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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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敌人-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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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突然大哭起来:“杨一,是你吗?”

  我从树丛后走了出来,看见阳光下的她如一朵透明的花儿,脸上满是泪水。

  我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一起号啕大哭,我哽咽着说“我都知道了,我好想你”,她也泣不成声“我也想你”,路人纷纷向这边观看。她赶紧擦干眼泪,像以前那样拍着我的头,轻声说:“别不开心哪,我们这样不是好好的吗,我就知道我们会在一起的,老天对我们不薄,让我看看你的脸,你瘦了……不哭啊,你看我都不哭了。”她伸出手来摸我的脸,我感觉得到她的手指已瘦削如嫩笋。她深情地看着我,摸着我的脸,眼泪却又流下来。

  小护士在一旁看着她,又看着我,也跟着我们放声大哭起来。

  我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我公然地每天推着轮椅带她四处散步,医生和护士们都说我俩真的很幸福。我也觉得我俩无比幸福,她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我给她编造了很多这段时间的故事,我说苏阳为了参加巴黎—达喀尔比赛去了非洲考察路段,我说苏阳捡到一根犀牛角说回来可以给她做梳子用,我还说苏阳在非洲历险差点被狮子吃掉了……每当这时,她就惊魂未定地询问我更多的细节,我就绘声绘色地把已知的自然常识进行发挥:“幸好碰到的是狮子,要是碰到会爬树的猎豹,就没命了。”她最后总会说:“菩萨保佑,苏阳不会出事的。”

  我发现苏阳根本没有告诉她宝宝被撞死的事,所以我也编造了很多宝宝的细节,我甚至故作感叹地说:“春天来了,小狗也发情了,宝宝前天晚上一夜未归,回来时筋疲力尽的样子,楼下那家母狗的主人上来敲门找我算账……”她就“咯咯”直笑,说宝宝全是被我教坏的。

  她一度对医疗费产生怀疑,我不屑地对她说:“女人就是女人,知道我们参加越野拉力赛得了多少奖金吗,六位数;知道有家石油赞助商下一步准备给我们多少钱吗,七位数。那房子我准备卖了再换套大的,你不是喜欢多生孩子吗,我得去买一套四居室了,还可以给你安排一间专用的衣帽间,你是我一辈子的掌上明‘猪’……”

  她于是就很高兴,点着头说:“我一直相信我的杨一能行的。”

  我怀疑警察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或者那天他们接到电话后根本没有去农场。半个月来,我在医院大摇大摆地照顾卓敏,有时候太晚了就以家属身份睡在病房里照顾她。我躺在旁边的一张行军床上,给她讲故事,拉着她的手入睡,听到她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我早上推她去花园散步,傍晚带她去看西山低缓的峰峦,我串通护士们编造说她的病情正一天天飞快好转。可能是精神疗法,这段时间她的身体果真恢复得很好。医生专门找我去谈过一次,他神采奕奕地说:“难道这女孩子身上真要出现医学奇迹?!”

  周末那天,她仰起头对我说:“我想回家看看宝宝。”

  我就说:“它神出鬼没,白天不归家,半夜才神神秘秘来挠家门,弄得我经常睡不好觉。再下去得给它配一把家门钥匙了。”

  但她坚持要回去看它:“你这么多天没回家了,不怕把它饿死。”

  我说:“怎么可能,昨天趁你午觉时我刚回去过。”

  她狐疑地看着我,我坚定地点点头,又想了想,就决定开车带她去楼后那片白杨林。

  她闭上眼睛呼吸着白杨林雨后的空气,忽然笑着问我还记不记得以前在这里划石头剪刀布的事情。我说:“当初你太会耍赖了,每次都不认账,但每次我都能赢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第一把总是出剪子,第二把出布。”

  她生气地说我这一辈子都在欺负她,然后我就带她去那棵树,看当初刻下的肉麻的——“我爱卓敏”,她哆嗦地摸着已经模糊不清的字,一脸无法自拔,然后说:“其实那年我们过生日回家时,我是假装睡着,我就是想让你背着我……”

  我说那让我再背你一次,她乖乖地趴在我背上,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和她一起数着白杨树,她突然嗤嗤笑了:“我第一次经过这里时就数过它们整好九十六棵,所以你当然要输给我。”我作势打着她的屁股,她又开始叫“抓流氓”……

  “我想翻跟头,看现在能翻多少个,这些年把功全都还给老师了,不过我至少还能翻二十个吧。”说着就挣着要下地,我严肃地制止她。

  她开始询问宝宝的踪迹,我说可能正跟哪只小母狗厮混呢,她渐渐走到那棵埋葬宝宝的白杨树下,我就大呼小叫地指着另一棵白杨树说:“你看,这就是宝宝刚刚撒过尿的地方,一股臊味。”她皱着眉头闻了闻,说没闻出来,一会儿又惊呼:“对,这就是它的味儿……”

  我不想让她看见“宝宝之墓”那几个小字,我们正在如此浪漫的回忆中,我不想告诉她宝宝的遭遇,这样的打击对她太沉重。

  我也不敢带她回家,隐隐害怕警察已经悄悄在家门口布点,一回去就会被按在地下铐起来。我神经过敏地看见远处阳台有人影晃动,就匆匆强制她上车:“天很凉,这次别让医生再骂我。”她很不情愿,依依不舍地跟我上车,一直看着楼上那间房子……这段时间我完全不去想投案自首的事情,与卓敏的幸福越短暂,我就希望时间越长久,我甚至遗忘了半个月前发生的那件残忍的搏杀,认为那件事情与我毫无关系。

  菩空树突然给我发来短信,他说他出关了,他说他最大的领悟就是改了六祖惠能的一首诗:

  “菩提就是树,明镜也是台,本来都是物,何惧染尘埃。”

  “佛法就是‘爱恨自如’,其实当一个人老的时候,不会为做过什么而感到后悔,只会为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感到后悔。”

  我突然觉得这个疯疯癫癫的半老头似乎一直用他那双混浊的眼睛凭空看着我,让我无处可逃。我一点都不了解这个远房亲戚,我也不关心他悟出了什么真道,我现在只关心我的卓敏,和下一步去哪里挣更多的钱给她治病。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这家中外合资的医院院长是一位澳大利亚女士,她说她喜欢看我在医院里推着卓敏散步的样子,热情邀请我俩一起参加晚上的联欢会。我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草坪,篝火,社会各界人士,医院的护士医生和病人还表演了一些节目。卓敏已经能轻度活动了,她走下轮椅摆了几个漂亮的傣族舞的身法,赢得全场欢呼,她的脸庞被篝火映得红艳艳的,她气喘吁吁地问:“我漂亮吗?”

  “你是全场最漂亮的女士,不信可以拿镜子看一下。”

  “这个丑样子哪里好意思照镜子,上次化疗后我把镜子全摔碎了。”

  我一转身就把旁边一辆车的反光镜扭下来,举在她眼前——我凑过去,搂着她在镜子里很甜蜜地笑着,我亲了亲她不染一丝尘埃的头,说:“你没有头发的样子更有一丝空灵。”她柔软地亲了亲我,有薰衣草的柔软味道。

  澳大利亚女士祝我们永远相爱,还让我上台对着话筒说一番祝福的话,我对着话筒,很认真:“我永远要和卓敏在一起,无论什么情况发生,我都会拉着她的手,陪着她,我有能力一直陪她走下去……”

  掌声雷动,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过来祝福我们,说:“听着你的声音好熟悉。”

  很漂亮的一个早晨,只有云,没有风,只有太阳沉静地挂在天边,颜色深情,慈悲无限。

  我推着卓敏在医院的长廊慢慢地走,看外面的云被压得低低矮矮,下面有几点风筝似动非动,那些归来的燕子在被烟熏黄的屋檐下飞来飞去,衔着泥草把一个冬天的细节啾啾述说。

  四五个充满力量的男人走过来,我的心往下一沉,俯身亲了亲她,主动向他们走过去,那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问:“你叫杨一?”我点头,低声问:“能不能给我二十分钟,把她推回病房,相信我。”抬起头,一只手腕已被冰冷铐上。

  他把另一半铐在自己腕上,笑笑:“这样你就跑不掉了。”我深深鞠了一躬,压低声音说:“求您了,求您,就十分钟,就五分钟,好吗……”我侧头过去,发现卓敏正伸长脖子往我这边看,她在曲折的长廊那头温婉地问:“杨一,是谁啊?”我绝望中带着哭腔对警察说:“求您了,用衣服把我这只手铐遮住。”

  脸上火辣辣被猛扇一掌:“怕被她看见,你他妈就别干坏事!”

  她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惊愕地看着我满脸鼻血地被铐着走过来,经过她时,我故作镇定地对她笑笑。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匆忙把未被铐上那只手腕上的水晶递给她,而她苍白如纸,像一根蒿草跌倒在轮椅上,我用尽全身力气想扑过去,脑后一声闷响,我两眼发黑跪在地上……

  我已在铁窗里整整待了三个月,每天看阳光从高处一个窗口促狭地倾泻进来,一只蜘蛛在墙角结着网,我已观察出它行走的每一步规律,知道它什么时候出击,什么时候潜伏。

  我无比孤独,我突然明白所谓“孤独”不是指一个人孤单生活,而是你明明知道外面有一个人让你牵肠挂肚,但你却无法知道哪怕一点点消息。那是绝望中漫长无尽头的等待……卓敏病情继续好转了吗?我被抓走后她什么时候苏醒的?她知道我的事情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坏人……我对警察极尽配合,目的就是想多问点关于她的消息,但警察对我嗤之以鼻:“没出息的东西,老实点。”

  其实在警察来之前,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潜逃,或者按计划投案自首。但我像一个饮鸩止渴的人,总是对自己说“再多待一天,就一天”,然后一天一天地守在卓敏身边,一天一天地靠近危险。我清楚地知道这种方式很不理智,但我无法自已,无法让自己离开心爱的卓敏。

  篝火晚会上,当那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走过来说我的声音很熟悉后,我猛地生出不祥的感觉,我报案的声音肯定被电话录音了……我痛下决心当晚跑路,我把存有房款的那张卡交给了燕子,我小心地查看了那支作为呈堂证供的录音笔,甚至准备好了几张地图,我想好了,绝不去自首,绝不!我无法肯定自首之后能否还见到她,我宁愿终生漂泊,也要保住能时时看到她的权利……

  那天深夜,我躺在她身边那张小小的行军床上拉着她的手讲故事,我想趁她睡着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我在一张纸条上编造了一个故事:“刚才苏阳来了,很急,我和他要去考察路段,大约两个多月吧,由于在高原,手机信号不好,我找到座机给你打来。医疗费我已托付燕子转交,一定回来陪你过儿童节,勿念……”

  我躺在床上给她讲着故事,她很快睡着了,我慢慢抽出手来,拿上包正准备出门时,突然听到她喃喃自语:“别让我一个人,我怕,抓住我的手……”一瞬间我愣在门口,这句话正是几个月前她打胎前进入手术室时对我说的,当时我狠心地抽走了手,她泪眼婆娑如同揉碎的花儿。我突然想起我曾经的誓言,绝不再在她需要我的手时抽开……

  我轻手蹑足返回,继续躺在她旁边,把手放在她的掌心里。那一刻我变得很平静,好像在等待命运的安排,等待警察出现在我面前……我已无力改变格局,但在此之前,我要拼命享受和她在一起的短暂时光。

  脑子一片澄明,我已想好:哪怕第二天早上我就要死去,也要这样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等待天明,等待花开。

  现在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想到警察来得这么快,我不应该让她看见我狼狈的样子,我应该是一个好人的形象,那天走廊上的情景对她身心的伤害实在太大。

  铁门的小窥视孔被掀开,警察厉声喊着我的号码:“有人来看你,动作快点。”

  走在监狱悠长灰涩的走廊时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她来了。一定是她,前段时间我突然收到两条点五“中南海”,只有她才那么熟悉我抽烟的习惯。她胖了没有,她脸色红润多了吧,按照医生乐观的推断,这段时间她的病情应该大有好转,我想好了,见着她时我一定要说清楚——“我真的没有杀人。”

  拐弯时透过缝隙我依稀看见一个纤细女孩的身影,我的心中如有鼓点猛擂,我快步走进那间房子,失望,失望像漏勺一样漏走所有的想像……是燕子,她旁边是齐帅,拿着两条点五的烟。

  他们告诉我,她的病情恢复得出奇的好,医院已把“地中海贫血症”列为头等攻关课题并取得重大突破,今天正是给她采取新的脊髓移植手术的时间:“但手术很复杂,前后一共要进行两次,时间需要三个月左右吧,加上康复时间,半年后你就能看到比以前更漂亮的她了。”我敏锐地看着齐帅和燕子的眼睛,发现他们充满真诚和喜悦。

  “那天真的很危险,你被抓走后她休克了,病情有恶化的趋势,澳大利亚的那个女院长调动全院最好的医生把她抢救过来。老太太很愤怒,她一度准备以医院名义起诉警方,甚至以国际红十字协会理事的身份提出抗议……后来看卓敏恢复得很快,也就作罢。对了,这是她进手术室前托我带给你的字条。”燕子把一张字条亮给我看,我熟悉的字体,由于狱警不准随便当面递交字条,所以燕子就帮我念出这一段字:

  杨一,我从来就不相信你会杀人,我要把身体养得好好的,我一定在外面乖乖等你,我们一起带着宝宝散步,生儿育女,我答应你,我们就要两个女儿,加一个儿子。

  我如获至宝,隔着玻璃窗吻着那张字条,吻着字条上一个一个的字,燕子哭了,我却笑了,我说:“告诉她,我有充分的证据让自己清白。”我还让燕子转告卓敏,让她把那串水晶“消磁”,等我出来好戴。

  一个月过去了,我不再孤独,天天看着狱警转交给我的那张字条,背诵着字条上的那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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