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最近皇帝沉迷方术,实在闹得不像话了,于是召阳辅政进宫,规劝皇帝。
皇帝表面应诺,却并不当一回事,阳辅政知他甚深,将历代皇帝沉迷长生之术的弊端以及下场一一相告,又义正言辞的道:“自古人,历来有生有死,什么神仙,什么长生,都是无稽之谈,是心机叵测的小人蒙骗世人的把戏,陛下乃九五至尊,不思天下苍生,何学庸人愚事?”
一席话叫周宜哑口无言,满脸涨红,直到二人离去,方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个老贼,竟敢骂朕,朕要你不得好死!”随即揣了杨权一脚,说:“狗奴才,有什么法子,消去我这心头之恨!”
杨权整日伺奉,知他极恨燕王,只奈何不得他,偏偏阳辅政是燕王姻亲,今日又得罪了他,便把恨转移到了阳辅政身上,这三年阳辅政因与燕王政见不和,两家已是渐行渐远,于是笑道:“陛下乃皇帝,想要消气,还不简单,随便找个理由,阳辅政虽是阁老,却也是臣子,难道还敢反抗不成?”于是献计。
两日后,周宜招来燕王,说有人告发阳辅政谋反,令他与杨权带兵前往阳府搜查。
两人清点两千兵甲,团团将阳府围住,带领几十人进府,从府内搜出一件龙袍,直接回宫复命,周宜不免回想起三年前的常青郡王谋反案,问燕王如何处置,燕王说按律诛族,但念在阳辅政门生遍地,且是两朝元老,将直系杀掉就是。
周宜同意,将阳辅政一家革职下狱,三日后处斩,面对雪片般的奏章,以及国学府学子的请命,置之不理。
皇太后哀哭下跪,周宜也不为所动,皇太后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叫哀家百年后怎样面见先帝啊?”
“朕是畜生,太后又是什么?”周宜说完,拂袖离去。
皇太后气得晕了过去。
群臣纷纷求情,周宜不堪其扰,干脆悄悄躲出了城外,来到最近的道观寻仙问道,周宜虽年纪小,却本性聪慧,时时举一反三,不好唬弄,且他是个无肉不欢的人,这些个道士疲于应付,叫苦不迭,于是贿赂杨权,请他赶紧劝陛下离开,偏周宜正觉有趣,不愿离开,将手一挥说:“除非神仙来请,否则朕就将此处作为别宫住下了!”
杨权只得骗他说离这里不远处的醉翁亭,发现一老神仙讲道。周宜兴冲冲的赶去,并未有神仙的踪迹,杨权装模作样的到附近打听,说老神仙已驾雾离去。周宜毕竟是个孩子,虽聪慧,但到底不比大人,任得杨权诓骗,便说在此等候。
此处荒山野岭,又是山顶,侍卫又少,杨权实在担忧,若陛下有万一,他便是诛九族的下场,但周宜固执,他急得没法,这时可巧有个挑柴的老人远远走来,侍卫忙喝住,周宜见是个白胡子老头,便叫侍卫放行,走上去笑说:“老神仙好。”
那老头见周宜这少年文质彬彬,极有礼貌,便也笑着招呼。周宜又笑嘻嘻的请这位老神仙进亭一歇。那老头放下柴,站在原地笑道:“神仙不敢当,不过是山下一个种地的老农。我看你这位公子倒像个小神仙。”
周宜笑道:“我不是神仙,却为神仙而来,听说这里有位老神仙,所以我特意过来拜访,老人家可有看见他,知他住在哪里?”
那老头笑道:“这里既无道观,何来神仙?公子不如去前面的道观,那里才有神仙呢?”
“我正是从那里来。”周宜不高兴的道:“这些个道士不过凡夫俗子,怎可配称神仙?我寻的可是真正的仙人。”
老头忍不住哈哈大笑,周宜问道:“你笑什么?”
老头笑道:“你这公子!定是背着家里偷偷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周宜奇怪的问。
老头不答,只笑着说:“世上哪里来的神仙,你年纪小小,不好好读书,竟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事!”
杨权此时已十分害怕,便怒道:“你既没见过神仙,怎知是虚无缥缈?”
老头笑道:“我老头走南闯北,稀奇古怪之事见过不少,人人吹得玄而又玄,还不是一捅就破的鬼把戏,我说你们看起来也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想来读过书,见识也不少,怎么还会相信这些鬼把戏?”说完,重新挑起柴,走下山去了。
杨权一直注意周宜,见他脸色阴沉,犹如乌云,一双眼睛,阴冷冷的盯着自己,一颗心顿时吊在了空中,好不容易凑齐了语言,忐忑不安的说:“这老头不过是个粗鄙的种田人,哪里知其他……”见周宜并未生气,便劝他回宫。
周宜却不回,杨权只得叫人送来帐篷。
是晚,周宜躺在帐篷里,向杨俊说:“朕最恨人诓骗,今晚若无神仙前来,明早就是取你狗命之时。”
杨权顿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整个人犹如浸在黑沉沉冷冰冰的寒潭中,那冰冷的潭水压得他心慌,将他周身温度慢慢抽离,他越是奋力挣扎,越是向下沉。深夜郊外的蛙鸣将他唤醒,他全身发软,一屁股跌倒在地,满脸的冷汗,他不想死,他想要活下去,但皇帝从来不开玩笑,求情也无用,他到底要该怎么办?
生存的渴望给了他些许力气,他焦急得发狂,快速的想着无数办法,眼看离天亮越来越近,他拔腿便想要逃跑,但刚走出两步,便又停住了,天下之大,根本没有他可逃的地方,他站在原地,转来转去,抓耳搔腮的想法,突然一个大胆的计划浮进脑海,但下一刻,他便又流出满脸的汗水,接着又转了七八次圈圈,咬一咬牙,悄悄的往帐篷去。
彭王正在外书房看书,突然长史快步进来说:“王爷,皇太后与燕王请您与世子即可进宫。”
彭王忙叫人通知彭郁璋,换上朝服,坐车来皇宫,此时内阁几位大臣,以及皇室宗亲都来了,皇太后坐在帘后,哀哭不止,燕王沉声说:“叫诸君前来,实在是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陛下昨日出宫,于醉翁亭被杨权杀害。”
众臣都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燕王哀声道:“陛下龙体已回宫内,几位御医诊断,乃刺进心脏,一刀毙命,跟随的几个侍卫没有活口,惟有杨权负伤回京。”
蒋干问道:“燕王的意思,莫非是杨权行苦肉计?”
燕王点头。
“既是苦肉计,你怎知是杨权所杀?”蒋干怒问。
这时周林勋说道:“蒋大人不知,那杨权进京便来燕王府,说陛下被盗贼袭击,已不幸驾崩,我与父王当即派兵前往,但醉翁亭里并无打斗的痕迹,便疑心杨权,恰好其中一个侍卫还有一口气,便将他救醒,他终于说出了真相,说昨晚陛下到醉翁亭寻仙人,路遇一个打柴的老头,言神仙是无妄之谈,陛下生怒,怒斥杨权,说‘今晚若无神仙前来,明早就是取你狗命之时’,杨权蛇蝎之心,竟将陛下杀害,王爷愤怒至极,下令将杨权看押起来,哪知杨权见事情败露,竟撞墙而死。”说完,便叫人扶来那个侍卫。
侍卫将杨权如何蛊惑皇帝,又如何杀害,一一讲了。
众臣又往停灵之殿,确认皇帝死亡原因,虽有不少人觉得蹊跷,但皇帝已死,当务之急,该册立新君,稳住朝纲,但陛下膝下无子,只得择一宗室子弟为新君。
先帝十几个儿子,有五人德性宽仁,可立为皇帝,毕竟经历周宜的残暴,众人都认为,皇帝可无才,但必须有德。
可群臣以及皇室宗亲意见不统,竟接连议论两日,也未有决断,季渊这时说道:“这五位王爷各有才德,足可继承帝位,但若不管立谁,其他人必都有意见,我看不如立先帝的同父异母弟德王,德王素来仁义,纵使登基,必定善待兄弟子侄。”
德王因为肥胖,没少遭到周宜侮辱,但他却并不在意,每有群臣讥讽,他便说陛下年纪小,作为皇叔,是他的过错。
这时一人反对道:“先帝有儿子,便该立先帝之子,何以不顾宗法,而去就德王?”
燕王冷哼一声,说道:“当日先帝有言,说他一旦驾崩,便叫兄弟继位,但众位王爷害怕朝纲不稳,才立先帝最小的儿子,如今陛下驾崩,若再立先帝之子,必会引发混乱,倒不如立德王。”
那人还是反对,周林勋便冷笑道:“莫非这位大人是哪位王爷的说客?这可是结党营私,先帝有令,若谁敢结党营私,定斩不饶。”话说完,便征得燕王颔首,叫侍卫将他拖出去斩首。
这招杀鸡儆猴,镇住了众人,彭王父子沉默不言。
燕王笑嘻嘻的问道:“彭太傅以为如何?”
彭王道:“诸君皆是肱骨之臣,若不反对,我一行将就木之人,焉有不同意之理?”
燕王便问其他人意见,这些人都被吓怕了,便说立德王。
燕王于是以太后名义,和众臣迎德王登基。
德王登基为帝,发讣告,举行国葬。
作者有话要说:
☆、弄玉的女儿
彭郁璋父子坐车出宫。
“燕王扶持德王登基,此举,大有深意啊!”彭王捋着胡须深思。
彭郁璋平静的道:“他不过借德王,以为将来他登基之跳板。”
“此话极是!”彭王点头,一双眼睛散发着精明的光彩,讥讽道:“他这个人,我了解的很,是贪财好色的‘栋梁’,可不是谋略攻伐的能君,这出戏,若不是季渊,便是他儿子周林勋策划,此人虽年轻,却有勇有谋,不可小觑,我与蒋干等人失利,亦有此人运作的影子!日后,你与他同朝,切莫大意!”
彭郁璋点头,虽然周林勋是个人物,但奈何父亲是个草包,且又贪爱权利,刚愎自用,受其影响,他的声誉在官员中不是很好。大凡有人说起他,总是带着鄙薄,但撇开其父,周林勋不过本性潇洒些,并未有多大的毛病,至于野心,与追求权力,这是男人与生俱来,是他们骨子里,血液里永不停歇的欲望,这种欲望,大多被身份和贫穷、困境所限制,但一旦它开闸,便会如奔流的洪水,汹涌奔腾。
他曾经,在他久远的,很少记起的记忆中,他经历过贫穷,也陷入过困境的泥沼,也被身份所阻,为了得到权利的利剑,他九死一生,得到的同时,却也失去太多,但他知道,正是因为失去权利,他才会经历那般多的痛,所以他此时此地的明哲保身,不过是为了进一步的攫取权利。
但他有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以及风清云朗的气质,这两张面具,将他的野心很好的掩盖。他虽然虚伪,但并不感到可耻。他只怕失去妻子和女儿,只怕家族沦为贩夫走卒,妓…女奴仆。
回到王府,先送彭王来外书房,恰好彭润前来,遂告知小皇帝驾崩,德王登基之事。彭润大吃一惊,却认为是必然的结果,只料不到登基的,不是先帝的儿子,却是先帝同父异母弟德王,这有些不符合规矩,但认为,既是燕王主政,什么规矩宗法,不过笑话一场。毕竟霸占死去哥哥的妃子,可不是一个规矩人能做出来的!
彭郁璋商议完要事,便回内院,及到涵碧轩院门,便听得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夹着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喝斥,不用看,定是他那女儿彭蕴又发脾气了。他笑了一笑,进了院子,只见小家伙蹲在池边,面前摆着一铜盆,她正挽着袖子,低下头往里看,那脑袋都快钻进盆里去了,圆圆、迎冬等几个丫头都在池边,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不知往里找什么。那小家伙还在嚷:“快找啊,等会儿找着了,它们可就团聚了。”
“什么团聚了?”彭郁璋走过去,笑着问。
小家伙转过头来,圆圆的脸蛋因为太阳的照射,显得特别红润,她站起来,一面叫着爹爹,一面笑嘻嘻的跑过来,还没到他跟前,便一下子扑了过来。彭郁璋一把抱起她,问道:“与丫头们在干什么?”
“我为小蝌蚪找娘亲呢。”小家伙说得一本正经,胖胖的脸蛋显得严肃。
彭郁璋想起昨晚弄玉为了哄孩子睡觉,讲的什么小蝌蚪找娘亲,小家伙说院子里的池塘中有很多小蝌蚪,都还没有找到娘亲,决定要今日帮助它们寻找,她有时候忘性极大,所以认为今日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的,未曾料到不但记得,还付诸行动,不由忍住笑,捏了捏她肥嫩、紧实的脸蛋,问道:“你找到了吗?”
“它们都跑了。”小家伙撅起嘴,显得很不高兴,双手挽住他的脖子,说道:“她们都是笨蛋,爹爹,你厉害,你帮小蝌蚪找娘,好不好?”
彭郁璋哭笑不得,叹道:“爹爹太厉害了,它们娘一见我,就会跑得更快,还是让丫头们找。”
小家伙一脸委屈,说道:“她们都找不到。”
彭郁璋笑道:“它们快长大了,已经不需要娘亲了,蕴儿不必帮这忙。”
小家伙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愿相信。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骗人,为什么爹爹都这么大了,还有娘亲?”
彭郁璋无奈的叹了口气,要他怎么向她解释,人与其他的不同。
她太小,有些东西理解不了,但若不告诉她,她孩子的好奇心,便会使她追问到底。还是一旁的圆圆笑道:“它们能自己穿衣吃饭,不需要娘亲照顾,而且,它们娘亲很忙,要赶着去吃池塘里的虫子。”
小家伙似懂非懂,极力思考着。
彭郁璋抱着她,走到前头,看了一眼盆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黑魆魆的小蝌蚪,回头对几个丫头道:“等会儿放进池里。”又问圆圆:“世子妃呢?”
圆圆忙道:“刚才王妃打发人过来,说是叫兵部郎中苏大人家的彭姑奶奶过来了,让过去一趟。”
彭郁璋嗯了一声,抱着女儿回到屋里。
圆圆端水来给彭蕴洗了手,不过一会儿,弄玉便回来了。
圆圆牵了彭蕴出去,彭郁璋拉过她的手,坐到他身旁。
两人因为孝期,这三年并未同房而居,只偶尔难耐,才背地里在一起。只最近彭郁璋才搬回她的屋子来,两人平日里但凡有空,便胶在一起。但这会儿她有事说,便反手握住他道:“今日彭夫人来府,是有意为苏义说亲。”
“她想聘你庶妹润玉?”彭郁璋问。
弄玉点头,说道:“她话里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