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此别过,改天我定要请你下酒楼!”她朗朗一笑,跟只鸟儿似的飞出去了。
我犹自看着她的背影,一声轻咳又吸引了我的注意。
转过头,我默默惊了一把:对了,她哥哥还在这儿。
他哥看了我一眼,“姑娘和舍妹是旧识?”
我想起他刚刚威风凛凛的模样,有点心生敬畏,“嗯,小时候一块玩过……”
“哦,”他点点头,自报家门,“在下项玺,尔玉玺。”接着非常江湖地带刀一抱拳。
原来阿九家姓项,这么说来店小二刚刚叫的不是“相爷”而是“姓项的大爷”……
旁边默不作声的司空朔听见这个名字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报完姓名之后,有点词穷的项玺抓了抓后脑,思考了一会儿才又道:“舍妹……承蒙关照!”
“没有的事,”我连忙摆手,又朝外看看,“项公子,你妹妹刚刚跑出去了,你不跟她一路吗?”
他摇摇头,“我还在当差,一会儿要去刑部复命。”
嗯,看他的打扮应该是刑部下属的官差什么的。我本来想再说两句客套话,孰料一直埋头苦吃的司空朔突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和项玺眼神对了个正着。
项玺打量司空朔,“这位公子怎么看起来有几分熟悉……”
我暗叫不好,这人莫非见过他?
“是哪位尚书家的儿子?”
……你脸盲就不要乱认好吗。
我清清嗓子,准备顺便问项玺一件事:“对了,项公子,你知不知道怡春苑要怎么走?”
“怡,怡春苑?”他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盯得我都有点发毛,“……姑娘,家里困难没关系,你将来的路还很长的!千万不要自甘堕落,你还这么年轻,去那种地方要三思啊姑娘!”
我有些哭笑不得,“不是的,我,嗯,不是去卖身的……”
“哦,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睁大眼睛:“那你去干什么?”
“我去……找人。”
“找人——莫非你相公在里头?”他一下子变了脸色,“你相公怎么能丢下你在青楼鬼混呢?也太不是东西了!”
“不是这样……”我瞥了一眼无辜中枪的司空朔,朝他指了指,“我相公是这个。”
项玺越来越迷茫了,“你们到底要去干嘛……”
所以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不就行了。我只好随便编借口,“是我有个亲戚的女儿在里头——我亲戚拜托我把她赎出来。”
“原来如此,”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你知道怎么走吗?”
项玺非常果断地摇头:“不知道。”
……那你还问那么多。
“不过我可以替你们问问别人,跟我走吧。”
最后我和司空朔跟在项玺后面,看他找了路边几个人,然后就领着我们七弯八拐,走到了一条看起来颇为热闹的长巷口。“就是这条烟柳巷,你们进去找吧,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我朝他道了谢便往前走去。果然,甫一往里跨,一股脂粉的香气便扑面而来,举目所见楼阁皆是胭脂色和大红木,还有在这样的天气里仅着薄纱的各色女子们成群结队娇笑着走过,有几个朝我们这抛媚眼,就算我身为女子,也不由得脸红耳热起来。
倒是司空朔,看起来神态自若,竟还透出几分优哉游哉的样子,不露痕迹地避开了三两个“不慎摔倒”朝他一个趔趄扑来的女人。
走了不到百步,有一处分外显眼的两层楼子,连带着那块“怡春苑”的牌子一齐撞入眼中,看样子刚刚粉饰过,来往的客人却还不少,光看这些人的打扮,大抵也都是儒士、商贾一类的。这楼子,似乎比别的地方要显得风雅些。
虽然店名比较烂大街。
我站在香风暗送的大门前,还有些犹疑不定,转头用请求的眼神看司空朔:“你确定我们要进去?”
司空朔睨我一眼,突然唇角一勾,就这么大踏步地跨入门中。我苦着脸,只得亦步亦趋跟上。
怡春苑的内部倒没我想象中那么花花绿绿,雕栏精细,漆色厚亮,楼子的格局、摆设的物件华而不俗,看得出档次却不教人眼花的那种。从大门进来的小廊子两边俱摆放着兰草,内檐坠着琉璃描金彩灯,就连里头的姑娘,也没一个站在门口卖笑接客的,一个个赏心悦目地站在大花厅内。那通往二层楼梯旁搭着台子,有两三个衣着精致的妙龄女子吹拉弹唱,咿咿呀呀的软调子一听就叫人骨子酥了大半。
司空朔身上那股子傲气根本不用装,走路时的神态,加上略带迷惑性的皮相,一进门就透露给众位姐儿们一个信息:这货是大鱼。
怡春苑听名字跟别的楼子是一个路数,但在这巷子里也算最有名气的一家,往来宾客不乏在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楼里的姑娘们自然也比别家姐儿眼光毒,看客人身价是真贵还是装贵,一看一个准。就司空朔这德行的……就算穿着那身不怎么起眼的衣裳,照样被几个姑娘紧紧贴了上来。
“哎呀,公子是生脸,莫非头回来?”
“公子是要上楼小酌几杯,或楼下听个小曲?”
就连一直缩在他后面不敢张望的我也被爱屋及乌了一回,左右一口一个“小官人”的,差点就被几双纤纤玉手拖到了楼子深处。
司空朔往里走了几步,谁也不看,径自转悠,那目中无人的小模样,在姐儿们眼里还得了?不多时就把老鸨给逼出来了。
身材犹见风韵的中年妇女挂着笑匆匆迎过来,还能瞅得清她脸上簌簌掉落的细粉:“这位爷,来咱们怡春苑是要寻哪位姑娘?看您这怕是头次来,要不您告诉一声,在前堂听几支曲子,指个姑娘伺候?”
司空朔总算开口了,“备一间厢房。”
老鸨这下乐了:“哎哟您该早说呀,来您楼上请,马上给备上酒菜。”言罢由两个龟公领着,老鸨在边儿上跟着上了楼,顺着廊子往厢房去了。
无比殷勤的老鸨把一间相当开阔的厢房打开,进去后又吩咐龟公给端这个端那个,接着期待地看着我,“红牌子都在,小官人,招一个?”
我“啊”了一声,拜托老鸨把这扇门关上,暂时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老鸨一脸惊讶,但还是强堆着笑退出去了。
关上门后,我立即窜到门口,贴上耳朵,等外边渐渐没了人声,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愁苦地望向司空朔,“怎么办?”
他浑然不在意地往椅子上一靠,“等着。”
等什么?
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在屋子里东摸摸西看看,很快无聊了。一声异常清脆的叩门声响起时,我不由得跳了起来。
就在我迟疑着开还是不开的时候,司空朔走上前把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姑娘——却不是接客的姑娘,一身丫鬟的打扮。
不过让我震惊的不是这个。
我呆呆地看着那张毫无波澜的脸,难得结巴了,“龙……龙昭?”
不对,不是龙昭。
且不说他去了边关,这人的体型和脸型,都不像男人那般有棱角,个子也没有龙昭那么高,看起来确实就是个女人。
只是五官长得非常像龙昭,除了眼睛要稍微圆一点——当然也是凤眼。
我呆呆地瞧着,然后慢慢转目朝司空朔看去……他不会是对龙昭相思成疾,所以到这里挑个长得像的,睹脸思人吧?
丫鬟开口了,看模样倒是不卑不亢,颇有些风度:“参见太子殿下。”同时行了稳稳一个跪安。
司空朔点点头,“进来吧,子虚。”
门甫一阖上,我就跌坐在凳子上,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这酷似龙昭的脸,“这是什么……易容术?”
“不是易容。”司空朔淡淡道。
“回太子妃,属下与龙昭同胞所出,同为殿下效力。”她平静地看我一眼,无比从容。
“你们是孪生兄妹?”
“姊弟。”她纠正。
好吧好吧,我得冷静下来,不过是女版的龙昭罢了。“子虚,你也和他一样是在外面做事的暗侍么?”
“不,属下一直在涵虚观修道,如果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属下就没有暗侍这个身份。”
也就是说,和时刻效命的人不同,是沉睡的棋子?
我偷偷打量着,子虚和龙昭一样都不露情绪,她脊背挺直地站着,仿佛只要你不说话她就能自动隐没在空气中。而且我总觉得她比龙昭更稳得住神,一副无牵无挂,却又隐隐透出深不可测的样子。
我突然间想起上次龙昭的女装打扮——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出自子虚之手吧。
“对了,”注意到一个细节,我不由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妃?”
“属下和您之前见过面。”
我略惊——记忆里完全没这个人。
“什么时候的事?”我迟疑着问。
“中秋夜。”
绞尽脑汁回忆起中秋遇见过的所有人,接着更加不能确信了,只好试探着说出猜想:“你该不会是那个掌船的吧?”
“正是属下。”
好吧,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那条从天而降的船,和那两盏冷不丁亮起的灯——前者是因为子虚有功夫,后者大概是暗器一类的东西弄出的效果。
问了这么多,我方才想起来她还有正事在身。只见子虚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条月白色的手绢,直接呈给司空朔。“属下已经查验过了,这条手绢,出自一个叫清蝉子的卖艺女房中。”
“恐怕是那个北夷人来找过她的缘故?”我提出假设。
司空朔却摇了摇头,子虚也摇摇头。
子虚首先解释,“据我观察这家怡春苑里接待的都是本朝文人、官员和商贾,没有异族人出没。而且清蝉子的出场花销极大,北夷人不事生产,除了他们中的王公贵族恐怕没人能请得起这样的头牌。”
司空朔的想法就比较简洁明了:“北方蛮人体味浓重,如果那家伙生前贴身携带这样的东西,只怕香味都能给熏掉。”
……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猥琐。
“还是先把那个叫清蝉子的请过来再说。”我郑重提议。
屋内另二人均点头。
子虚站起身,“不用招呼老鸨或龟公了,我直接去请,可以省掉诸多麻烦。”
她离开后,我问司空朔:“子虚在这里潜伏多久了?”
“差不多从咱们遇刺后开始——中秋那次是临时过来帮忙。”他的神情有些得意。
“原来你一直在悄悄查这件事啊。”看来他也不是那么不靠谱嘛。
司空朔一边儿眉毛挑起,“你也该用脑子想想,有人意图不轨,搞出刺杀这么恶劣的事,难道我会当没发生过?”
“万一呢,谁知道你会不会哪根筋突然搭错了。”
“我什么时候搭错过。”
“很多次,数给你听听咯——”我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
司空朔磨牙:“你这是在逼我废后呵。”
“你废一个我看看。”我面无表情地歪歪脑袋。
自知这方面我底气比他足,司空朔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我正为自己终于战胜了他一次而得意着,他却面色不善地伸出爪子开始死命揉我的头发,“说不过你就以为拿你没辙么。”
那爪子在我头上肆意动土,我却挣脱不能,只得冷静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是天子。”
头可断,发型不能乱。我权衡一番,最终换用了更加冷静的语气:
“大爷饶命。”
……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右边的“插入书签”没?轻轻点一下,妹子就变成我真爱了哟
☆、第十五章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清蝉子小姐居然还真给子虚请动了,只听一声银铃脆响,窈窕女子戴着面纱翩然而至。不愧是青楼红顶头牌,那身打扮瞧着艳而不俗,烟蓝的裙底,素白的束腰,外罩一层薄纱,脚蹬薄底绣鞋,走起路来都是摇曳生姿,即便隔着面纱都教人遐想,那裙角坠着的小银铃随着莲步轻移就叮铃作响,想必为了捧这位头牌,老鸨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跟底下那些花红柳绿的姐儿们相比,简直可称为众俗捧一仙,出场费高也实属正常。
“你是清蝉子?”司空朔还真跟大爷似的地坐着,一只魔掌还搭在我天灵盖上。
人家姑娘一进门,见着我们这副既不像强迫女子又不像打架斗殴的情景,动作凝滞了下,才福身道“小女子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这位的嗓音很是清婉柔和,不娇不嗲,但听在耳里就是觉得舒服。
我趁着他注意力分散,一把挥掉那只魔掌。
行了,看来这姑娘是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也成,更不用绕弯子——也怪不得子虚那么快就能把她请过来。
我一边理头发一边和善地微笑,“姑娘请坐吧。”
“多谢。”
正思量着该怎样询问,又见另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是跟在后头的子虚。
待到子虚进了屋,将门关上,我将要开口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我们意想不到的事。
前一刻将将落座的清蝉子,突然神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
我和司空朔对视一眼,目光中不无诧异。
“求二位替小女子报仇!”
看着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我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讲。”
清蝉子却执意要跪在地上,一双清澈的眼睛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紧蹙的眉头仿佛蕴着血海深仇。
那一眼就足以将我震住,突然就觉得事情变得不得了了。
“不瞒殿下与太子妃,在到怡春苑之前,小女子原是云阴关凉州人氏,家父是凉州太守部下的斥候统领。”她坦然地供出身份,似乎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
“也许二位尚不知晓,就在六年前,北夷一支骑兵曾在边关发动夜袭,凉州城门首当其冲。那只骑兵后来经探查有六千人,而凉州戍边人马有四千,还可以加上靖关将军驻守在凉州城外龙门岭的精锐部队。然而,得知北夷进犯后,太守居然……”
她沉重地闭上双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只剩下浓重的怒意。
“那个狗官莫长清,竟然下令城门大开,拒不抵抗!”
有这等事?我不禁皱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