又随便问了几句才罢。
来到老太太处,大家自然叙了一番,彭夫人才告辞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巧遇彭世子
次日,弄玉脸上虽用了药,却有些瘙痒,所以怎么也睡不着,遂携了圆圆出屋过来寻韫玉。
廊上的小丫头说今儿四爷一早请了姑娘过去,弄玉只得随意闲逛起来。
从土黄色院墙上的月亮门进入另一所禅院,见这禅院颇小,不过四五间屋子,左右两棵千年的菩提树势如参天,枝繁叶茂,遮蔽了半边天,如今恰时春日暖阳,万物萌芽,微风吹来,树叶儿便齐刷刷的响,脚下疏密不均的影子微微的颤动。
前门口置着一个巨大的四方鼎,十几束香已燃了大半,烟雾缭绕着,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好闻的檀香。弄玉深吸了几口,顺着青石板路出去,见是一截上山的陡峭小路,抬头望去,那山上土黄色的院墙都被苍绿古树掩映着,初阳照来,参天古树,黄墙青瓦全都沁润在柔暖黄光之中,好似佛光降临,把整个寺院显得分外肃穆,弄玉怀着虔诚之心,拾阶而上。
这时人烟稀少,行到半山腰,隐约传来男女的说话声,圆圆猫着身子上去,回来悄声道:“是二姑娘,您可真猜不到她与谁一起?”
“既知我猜不着,你还卖关子,赶紧的说。”弄玉可不愿胡乱猜测。
圆圆捂嘴一笑,凑上来说:“那人是我们上京那会儿遇到的王生,还有一位四爷。”
弄玉初一听闻,有些惊诧。但细细一想,莫不是谢冲做了红娘,帮助二人寺院相会?
谢冲与夏兰舟相熟,而王生又是夏兰舟的表弟,自然谢冲与他便认识了。如今会考已过,要等到四月后才能得知结果,那王生定是等在京城的,如此谢冲与王生相熟也就不奇怪了。
这个王生,能得表哥另眼相看,想必才学人品不错。
一面想,一面退回山脚,去另一边的悬空寺。
悬空寺是这里最著名的建筑,每个朝拜的人来此,都会去悬空寺一观。它因贴在山崖峭壁上而得名。全寺两座阁楼,乃两柱支撑,似乎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摔落悬崖般,令观者望而生畏。
弄玉两人缓步登山,来到悬空寺中。那悬空寺共两座阁楼,高四层,被青翠古树层层围绕,只露出檐角。站在寺中的栏杆旁向下望,只觉头昏目眩,心神皆俱,但临此半空,举目远眺,不免又有些海阔天空之感。弄玉以手挡住阳光,向北方看去,于云烟瀚海之中,隐隐可见远方城郭檐角。
正欲下山,忽听得远处传来几声铮铮之声,似乎正有人弹琴,琴声甚是优雅,细细听去,却隐隐有些缠绵之感,好似一对有情人在春日里互诉衷肠。弄玉感觉十分奇怪,暗忖寺院里怎地有人弹奏这样的靡靡之音?过了一会儿,琴声已变得清正平和,好似有情人终成眷属,岁月静好,琴瑟和谐,接着琴声陡地高昂,那锵锵之音似带着杀伐而来,渐渐的,琴声逐渐低沉,此时几声既突兀又很自然的箫声合入琴声之中,那洞箫的幽韵,更添得琴声哀切。弄玉感到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心痛,她从未从一个人的琴声里听出这样的悲哀,被命运所摆布的无奈,她好似跟着琴声喜,跟着琴声欢。她侧头去看圆圆,见她正用丝帕拭泪,她看着看着,鼻子一酸,也差点掉出泪来,慌忙转过头拭去。
这会儿子,琴箫之声已停,四下里无比的空寂,除了春鸟的鸣叫,只有树儿的沙沙声了。弄玉生怕给两人瞧见,忙拉了拉圆圆的衣袖,准备下山,就在这时,从那面门洞里走出来三个人,一个便是昨日与他看病的方丈,另一人是个年轻男子,后面跟着一个抱琴的小厮。
弄玉看见那男子,不免愣了一愣,这是一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美男子,他身材高大,风姿特秀,气质优雅,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穿一身士人的宽袍大袖。他怔怔的看着弄玉,眼神里有种灼灼的光,弄玉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他一般,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按说这般的人,她真是见过,必定印象深刻,但她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他,却为何会有一种熟悉之感呢?
那方丈见是弄玉,便上前笑道:“女施主安好。”弄玉忙行礼道:“大师好。”方丈问道:“施主身子可好了些?”弄玉道:“幸有方丈,我已好了许多。”那方丈闻言,便向她介绍旁边的男子道:“这是彭世子,想必女施主认识?”弄玉暗惊,来不及想便行礼道:“谢氏弄玉见过世子。”
他没说话,她偷偷觑见他两眼正灼灼的盯着自己,那目光很热,好似烫着了她一般,她慌忙的避开,这番不自然的窘态令得他微微一笑,弄玉脸一红,正欲说话,忽见一个小和尚过来道:“师傅,秦先生到了。”方丈嗯了一声,转头对彭世子道:“先生以至,请世子与老衲同往。”彭世子道:“大师先请,某稍耽一刻。”方丈点头,向弄玉告辞离去。
此时四下静寂极了,弄玉正不知如何自处,彭世子笑了一笑,从容的对她说道:“你一个人下山我不放心,某让小厮送你下去。”弄玉点头,不过一转念,便觉得不妥,自己脑袋发懵,虽说两家正在议亲,但两人又不熟,她为何要让他的小厮送她下山?可自己已答应了,好似要拒绝,又说不过去,越想越觉得尴尬。彭郁璋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休要不安!你以后将嫁进彭家门,夫妻一体,若让人瞧见也并无失礼之处……”
弄玉听在耳里,只觉满脸发烫,自己与他还八字没一撇呢,他竟敢说什么夫妻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