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谢朝华只是轻声吐出这三个字,嘴里却觉得有些苦涩。
可起身的那一刹那,肖旻突然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有那么瞬间,谢朝华几乎不能呼吸,她直愣愣看过去,正想开口问话,就听外面有人来报:“万岁,人来了。”
肖旻淡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德福,带谢小姐去休息。”
那个叫李德福的太监从暖阁左侧一间屋子走过来,扶着谢朝华,恭敬地道:“谢小姐,请随老奴来吧。”
谢朝华默默起身,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过去。而肖旻此刻已经背转过身,看不到他的表情。李公公扶着她来到隔壁暖间,好似故意没有将门关上,一旁有小太监上来只是将珠帘放了下来,隔着帘子,谢朝华也可以将外面的情形看清七八分,而寂静的暖阁更是连细微的声音也可分辨,遑论谈话?
坐定后不久。谢朝华神思还依然有些恍惚,就听见外头肖旻低沉地吩咐了句。“让他进来吧。”
她不禁注目望去,究竟来者是谁?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以至于皇上适才会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今日一切都不是朕的本意。”
原来如此,果然就像她之前琢磨的那样,皇宫里,皇上都依然被贾家所掌控着。
所以刚才她赌的只是贾太后不会让她,一个谢家女子嫁给如今军功显赫,手握重兵的濮阳郡公的。而皇上刚才与她的一番对话显然肯定是有人在暗处窥视,以此对她的应对做出一番估量。
她暗暗冷笑,想从她身上琢磨出谢家的动静,只怕贾家这回是打错了算盘。连她谢朝华自己都从来不明白谢家的意图,一直让她看见的只是想让她看见的罢了。
正想着,人已经走到近处,谢朝华整个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连忙咽下几乎出口的惊讶。
韩琅文!
来人竟然是韩琅文!
只见他此时却身着孝衣,态度却一贯的从容优雅,却隐隐透着不能折损的刚毅,此刻腰身笔直地跪在皇上面前,“草民韩琅文叩见皇上。吾皇圣体金安!”声音温润而清朗。不卑不亢。
谢朝华明明记得清楚,韩琅文此时此刻应该同朝廷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他不是应该是被肖睿逼着才入京的吗?那应该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啊,可为何他此刻竟然会出现在京都。甚至眼下还与皇室有了接触?
肖旻此刻却早已坐下,作势端起茶抿了口才道,“一路上还顺利吧?”也没有开口吩咐他起来。
“回皇上。如今汜水知州一段已经修成,草民乘船。日行千里,比往年入京时间上是快了许多倍了。”
“哦?你这是在提醒朕。当年汜水修渠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所以朕留着你这条命是对的?”
谢朝华听了这话不由得又是一惊,韩琅文做了什么事情让皇上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草民不敢。”韩琅文的头微微低下,“修渠原是先皇的旨意,汜水多年泛滥成灾,修渠一事,泽被万世,这都是皇家的功德,草民不敢躲功。草民今日在此还要感谢皇上的不杀之恩。”韩琅文不卑不亢的声音听在耳里很是舒服,只是他到底犯了什么杀头的大罪呢?
只听肖旻冷冷地哼了声,“谢朕就不必了。按朕的意思本是打算杀你的,要知道私贩马匹那可是重罪!”
私贩马匹?
谢朝华不禁又惊又奇。
惊讶于不知韩琅文何时干起这买卖的,要知道私贩马匹这样的事情不是说干就能干的,各种关系都不平常人是轻易就可以接触到的,更何况马匹一直牵涉军备,各国都十分在意。
而就谢朝华所知,朝廷一直是严格打压马贩子的,即便只是做小本买卖的。
不过听皇上与韩琅文的对话,貌似却对韩琅文的行为竟然是放任的,不免奇怪,毕竟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朝廷是不会纵容马匹买卖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毕竟这么些马随意流落到各地都会是个隐患。
心中满是疑云,此时却听见韩琅文的声音响起,“草民所做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保一方水土安宁。”他垂眼低声又道,“这是韩家先祖唯一的愿望,也是草民祖母去世时一直放不下的惦念。”
肖旻突然轻笑起来,“这样的理由委实让人很难说什么。”肖旻那一直迷蒙的眼睛此刻却陡然变得精亮锐利,直盯着下面的韩琅文,再怎么掩饰,谢朝华也能从中寻到几份玩味。
“不过再怎么样,国有国法,韩琅文,你不要仗着同楼南过交好,就以为朕如今不敢拿你怎么样,朕留你一命只是……”他说到这里,眼睛有意无意朝谢朝华所在的暖阁瞟了眼,“只是因为这帘子后的谢小姐,你的命,可以说有一半是她救的。”
谢朝华一愣,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可是到现在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呢,突然将这样一个恩情加诸于在她的身上又有什么意图?
却见韩琅文此时向着帘子这里一拜,“谢小姐救命之恩。”语调客气而有礼,却带着陌生人惯有的疏离。
谢朝华很快就反应过来,顺着肖旻的话道,“韩公子多礼。上天有好生之德,妾身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算不上救你性命,还是快快请起吧。”
毕竟肖旻如今是九五之尊,这点审时度势她还是明白的。
韩琅文站了起来。
谢朝华定神一看,微微有些吃惊。
这是分别后的第一次相见,也是韩琅文自入殿后,谢朝华第一次从正面看他,只见原本书卷气浓厚的俊朗青年,此刻眉宇间却隐约多了一股潇洒不羁,而嘴角的笑依然温润如故,带着淡淡的几乎不能辨识的无奈与疲倦。
谢朝华心口有些堵堵的,原本对韩琅文的记忆被她封存在内心的最深处,至少之前那段时间一直如此。可随着再次的见面却又一次被点醒,
每一次见面心中总会升起一种不敢深思的怅然若失,总是期望……下次,不要再见了。可每次见面心却会不由自主悸动……
突然肖旻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九五之尊特有的冷漠语调,“韩琅文,朕几次授你官职你都不拜,宁愿做一贩夫走卒,可见圣人书上的忠君之道,并不在你的眼里。”
皇上话中有话,谢朝华此刻听在耳里着都觉得有些难受,更不知道韩琅文听了如何。
“草民知罪。”韩琅文的声音却是平静如故,有着荣辱不惊的淡泊,“皇上厚爱,草民愧不敢受。不过草民现在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多年的寒窗苦读,懂得一些道理与才学,并不是为了孤芳自赏,做一只闲云野鹤,而该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微薄之力,方不愧百姓养育,皇上的怜才之恩。”
“好!”肖旻大声道,“朕既然不杀你,自然是要用你的。如今有你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朕就授你做礼部侍郎,特任楼南使者,择日出使楼南,给朕把楼南这硬骨头给啃下来!”
这话有了几分身为王者的霸气,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让人听得热血沸腾,可想来这暖阁中的人都明白,楼南就凭眼下天朝的状况,更不不可能是一块可以啃的硬骨头,说不准一不小心反而被对方当成骨头吞下肚去也未可知。
而谢朝华更加明白,楚楠忻是从来不会甘于屈居人下的。
韩琅文此刻十分平静地拜下受命。这样的荣辱不惊,大方气度让一旁的谢朝华有些感叹,虽然她知道韩琅文一直是想为苍生做点事情,他也一直这样在尽力做着,可这样的惊世才子,如今也投身了庙堂,身陷朝廷这个大酱缸中,到底孰好孰坏?
白衣翩翩佳公子,不知道会被染成什么颜色。
就在谢朝华胡思乱想的当口,就听到皇上问:“韩卿娶亲了没有?”
韩琅文一惊,迟疑片刻,有些踌躇地说:“没有,可是……”
“既然没有就好!”皇帝打断了他的话,“爱卿现在孤身一人,那朕为你做主可好?”
“皇上!”韩琅文第一次流露出急躁,声音有些发颤。
皇帝却是有些故意不让他将话说完整,又一次打断他的话,“太后的嫡亲侄孙女,姿色倾城,端庄贤淑,自幼饱读诗书,聪颖脱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配你做妻,如何?”
谢朝华浑身一颤,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淋了下来。
☆、第九章 赐婚
第九章 赐婚
而韩琅文适才的声音,听上去是变了调,可也许听在皇帝的耳朵里却只是有些害羞。
只因皇帝接着就说,“朕一时高兴,倒是差点忘记谢小姐还在这里。不过男儿成家立室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这本就是郎才女貌的一段佳缘。”
隔着帘子,谢朝华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韩琅文此刻一脸掩饰不住的惊骇,睁大眼睛,完全没了适才从容淡定之态,半天才道:“皇上,草民素来放浪形骸,且又是待罪之身,实在是……实在是配不上贾小姐如此金枝玉叶啊!”
而谢朝华此刻已经从震撼转至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样的结局终究是被注定了的啊。韩琅文一直是众人眼里心中的佳婿人选不是吗?虽然不知贾太后想在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可眼下也十分明显。虽然启用了他,可又无法完全信他,于是把贾家的人安插在他身边。
摆明了此番做媒是幌子,而安插眼线才是真正的目的。
贾太后可见真正肯下血本,韩琅文一介布衣,此番虽然被任命,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不过就这样的相貌才情配任何一位大家闺秀也是绰绰有余了,更何况他也是名门望族之后。
只是皇帝将自己留在这里看这样一出戏的用意又何在呢?
而另一边的韩琅文此刻却是面如死灰,像是意识到这个决定已是无法更改一般。只见他身子微微晃了晃,复杂的眼神瞟向自己这里一眼。
一旁的太监开口催促着他:“韩大人。还不赶快谢恩啊!”
韩琅文咬着唇,手紧握成拳。关节发白,却迟迟没有开口。
而皇上此刻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谢朝华见此番情形,觉得事不宜迟,道是在室内自行先跪了下来,高声道:“恭喜皇上御赐佳缘,恭贺韩大人。”
一旁的李德福此时终于松了口气,而韩琅文却似绝望地闭上眼睛,也麻木地跪了下来。
谢朝华只觉得屋内寒意阵阵,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她上辈子就已经领教过。这韩琅文虽然看似温润有礼好说话,可其实脾气倔强如牛,他若是心中不愿,即便杀头也是不会答应的。
可皇上已然开了金口,而韩琅文身上已经背负了私贩马匹的重罪,若今日再抗旨,皇帝的威严可是禁不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衅,下场不言而喻。
唉,他总是要成家立室的。贾太后虽然目的不纯,可听说她的侄孙女也的确是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而他一介小小侍郎。与当今太后沾亲带故也并不吃亏。
谢朝华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对自己这么说着,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掩盖住心里那难言的烦躁与涩意。
皇上见韩琅文终于应允了此事,显得有些高兴。“那就这么定了。”
一旁李德福凑了上来,“恭喜韩大人。皇上圣明仁爱。”
韩琅文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而隔着帘子,谢朝华都可以感受到他那灼热的目光此时却划过自己这边。令她都不敢直视,只觉室内寒意胜过窗外偶尔吹入的冷风。
她想他的眼里此刻应该是充满了忿恨与埋怨吧。
低头默默苦笑,自己这应该算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吧。
只是人生在世,有口气留着能去埋怨已经是应该值得庆幸了,不是吗?
皇帝此时又坐了下来。
“记得当年平宁公主远嫁楼南国的时候,天气比这会子还要冷上许多,连护城河都结上了冰。那时候,朕记得平宁公主一声不吭地上了花轿,完全不似要远嫁的女儿那样悲切啼哭……”
话题转得有些突兀,而在场人中,貌似皇帝是在跟谢朝华说话,也只有她可以接得上这话,于是谢朝华只好隔着帘子顺着话题道:“妹妹蒙太后先皇的恩典,如今贵为楼南国母,休两国百年之好。”
肖旻嘴角一勾,带着抹嘲讽,“国母,这个国母可是不好当啊。”
谢朝华下意识抬头打量肖旻,心里这才想起,当日的他可是不赞成这样的联姻的。停了片刻,才又接着补了句,“平宁公主为国为大义,牺牲小我……”说到这,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不会忘记是自己设计让妹妹阿容远嫁,也不曾忘记阿容出嫁前那空洞冷漠的眼神。
皇帝瞟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平宁公主奉旨成婚,正是楼南内忧外患的时候。公主那时候与汝阳王也就是如今的楼南王联姻实则是楼南国先帝的意思,由此可见汝阳王当年看似无所依靠,实则却是深得他父皇宠爱的。”
肖旻也没指望有谁会应答,自顾自接着说下去。
“如今楼南内乱平定多日,天朝也是时候与它多加往来沟通了。”
谢朝华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还未有所反应,就听皇帝金口已开,“此番韩爱卿出使楼南国,谢小姐就一同随行吧。”
肖旻说了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意思,那显然是贾家在背后做出这样的安排,那他们的意图就非常的明显了。楼南之行借着她这个小小女子,贾家想趁机打压谢家,她心中冷笑,她谢朝华何德何能,如何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呢?
只是她现在除了接受还能如何,她从暖阁中缓步而出,跪在肖旻跟前,“民女遵旨。”
“太后之前就吩咐要与你叙叙旧,你这会儿就过去吧。”肖旻目光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朝华,却只淡淡地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出了暖阁。谢朝华目不斜视地低头走着,可为什么身后竟传来一股让她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谢小姐请留步。”清冷的声音。平淡而有礼,仿佛适才殿内的急躁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谢朝华只能停下脚步转过身。她的目光一对上他的眼便低垂了下来,“韩大人有何要事?小女子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她刻意地与他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她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