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中秋宴也能记清楚,我深度怀疑他在记日记来着,而且还要每天翻一遍。
“而且当时,先皇也没有特意下旨要你去月坛。这一次提起你,大概是因为如今的我和你经常在一块,看在他眼里,总算形成了‘太子已经成家’这个概念。”
好讨厌,我原来的存在感真的有那么低吗……还有我和司空朔关系一点都不亲密,每天一起出门晃悠只是为了找肉吃而已。
这算是间接托了东宫厨子的福。不过还有一点直接托了他们的福,那就是由于伙食的严格控制,我基本不会再产生腹痛这类问题。
司空朔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像是在回信,我非常知趣地没有去偷看。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东宫侧门的方向闪了进来。
来人应该是龙昭。
我原本在喝茶,看见龙昭的打扮之后,喷了。
“你,你你……”我瞪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半天没缓过劲来。
司空朔也看见龙昭了,原本在看信的他一抬头,嘴角就开始玩儿命似的抽。
“你怎么这副打扮。”司空朔竭力保持了冷静。
龙昭一贯没表情,只是面色似有微红,“属下是为了方便行动才如此装扮。让太子殿下受惊了,属下惶恐。”
我一边震惊一边安慰,“其实还好,龙昭你的女装,看起来还挺漂亮的嘛……”
龙昭面上的赧意更深了一层。不过,我说的是真心话。本来他就白皙清秀,还长了一双凤眼,梳起发髻涂点脂粉,再加上那身鹅黄色的襦裙,说是国色天香的美女也不为过。除了身材较女子相比略高大了些,其他的都还好,我都快自愧不如了。
接过那封信之后,龙昭把它很仔细地夹在了胸口塞布团的地方。
…………=皿=
替司空朔卖命,真的需要很大的牺牲精神。
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该知道的事绝对不会问。司空朔不主动说,我也当那封信不存在,压根不去想,倒是对另一件事很是百思不得其解——龙昭不会在别人面前随意露面,而那身女装,究竟是谁给他打扮的。
他的妆面和发型一看就出自专业人士之手,龙昭他,应该没有那种爱好吧。
中秋宴重要的仪式都在晚上举行,白天我没有特别早来准备,按照以往中秋的规矩给东宫的侍妾和一些管事发了赏赐,全都是特定的份例,又安排好给帝后那边的心意,掐准时间派人送到阳极宫、延昳殿,接着答谢了特意来送帖子的几名太监,代替司空朔受了赏,最后再派人以太子的名义去东宫僚属的家中送月饼。
因为中秋过后,宫中各处的月俸收支都会因季节物候的更迭而有所浮动,我便专门做了一份新账,把以前记过的账都分门别类地检查了一遍,向领月俸的宫人问清楚了一些模糊的收入来源,再清点了内库,并把两个记账不清楚的宫人训了几句。
这些事我做得很是熟练,来往的答谢都安排得有条不紊,细节的地方也非常清楚。在东宫管事多年的宫女太监面上都有些惊讶,但并不明显,大概是没想到嫁给司空朔还不到两个月的我这么快掌握了管事的模式。也许他们一直以为,太子妃看起来非常不擅长适应新环境。
我内心默然,这些流程我早就干了千八百次了,闭着眼睛都能搞定。
过去我虽然不善交际,基本的东西还是会的。
临近黄昏,有隐隐约约的礼乐声传来,我知道月坛那边差不多准备好了,这才想起来整整一天我都没见着司空朔的影子。
差人去打听,说好像是在太渊池那边。
……他跑到那里去干嘛,闲得慌哦。
眼前的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便只身一人慢悠悠地去找司空朔,反正月坛和太渊池在一个方向。
已经有不少宫人在来来往往为宫宴准备了。我身边没带人,不少宫女和太监都不认识我,是以我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到了太渊池边。现下已是日暮里,秋日的余晖暖而淡,天空是透着微光的靛蓝,只余西边一层恍若晕染开的绯光。
宫中的灯火还未点亮,太渊池边也仅仅亮了三四盏而已。
司空朔的身影很好分辨——所有人里最闲的那个就是他了。
看着他蹲在水边不知在捣弄啥,我决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瞄一眼。站在他背后,有些东西还是看不真切的,我只看到从他脚下的水面起,有一串很长的、由绳子固定起的木板漂在池子上,他似乎是在蹲着系绳子。
就在我打算凑近些观察的时候,司空朔如释重负般站起身来,拍拍手掌,一个转身就和我撞个正着。
“……”我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茫然地看着我。半晌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你是说这个?”他指了指水面,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做的,厉害不?”
……那是啥。
“别告诉我你连浮桥都没见过。”
我憋了很久,最后弱弱地问了一句:“你做这个干什么?”
“有用,到时候你就知道咯。”——每次司空朔说出诸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懂”这种话的时候,都是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的兆头。看着他满脸都是笑意,我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脊背升起。
有个气喘吁吁的小太监跑过来行了礼,通知我俩准备前往月坛。
由于司空朔刚刚一直在水边鼓捣,袖子和靴尖都沾了水,只好回殿中换衣服,我又没带着人,现在自己去月坛也不合适,便跟着司空朔回去。
拾掇得差不多了,我正要走,却听他吩咐随行的小太监:“把那个装甜食的食盒拿上。”食盒……莫不是说昨天甄良娣带来的那个?
想起那块销…魂的糯糕,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天色终于彻底暗了下来,一轮玉蟾尚未升入中天,只是依稀透过宫苑的雕栏能看见皎洁的清辉。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清芬,清扬悠远的礼乐声起,月坛自外而内渐次亮起宫灯。
以前在月坛的祭礼,都是由皇帝一人主持的。如今天下升平,宫中的仪式也更重喜气和兆头,形式反而是其次,故而才有当朝帝后和东宫两主位一同祭月的安排。我需要走的流程不多,听完皇上在祭坛前念了祈福词,再引用两句骈文盛赞良辰美景,不多时这祭月的典礼就算结束了。
礼官宣令,不远处太渊池的笙歌乐舞才算正式开场,于是天子便要缓缓移步到宫宴处,中秋宴方始。
临到的时候司空朔附在我耳边悄声告诉我,待会儿不要和他坐在一起,我投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他便回我一个,大意是有好戏看。
太渊池边,灯火通明。
……好吧,我大概知道好戏是什么意思了。
司空朔的位置非常微妙,他坐在皇帝下首,略高于别人一丁点,这个位置刚好能够被全场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又不用仰着脑袋看以至显得不敬,所以谁都能肆无忌惮地朝他那边儿观察。
我端着酒盏掩饰自己不断抽搐的嘴角,同时默默地看着坐在司空朔对面的杜雪棠,杜雪棠右手边是明若岚,她们的下桌坐着元玥。
好嘛,总算凑齐一桌麻将了。
既然我受司空朔的安排坐在这么一个不易被发现又刚好可以观察情况的位置,自然要好好利用。杜雪棠她爹是两朝要员,又有皇后的刻意安排,此刻便大大方方落座在距离太子五步之遥的地方。
她还是比较矜持的,停箸举杯,一举一动都颇显克制,但是频频朝司空朔那边递过去的眼神就比较意味深长了。杜贵妃的眼睛那不是一般的漂亮,给我的感觉就是她翻个白眼,都能勾出无数荡漾来。
司空朔的表现呢?他就一直保持着垂眸的淡漠神情,完全就是重生前的样子。偶尔装作捕捉到了杜雪棠的秋波,便微微动容地侧一下脸,做出一副失神半晌的模样。杜雪棠看在眼里,轻柔一笑,眼角眉梢都生出少女的妩媚,似乎对自己的美貌有着十足的自信。
我只能说司空朔的演技……已经完成了从“形”到“神”的质变。
杜贵妃啊,你怎么就分不清谁才是那个被勾…引的的人呢。
转向明若岚姑娘那边,只见她端庄地坐着,脑袋微微垂着,比起一旁杜雪棠的大胆试水,显得文静乖巧许多。明妃当年是后宫里最守礼的一个,举手投足都显出高门大户的家风,结果她爹居然……
我暗暗叹息。
三个人里元玥的举止是最不温不火的,她坐在席间,唇角始终噙着从容的微笑。这个人很伶俐,无论做什么都是拿捏有度的样子,落落大方又善解人意,而且似乎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我想起她格外明亮的眼睛,从头到尾都透着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不相称的洞察力,像是坦然,又像是一切尽在她掌控中。
元玥也是我最看不透的一个妃子。
看起来,今天晚上也只剩下热情奔放的杜雪棠会有所动作了。我不动声色地锁定住她。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另一边的司空朔却站了起来。
他低声向首座的皇后禀告了什么,皇后露出微微担忧的神色,继而对他点点头,皇后又转过头去对皇上私语,皇上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许可,司空朔带着一个侍从离席。他起步的时候身子晃了晃,仿佛微醺的模样。
我猜,他大概是说出去醒酒什么的。
他离去不久,杜雪棠也坐不住了,心不在焉地跟同座的人说了两句话,就带着丫鬟悄悄退了席。
四周还沉浸在一片清歌与曼舞中,我略一思索,也跟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胃又疼T T 明天有事外出大概会晚更或隔日更
☆、第九章
我发誓,我跟着这两人出来,真的只是看戏的心态。
毕竟经历过前世那一遭,司空朔到底会怎么面对曾经的心头爱,想想就觉得很好奇啊……八卦?我才没有呢哼。
因为身边还带着一个人,为避免引起怀疑杜雪棠是不好走得太快的,我没多久就看见她在太渊池西面不远的地方晃悠。见此状我也不着急,找了一棵柳树作掩护,借着月光定神观察——再申明一次,我没有偷窥癖,毕竟司空朔那家伙摆明了是默许我这么做的。依他现在的性子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在一边藏着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随时冲出去保护杜雪棠啊!
不然她很有可能会被悲剧掉!
司空朔绝对也在观察这边的状况,掐准了时机便气定神闲地踱过来,造成一场花前月下的“偶遇”。
彼时杜雪棠妹子还很惊喜,羞怯地叫住了他:“太子殿下。”
司空朔像在走戏台一样以一个标准的外八字顿住脚步,很是君子范儿。“你是?”
杜雪棠喜不自胜,笑吟吟道:“奴家的父亲是户部的杜致远。”
“哦——”司空朔恍然大悟般拉长了声音,“你是杜怀玉?”
杜雪棠的身体僵滞了一下,“杜怀玉是家兄……”
“哦——你是杜雪棠?”
姑娘惊喜地抬头,“殿下认得奴家么!”
“过奖过奖,”司空朔笑得温和,“杜家只有两个子女而已。”
我听见杜雪棠“呵呵”了两声,考虑要不要准备好手帕等会儿给她擦血用。
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的司空朔主动开口问道:“杜姑娘缘何独自到这种地方?”
并不是独自好吗,她还带着个丫鬟呢……
“太子殿下不用见外,”杜雪棠娇羞地垂了垂头,“若不介意,便叫奴家雪棠吧。奴家在席间多饮了两盏酒,感觉头晕,便出来走走。恐怕扰了殿下的兴致,真是罪过。”
“无妨,我不介意的。”司空朔抬眼朝右手边看了一下,“不如一道去那边走走?”
大概是没想到司空朔会主动到这种地步,杜雪棠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方羞怯答应。
我暗自骂司空朔太麻烦,然后……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与我预感中的果然一样,司空朔把杜雪棠带去了一个很眼熟的地方,出其不意地屏退了下人。
眼看周围灯光朦胧,空寂无人,杜雪棠大着胆子凑近了些,伸出柔荑般的小手,轻轻扯住司空朔的袖角,娇声唤:“殿下……”
“嗯?”
“这里没人,奴家有点害怕……”
“没人不是更方便么?”说罢擒住了杜雪棠的手腕。
我心里看得直打鼓,不禁怀疑司空朔不会要来真的吧。
其实他真要那么做,我,我倒也没什么意见。而且以杜雪棠的姿色,换做我是男人站在她面前,也很难不心动的。
最后我克制住了,决定窝在原地继续看。
杜雪棠看样子打算欲迎还拒一番,“殿下太用力了,奴家手疼。”嗓子眼却快要溢出蜜来。
“你我既都明了,顺水推舟一回——有何不可?”司空朔的嗓音在夜色里愈发低迷。
杜雪棠沉默了半晌,羞赧:“既然如此,一切……全由太子殿下高兴就好。”
“真的?”
“嗯……”
原本已经与杜雪棠站得极近的司空朔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可愿随我来。”
此时的杜雪棠恐怕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低下脑袋羞答答地跟着司空朔前行。
我往四下里看了看,没人,于是一咬牙从藏身的假山石后头窜出来,直接跟在他们后面走。虽然太渊池周围有灯,但光线实在是昏暗,只要把脚步放轻,杜雪棠大概是发现不了我的。
就在这时一阵水声由远及近入耳,伴随着摇橹时“吱吱呀呀”的响动,我万分疑惑地看过去,在一片漆黑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架着一叶小舟在往岸边靠。我以为这条船会朝司空朔那个位置划去,结果它并没有,更惊悚的是,它似乎在慢慢朝我靠近。
那个,是人吧……大概……
我后背起了一层密密的白毛汗,听着那不紧不慢的摇橹声,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一声细微的“嗤——”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破空而来,两盏明灯就在我身边倏地亮起。我愣在原地,无所遁形。
借着灯光我也终于看清了那条小船上的身影,还好还好是个活人,我长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