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倒像是好的,无数灯光交相辉映,是直升机上投射下来的,也有远处绝尘而来的车灯,和漫天星光尽成一色。这样繁华的夜色,在他的有生之年里,勾勒出两人虚幻的天上人间。
而她近在咫尺,鬓发散着种甜味的香,只要他低下头,就能轻轻的吻上去。她的脸,像华丽的电影镜头,美轮美奂。
他想过有一天会惨死,却没想过有这样的一个人陪在身边。
明天她就要嫁给别人了,他生不如死,或许这样,亦是好的!
他累的不得了,也想过结束。这一刻拥着她,仿佛天长地久。
这世上,他曾动过怎样的心思,消亡之后,再不为人知晓。
命运如一场惘局,谁都没有错,不过就是被上天操纵的棋子,若说哪里错了。只是生不逢时,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有相同的信仰时,他和她并不认识。等到相见的时候,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们站在彼岸,只能像一对仇人似的相互猎杀。
季江影手指抬起来,抚上她的眼角,他总有这样的小动作,出其不意。
指腹冷透了,比往时更冷。
有一点儿凄楚的笑,轻抚她的眉眼:谁能够想象眉毛那么短,天涯却那么长,离合中荡漾,红尘里飞扬,回头已经赶不上。
“季江然是真心爱你的,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爱你,你在组织的眼里可有可无,在他眼中却比命还重。我就这一个弟弟,你要是让他不好过,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顾浅凝,但凡是个人,就得有良心。”
季江然的速度很快,他的每一栋房产跟他都有信号连接,及自动报警设施,早在危险靠近的时候第一时间感知,马不停蹄赶过来。
顿时混乱不堪的场面,光和影才会这样交织。
他明眼看着季江影和顾浅凝怎样从二楼的窗子上跌落下来,灯光将那一双人点亮,他看到季江影身上绽开的花,大朵大朵的,他的喉咙发紧,一刹那竟忍不住微微哽咽,只觉得喉咙里腥咸难耐,鼻骨也酸的厉害。
狠戾的咬紧唇:“把那个飞机给我打下来。”
速度一定要很快,这样大的动静,警方马上就会感知到,尽管这是山上僻静偏远的别墅区。
靠过来,季江影几乎沉重的睁不开眼。
季江然眼眸腥红,喷发出火焰来,却又泪光闪烁。弹指一瞬,光阴竟如此轻浅无情。他从来没想过,不等老去,就要跟自己的哥哥分道扬镳。
他气疯了,一伸手扯过顾浅凝,从没这样恼过一个人,手中光火一闪,打到她的腿上。
“顾浅凝,我杀了你!”
他说过,总有一天他会打断她的腿,她如此不安份,这一天还是早早的来了。
顾浅凝轻哼一嗓,一条腿剧烈下沉,膝盖扎进泥土中。却不吭声。
季江然扯着嗓子:“把她给我拖到车上去,将她身上的通讯工具搜出来。”
一伸手臂接住季江影下沉的身体,喉结动了动:“哥……”
季江影强撑起眼眸,看清是他,桃花眸子微微弯起,嘴角跟着上扬。两人有一样的眉眼,和单薄的嘴唇,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心意相通的好兄弟。从小一个拳头两个印子,他们所向披靡,从来不落人后。小的时候幻想行侠仗义,每个男孩子都有一个英雄梦,他们就那样背靠着背,说好了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说:“哥,你不能这样,你打起精神来……”
季江影无力至酸触,只能冲他微微的笑,当年他进基地当一个特工,他羡慕不已。他有更机智的头脑,小小年纪玩转整个金融界。他也想当特工,惩奸除恶。他说:“哥,要不我去当特种兵吧,我这样的肯定能考过吧。”
他说:“算了,你这样奸诈的人,不混业界可惜了,而且家业这么大,总要指望你的。”
季江然从来都知道,他不过怕他受到伤害,从此每一步都要踏在刀锋上,季江影不怕死,却怕自己唯一的弟弟受这种非人的磕碰。
那个留下来继承家业的,无疑要是命更长的那一个。
季江影觉得无撼,他是哥哥,长次有序,那个早走一步的一定该是他。
“是哥对不起你……将你拉到九重地狱里去……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后悔,后悔你为我做的一切,不该拉上你的……”跟他指掌相握,微微的笑着:“明天你的婚礼哥不能参加了,过钢易折……既然那么想留下她,转身吧,本来就不关你什么事……”
季江然要疯了,抱着他上车,他要带他去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子弹取出来就一定能活,他不是一次中弹,哪一次都是大难不死……他就是这样絮絮的想,脑子里一刻不曾停息,唯怕一停下来就崩溃了。
他不敢让自己停下,紧紧抱着季江影,一声一声的唤他:“哥……哥……”
他怎么敢停下来,他的身上都是血,将衣服打透了,那样鲜艳的颜色染遍全身,而他的生息却那样薄弱,慢慢的,慢慢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季江然颤抖着声音不停的跟他说话,嗓音沙哑,他觉得害怕,眼泪一滴一滴砸到他的身上。
他说:“哥,你回我一句……”
可是季江影已经听不清析,一句也听不清,陷在自己混沌的世界里,思绪纷飞,他跟魔障了一样的陷下去。
像放电影一样,从小的时候就开始,那些满天的飞絮,旋转在放学归家的路上。扬扬洒洒,像是一场细雪。
那个时候季江然就那样调皮,他一直很调皮。常有女同学追着他打,而他笑得很大声,一溜烟就跑掉了。那时候的他多贫啊,校领导到老师,几乎没哪一个能招架。
只是学习成绩出奇的好,几乎不费什么力气。高中晚自习的时候一心想着逃课,这是他的专长,小的时候就爱这么干。
小学的时候上补习班,他倦得要命,哥俩儿一起逃跑。那时候身高不够,学校的围墙很高,爬起来吃力,连他都觉得不容易,何况是季江然。他就先爬到围墙边的大树上,然后踩着枝桠上墙,季江然有样学样,跟着他爬上树。只是围墙那样高,跳下去的时候他坐在墙头犹豫,他在下面冲他招手:“下来,有哥呢。”
他在下面接着他,等着他跳下去。被他砸在身底下,小胳膊小腿儿被他砸得生疼。
季江然那时候看的武侠片不少,满脑子的江湖义气,就想学人家两肋插刀。
“哥,以后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季江影斜睨他:“用不着,你自己少惹事,少让爸抽两鞭子就行了。”
再后来长大了,他去国外读书,天高皇帝远,家里人的话不肯听。偷偷去验了兵,只知道是特种兵,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直到正式进了基地,才知道是国际特工。
好在他天生资质高,本来就有极好的底子,学东西又特别快,成绩永远是最好的。十九岁成为先驱者,二十岁当组长,二十二岁就已经当了教官,他简直就是组织里的一个奇迹。
整个基地的领导都知道他,对他的看重可想而知,一直精心培养,就是想将他培养成核心长官。
除了季江然,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只知道他自打去国外读书,整个人便忙起来,有的时候一年也不回来一次。
一次季江然去找他,他这样知头醒尾的人,很快觉察出他的异样。
之前只是问:“哥,你是不是加入什么组织了?”
他这样问,只担心他加入什么非法集团。
本来就是极其保密的,最后还是告诉他,就算不告诉他,终有一天他也会寻着蛛丝马迹查出来,到时候一定更麻烦。就算跟他说了,也一定会为他保密,他们打小就有很多仅两人知道的秘密,从来都是彼此心知肚名,却永远守口如瓶。
果然,一直到现在,季江然不曾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
就连季铭忆和简白都不知道。
季江影也曾是个信仰坚定的人,从加入组织的那一刻起,便打算此生至死不渝。看到那样的顾浅凝才觉得欢喜,如同看着当年的自己,年少时执意又坦荡的模样,像个铮铮铁骨的战士。一定要是这样不畏生死,再怎么百转千回,崇高的理想不能轰塌,哪怕不顾一切。
他一直告诉她,要识时务。可是,她真肯见风使舵,他又不见得会这样喜欢她。
人总是这样矛盾,所以才拿自己没有办法。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却没办法再坚持自己的信仰。那些队员是他用心血浇灌,一手带起来的。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八岁。最大的,死去时也不过二十六岁,那样年轻的生命,和他自己弟弟一样的好年华。当年他从他们的父母手上将人带出来,到最后却没能送回去。
临行前冷雨纷飞,顺着脸颜滴滴落下,便没想过苍天有泪,或许就是个悲凉的预兆。
只记得那一张张年轻的脸,每个人都只是一脸的义无返顾,肃整而端正。他没教过他们畏惧,也没教过他们退缩,更没教过他们软弱和姑息。他自己的队员,哪一个都多少沾了他身上的一些秉性,像极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其中多少人第一次出行任务,雄心壮志,跟他当年一模一样。只是没他幸运,他活着回去了,而且活到了今天。
任谁都不会想到,分别的刹那竟是此生照的最后一面。从此天人相隔,这一走是回不来的。
还记得军装肃整,有人跟他打报告。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拥抱,那个仅有十八岁的孩子。把他当神校谎欧睢�
他不容许自己的士兵软弱,要么英勇的活着回来,要么就窝囊的干脆死掉。便是连这样他都没有应允。
那一晚是他送他们离开,雨声轰鸣,连脚步声都听不清楚。竟像走得无声无息,连背影也很快消失不见,眨眼被大雨吞噬。
他在训练场上站了很久,几乎是一整夜,整个训练场上空空如也,他也没由来的心慌。还没哪一次执行任务要整组队员出行。
那时怎么会想到,再不拥抱就是罪。
如果他明知这些人是基地有意派去送死,只为做一个巨大的诱饵。就算拼了性命,也不会将人派遣过去,太残忍了。
明明是可以挽救的,最后却宁愿选择遗憾舍弃他们,他们的生命在正义的角逐里变得卑微不已。以为可以光荣回归,却通通死在那条船上,尸沉大海。
那一刻他心如死灰,基地的信息终端,看着感温定位移一个一个信号终断。如同抽掉他的肋骨,一根一根,从他鲜活的生命里抽出去。抽至空荡,你问他是什么感觉?疼不疼?
季江影觉得那一刻他要痛死了,直比自己死一千次一万将还要痛不欲生。那滴滴声响就像心跳,二百零三下,他静静的数着,数到最后一个,心跳仿佛是停止了,全身冷透。
从那以后他就像被恶梦魇住了,再也没有醒来过。
每每冷汗涔涔,头痛不已。
顾浅凝问他,你怕不怕?他是怕的。所有先驱者通通死掉了,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高位上,可是他心中的愤怒一刻不曾停息过。他害怕回忆那种两手骤然一空的感觉,他的队员有生之年,那样去了,竟一个都没有回来。
后来他去那个孩子家里看过几次,当年选兵的时候遇到,他父亲将他交到他的手上。季江影看着他身上的那种顽劣,只觉得跟自己的弟弟有几分相像。他将人带到基地去,自然不会说是特殊的兵种,到死他的家人也不知晓。只以为被派出执行任务,每一次见他,都要问:“回来了吗?”
真真如刀割,将他的心都剜痛了。
不会回来了,此去经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季江影那样累,以至于精神都垮掉了。
当年明明是个错,只是错误的时候没有人肯纠正。直到后来意识到,所有前驱者成为基地里的一个禁忌,再没人提及,连他们的功勋也一朝抹煞了。
“哥,你还有我呢。”
季江影仿佛还是站在雨中,时光凝滞,他就站在那个原点上动弹不得,天与地被雨帘串起,哗啦啦的响声,世界那样吵杂,实则不过他一人。
有人这样唤他,他回头看到季江然。睡梦中天开始放晴,大团大团的阳光充斥他的眼角,那样明亮。
无论到什么,他的弟弟都肯为他两肋插刀。
一只手扣在他的肩膀上,肩章划破了他的掌心,季江然扯动嘴角笑意从容,漫不经心的噙着狠意:“我帮你讨伐,他们亏欠了你组员什么,我帮你翻番的讨回来。”
小的时候玩游戏,兄弟两人厮杀,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
出去跟别人玩,两个人一眨眼,轻而易举的耍阴谋诡计,打遍天下无敌手。
儿时读金墉,有一个大侠梦,不说倚剑天涯,也要做纵横天地间的一匹狼。
慢慢的,待繁花落尽,夜深忽梦少年事,安然亦惆怅。
我们被世事改变了。
有朝一日再回首,或许就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季江然觉得这一生的梦做了很久很久,到最后苦不堪言,终于走到尽头了,反倒轻松许多。软软的无力,就想要睡过去。
有人喊他的名字,远在天际。
他恍惚看到小时候,他偷跑出去玩,被季江然发现,并追出来。他走到街尾,季江然还在街头,扯着嗓子喊他:“哥……哥……”
可是,他跑远了。
有的时候人有一点儿私心,再好的弟弟,也不是去哪里都可以带上他。
季江影说:“我可就你这一个弟弟。”
季江然说:“我也就你这一个哥哥。”
季江然觉得忍不住,声音沙哑又哽咽,可是他要走,他留不住。就像当年他拼了全力追他,最后摔倒了,膝盖蹭破皮也没能追上他。每个人都有顽意,季江影也不例外。眼见他又要扔下他,一个人走远了。
基地最后一个先驱者,终于被他们亲手铲除掉了。
“哥……你不能睡,你醒过来,醒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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