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是觉得她做得对,而是感到有些荒诞。
我不知道这对同族兄妹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感情,不过这世间有些规则,不是谁看起来更正确,谁更有诚心,就可以随便僭越。
如果说那个三皇子真的想做一个好皇帝,如果他是迫于形势不得不采用极端的方式上位,那至少,他也不会希望在已有人因争斗死去的局势下,再为四境增添外祸。
不甘心是一回事,不择手段又是另一回事。虽然真情很能撼动人,可是这毕竟不是在演戏,始终活在戏里的人是没有出路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忘记打听一些东西的目的。“那司空朔当年还是个小娃娃。三皇子还打算给他下毒……这样也可以原谅吗?”
司空玥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很不能理解我的逻辑:“不然呢?他要做皇帝,难道还要留着个隐患不成?”
我吸了一口气,“你知道使毒药是多阴的手段么。”我饮过鸩酒,那种穿肠剜心般的痛苦直到现在还能记得,如果有一天我逼不得已要杀人绝不会使用这样的手段。
“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司空玥一笑,“他这个嫡皇子无论做什么都有一群老家伙替他挡在前头,哪怕跟三皇兄比起来不受宠爱,他将来还是会被立为太子,老天从来不公。即便是这样,三皇兄可从来没打算过要他的命。”
我略惊——怎么,当初不是司空朗打算谋杀司空朔?
“真正想要杀司空朔的是隐王,我父亲。他找人下的毒,又嫁祸到三皇兄身上。这些是我后来调查到的。从那以后,我就不打算被父亲控制了。否则,我若真按我父亲的计划行事,兵符早在入宫第一天就到手,第二天就被送出宫外去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大概也不会成功。”我点头道。
“什么?”
“嗯,是这样的。司空朔早就安排好了。如果你真打算去窃取,拿到的假兵符上涂了一种兽膏,放在原处时因为有另一种药剂抑制,不会有什么异常。不过转移到别的地方,到了半夜的时候会招来狸猫。”
司空玥似乎僵了一下。
我继续道:“那个二皇子总是无辜的吧,不是嫡子,又没有势力依傍,为何连他也要杀。”
关于这个二皇子,也是当年三皇子逼宫事件里的一名受害者。他是司空朗撺掇皇长子动手刺死的,据说这名皇子的母亲只是得了一夜宠的宫女,生下他之前连个名分也无,此人从小还有肺痨,根本活不长的,在先皇跟前也不得赞赏。
“二皇子?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谁知道是怎么死的,大抵是皇长子觉得这痨病鬼有些碍眼,擅自弄死的,可不关三皇兄的事。”
无论如何都是人命。若要说和三皇子一点关系也没有,未免太袒护人了吧!
“你……算了。”我摇摇头,起身。
“别太纠结。”直觉司空家的青年都有偶发的神经质,我又不便以现在的立场劝导过多,只好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
后来再回想起的时候,我又觉得司空玥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理喻。
要是她和她喜欢的人都是世上最普通的男女,那就再正常不过了。而今逝者已矣——就算他还活着,凭身份他们似乎也不能在一起啊。
这也仅仅是导致我郁结的一个原因,还有更主要的原因,正在离我千里之外的地方。
本以为找司空玥说说话,会排解一下忧虑,没想到只是平添一层啼笑皆非而已。
就在我越来越惆怅回到正殿的时候。
丞相季合来了。
我一回正殿就见到此人在外等候。作为丞相而言,此人着实算年轻的了,也就四十多五十不到的样子。见我到来,很快作礼而呼道:“皇后娘娘——”一把嗓音有些怪异的嘹亮。
我赶紧回:“丞相大人不必见礼。”……其实他也没怎么行礼,也就是淡淡颔了一下首。“大人亲自前来,莫不是前线有消息了?”
按理说他根本不应到后宫。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云台去端茶送水,我请季合到书房侧坐下。此人并不急着向我汇报,虽然面色凝重,但一举一动都气定神闲得很。
我只好催问了一遍:“大人,前线是否有消息了?”
“禀娘娘,臣今日——”他先看了我一眼,见我满脸焦急,才继续说下后半句,“接到前方急报——”
他一字一句极尽抑扬顿挫,我快要失去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腊月廿五在凉州城外二十里处,我朝将士驻扎大营——”
我身体前倾脊背生汗,恨不能将季合的嘴掰开,从他喉咙里把剩下的词儿掏出来。
就在我估摸着他即要发声的一刻,他突然又闭上嘴,转而蹙眉举袖,掩面沉声道:“臣请娘娘先谨记,万事须克制意气,切不可忧虑惊惧伤身……”
我抓狂,但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尽力回应道:“劳丞相大人费心,还是先说说战事如何吧。”
“皇后娘娘脸色不好啊……”
“我没事!”差点是逼近咆哮的级别了,我攥着衣角皱眉,“大人,本宫是真的要听战报。边境如何了?陛下呢?”
听见我提到司空朔,季合垂首一叹。我只觉心顿时悬起,仿佛被谁抓住了,手脚也陷入冰凉。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全军驻扎时,遭到了北域八万弓骑的夜袭,战况惨烈。陛下身先士卒战至黎明时分,遭北域暗箭来袭……”
季合一副不忍再往下说的表情,我登时大脑一片空白。脑海中回荡着的是他临走时说过的“朕就勉为其难答应你那天的条件,活着回来”……
那个人莫非真的说话不算数了?
我脑中一片混响,还未想好要如何去应对之际,又听见了季合拖长了调子道:“——所幸陛下身姿神勇,援兵救驾及时,龙体安然无恙……我朝将士士气愈振,于天明之际击退蛮人。”
这一番跌宕起伏的话讲完,季合面上已是神采飞扬,仿佛刚才的那位是他的j□j。
“北域元气大伤,陛下已经来书昭告,预计今冬一过,最迟二月初便能回燮城。留下十五万士卒由将军指挥,虏获北夷大小可汗指日可待。”
我愣在原处半天没回过神来。等好不容易弄清楚丞相那神奇的表述方式后,缓缓地把头转了过去,小声:“季大人。”
季合恭敬:“娘娘吩咐。”
“……你很有说书的天分。不过下次传战报的时候,先报结果,谢谢。”我小声道。
季合亲自前往阳极宫正殿,就是为了报这次凉州大捷。他走之后,我始终沉浸在想掀桌的冲动里。
虽然得知司空朔没事已经足以让我释然,但——“老娘眼泪都飙了你就让我听这个?”的感受让我越来越想抓住丞相的双肩摇晃然后咆哮。
不管怎样,好事总是能让人精神振奋的。
那天晚上我甚至梦见了司空朔归来的场景,毫发无损地趾高气昂地,贱笑着跨进来,说:
“快表扬朕英勇无双!”
翌日,前朝传来关于骆世皋的一些消息——这些天来我关注的都是边境同北夷的战事,差点忘了这么个重要人物。这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未被提及,也就是从上次他请求押运粮草被司空朔驳回之后,几乎是了无动静。如今关于他的事件一出,又如同上次一样激起了不小的风浪。
起因是,骆世皋上书朝廷,宣称天灾反复,江南农田连年歉收,今年百姓已经难以纳粮,绝对不能向北方运入更多粮食了。
正值战时,他这一书,提到的东西又和上次一样,是大军的命脉粮草。无论目前理事的几位前朝重臣会如何商议此事,骆世皋是坚定不移地要展示自己的嚣张,已经是谁也拦不住的节奏。
谁不知道江南大地是天下粮仓,每逢作战必有无数条咽喉粮道要从他统辖的区域内开启,天晓得他光这一块就瞒报了多少。再者,真要有重灾就该及时上报,等到作物都歉收才挑这么个紧要关头跳出来说粮草不济,给自己找茬也不能这么积极啊。
司空朔以前说过,这家伙的风格是,隐忍潜伏之际极其谨小慎微,一旦暴起就会不顾一切,连伪装都懒得再做。譬如前一世,他谋逆打的旗号也是空穴来风,说天象异动,天子失德,要“举贤能而代”,随之促使一系列地方政局的嬗变,朝廷意欲镇压之际,他便堂而皇之地用兵。
一旦朝廷就粮草一事再次批驳骆的上奏,他的时机差不多也就到了。借口是否合理什么的,压根已经不重要。
至于骆有没有考虑过人心不服的问题嘛……
此人在民间素有“江南王”的称号。虽说没有朝廷的封爵,但是手头掌握着庞大的兵力,在远离天子视线的江南一带几乎等同于控制了那里的民生,任何地方官要么是依附于其牢固的根系,要么就在一片错综复杂的势力间抬不起头来。这些情况都是早些时候司空朔向我分析过的。
司空朔很了解自己的逆臣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从来不急着在明处对付他。此刻他又远在凉州,忙于战事,很有可能无暇顾及江南这边的动作。
不过他当然不会临走时毫无准备,任凭人趁势发难。
我摸出他留给我的那件东西,一想到当年那个逼得我们在大火之中饮毒自尽的罪魁祸首,而今可能会连出场机会都没有就被炮灰得不能再炮灰,我就无声地笑起来。
云台呆滞地看着我,“娘娘。”
“呵呵呵呵呵做甚。”
“您……越来越像陛下了呢。”
“有吗?”我赶紧低下头,罪过罪过,岂能被司空朔给同化了。
由于确切知晓了他的归期,现在的战局又形势一片大好,接连几天我都变得轻松不少。尽管偶尔想到他不在时还是会产生不踏实的感觉。
毕竟这是在关外作战呀,无论战役的结果再怎么好,想必也是打得不容易的。
骆上书朝廷后的第五天,江南大营发生了一件事:他的一名心腹手下暴毙后被人发现横尸旷野,一同被发现的还有山谷中停置的百辆粮草车,均是未经通报的。
发现这情况的是一个临时受命带兵去往燮城的将领,叫贺淮,将此事上报后不到两日竟然收到了皇帝手谕,命令贺淮立即着手查办这私运粮草的来路去向。贺淮很快回报,粮草既不是要运往燮城也不是要支援前线,而是要囤积在江南大营中的。前去江南大营察问时,得知骆世皋已经离开数日,还有隶属淮南水师的两万人马也不知所踪。
几位前朝元老还未弄清司空朔是如何在边关得知消息的,紧接着一份如假包换的圣旨不知快马加鞭了几日,又送到了江南,命令查封各水道,同时让贺淮督办亲查几名地方总督、统领的田产家业。
不到一天,接连数十名官吏,很快因为受贿的证据被公之于众而遭抄家撤职,有两名武官还因为平时纵容家眷欺压平民惹众怒,最后被自己麾下的副官杀死。临时的总督不约而同下令封住四方粮道。而那些被皇帝下令封住的水道上,又发现了十多艘行踪诡秘的商船,贺淮有圣旨在手,当即命军士炸毁其中一艘,发现那船上满载着兵器。其余几艘上则装载了许多人,均是着普通百姓装扮。
发现有军队追拦,那些大船加快了速度。后来干脆懒得伪装,船上的人披上革甲,向岸边和拦截的船只放箭。那就是失踪的淮南水师,和一部分江南大营的兵士。
这时临时上任的总督派来的军队也到了,正是从淮南水师调来的兵。船上人一看,是自家大营派来的人,紧接着他们便被告知原来将他们调到船上来的总督已经死了,现任的统帅命他们即刻返回。
原来的总督是骆系的,为了瞒天过海地派出军队,将所有的军船都换成了商货运船。而两万人不是小数目,怎么装遣便是问题,又不能像战船那样,兵士们为了不被发现,大部分都挤在环境很不好的底舱中,还不能上岸,在船上已经呆了半个月了。
时间一长,也有很多人觉得无法忍受。此时又得到消息说可以回去了,尽管他们的统领暂没有发话,但不少军士都有停止前行的念头。
最终这些船都没有继续前行,被扣押在水路中,两万人全部上岸。
等到船上的骆世皋发现后面的船没有跟来的时候,偏偏河道上升起了大雾。他带领的江南大营人马不得不停船一天一夜。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那些被他安排在岸上接应的大部队遇到了贺淮带领的大军,立即被包围,几名他的下属被另外的心腹突然杀死,紧接着就投降了贺淮。整场兵变迅速而高效,仅仅有那几个下属丧命,将士们几乎还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一切就结束了。
本来骆自从听闻了那个运粮草的心腹被发现之后,立即令已经被他带出大营行军的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则下马到了水师的船上。这样一来朝廷若要下令查封水道,等命令下来时他早已带着水师停泊在了东边的栾城,只消待陆上人马汇合,就可直接挥师北上。沿途再与那些他暗中布置的兵力汇合,攻下一些城池,就能成功起事。
然而那道圣旨极其猝然,几乎他刚转到船上之际,江南四百里水道就已经前后封闭。贺淮的领军速度更是超前,他这一停船,贺淮就由陆路直追到了前头,还包围了骆精心埋伏的六万人。
等到他们抵达栾城之际,骆世皋一眼就看到了岸头上浩浩荡荡的兵马。
他欣喜万分,蓄势等待多年的时刻终于要来了。然而很快他便发现那些军人的不对劲。骆立刻下令船队调转方向,局势却是无法挽救。岸上的人一声令下,千万支箭朝船队迸来。
骆世皋死了,却不是被贺淮的人杀死的,而是他身边尤为得宠的亲信。
本来贺淮准备将此人活捉,放箭也没有伤到他的要害。然而就在他挣扎着打算水遁之际,那个相貌阴柔的男人抽出袖中短剑从他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第一刀尚未毙命,他还能用尽力气回头看暗算他的人,紧接着又是数刀,骆世皋才瞪着双眼倒地。
无奈,贺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