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夏侧头看了眼方怡,脑子里想着刚刚在赵供家门口发生的事。下午的时候,四弟跑到田里跟他说赵陈氏跑去方家打了方辰还抢了鸡蛋,赵立夏自问光凭自己是搞不定那个泼妇的,当下就去找了里正,没想走到一半的时候看到有人跑过来,说方怡去赵供家跟那泼妇闹起来了。
赵立夏从没见过这样的方怡,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她说的那些话,她当时的语气神态,都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似的,让人无法直视,不说赵陈氏那泼妇,就连里正都被她说住了。赵立夏琢磨着,明儿还是要带方怡去看看大夫,这性情变得也太大了。
跟方怡家的破旧泥房不同,赵立夏家可是宽宽敞敞的青砖大瓦房,前后都框了老大的院子,老远就听到前院儿老母鸡咯咯咯的叫着,院子里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给鸡群喂食,瞄到方怡进门,立刻就欢快地扑过来:“方怡姐来了!”
方怡仔细地一一看过去,跑最快的那个虎头虎脑的是赵立年,跟方辰一样大,后头那个要大点儿,黑瘦黑瘦的,下午也是他一路跟在方怡和方辰的后头,这会儿正牵着个脚步蹒跚的小女娃儿慢慢地走过来,这是八岁的赵立冬和才两岁的赵苗苗,另外还有一个老二,叫赵立秋,估摸着应该是在做饭。方怡上前两步,抱起累得气喘吁吁地赵苗苗,小娃儿轻飘飘的,头发稀稀拉拉,枯得跟草似的,小脸儿都挤不出一点儿肉来,脸色暗黄,实在是看不出已经两岁了。
赵立夏一进门就去厨房帮忙去了,方辰跟赵立方年纪相当,平素最是亲近,当下被拉着继续给鸡群喂食去了,赵立冬则是想把赵苗苗接过去:“方怡姐还病着呢,我来抱吧。”
赵苗苗却已经搂着方怡的脖子,细声细气地说:“不要三哥,我要姐姐抱。”
方怡笑着亲亲赵苗苗的脸:“没事,我已经好很多了。”
“好了就好,你躺了几天都不见好,刚大哥还说明儿要再去请大夫来瞧瞧,我们都很担心。”赵立秋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方怡心里一软,知道这孩子在怕什么,任谁在短短一年经历天灾人祸都会觉得害怕,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笑容不自禁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赵立秋似有些不好意思,丢下一句要去给哥哥们帮忙转身就跑了,方怡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赵苗苗歪着脑袋,一本正经道:“姐姐,不要叹气,大哥说叹气不好。”
方怡又亲了亲她:“好,不叹气。”随即抱着赵苗苗一起看赵立年和方辰喂鸡,这一看才发觉赵立年的脑袋似乎有些大过头了,跟那细小的身子比起来简直就不对称,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这时,屋里传来赵立夏的声音:“吃饭了。”
方怡收拾好心情,带着赵苗苗进屋了,光亮的四方桌上放着几碗汤汤水水的糊糊,有三碗是野菜糊糊,另外三碗跟方怡之前见到的那碗一样,不过比那要稀稠许多。方怡跟着他们坐下,拉了碗野菜糊糊到自己面前,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就被赵立夏给端走了,继而换了碗没有野菜的,方怡往桌上一看,只见三碗野菜的分别在赵立夏,赵立秋,赵立冬的面前,剩下的赵立年,方辰和方怡自己则是没有野菜的,还有一个小碗是赵苗苗的。
方辰捧着碗吃的很香,小脸儿都快要埋进碗里去了,看样子是饿得狠了,也难怪,他从昨晚起就没吃东西,方怡真担心他的肠胃会饿坏,看他瘦瘦小小的样子,明显就是营养不良,这样下去对身体可不好。
眼看着大家都已经开始吃大口地吃起来,方怡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喂给赵苗苗,一旁的赵立夏见了,本想把赵苗苗抱过来,可想着方怡病才刚好,让苗苗跟她亲近亲近也好,只叮嘱了一句:“你自己也吃。”
方怡心应了声,扒了口糊糊,没留神差点儿吐出来,这东西可真是难吃,没有味道不说,还很干涩,像是沙砾嚼在嘴里的感觉,方怡草草嚼了两下,用力咽了下去,食道被刺得难受极了。
一抬眼,看着大家都已经吃了小半碗进肚,丝毫没觉得这东西难吃,方怡的心里突然说不出的难受,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可怜的,一直以为自己吃足了苦头,可跟眼下一比,自己的那点儿苦头又算的了什么?孤儿院的伙食再不好,那也是白米白面,那也是香香软软的食物,哪里跟这东西这般难以下咽,喂牲口都不一定合适。
方辰吃了会儿,抬头瞧见方怡又在发呆,心里顿时不安起来:“姐姐,你怎么了?”
“没。”方怡才说了一个字,喉咙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自问并不是个多感性的人,可这会儿却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她深吸了几口气:“没事,我这几天吃的少,要吃慢些才好。”最后,方怡咬牙把那一碗难以下咽的清汤糊糊都吞了下去。
吃过饭,赵立秋又开始收拾碗筷,他比赵立夏小了三岁,如今13,是家里最能帮上赵立夏忙的人。
赵立夏去厨房里端了碗鸡蛋水出来,就是把鸡蛋打碎用开水一冲,上面还飘着些油腥,比起那不知味的糊糊,这鸡蛋水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就连方怡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赵立夏把鸡蛋水端到方怡面前:“喝了吧。”
方怡一愣,抱着赵苗苗呆呆地看着赵立夏。
“你病了这么久,身体要补补,喝了吧。”赵立夏说着,碗又往方怡的面前递了递。
方怡看了眼赵立夏,又看了看怀里的赵苗苗,小女娃儿眼巴巴地看着那鸡蛋水,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却一声都不吭,不远处的赵立年和方辰努力想要别开眼,却下一刻又忍不住望过来,脸上是无法隐藏的深深渴望。方怡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这热气一路烫到了眼底,不然怎么又有想流泪的冲动呢?
“这么一大碗我也喝不完,一人喝一点吧。”方怡最终如此说道。
赵立夏点点头:“你先喝,喝不完再分。”
方怡哪里肯:“先分了再喝。”
赵立夏盯着方怡看了会儿,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最终低低应了声:“好。”
分了四碗,方怡,赵苗苗,方辰和赵立年一人一碗,另外三个大的照例没有,方怡对此毫不意外,也不多说什么,三两口把那晚鸡蛋水喝了。没有糖,也没有米酒,放在以前她是怎么都不会喝的,这会儿却觉得香甜无比。
之后,赵立夏寻了个借口,让赵立冬带着三个小的去院子里玩,这才说起正事儿,要放在以前,他是没打算跟方怡说的,因为说了方怡也是不管不顾的,但是现在,赵立夏直觉还是应该告诉方怡:“马上就要春播了,我们的种子有些不够。”
方怡眨了眨眼,这具身体以前是不管这些事儿的,自从方婶过世之后,方家的那20亩地全部都是赵立夏在折腾,所以记忆里还真没有关于种子的事,也不知道这个不够是差多少,她想了想,问道:“种子不够,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赵立夏面色有些凝重:“我去找过里正,他说之前去城里打听过了,朝廷这会儿正往下发种子,不过去年受灾的地方太多,朝廷顾不过来,我们还要另作准备才好。”
方怡皱着眉,等朝廷发确实不靠谱儿:“那能跟人买些吗?”
赵立夏看了眼方怡:“我打算明日进城去看看,找找爹以前的故交,看有没有法子买些种子来。”
方怡沉吟片刻,最后问的很直接:“种子贵吗?大概是什么价格?”
赵立夏道:“要不了多少钱的,你不用操心这个,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明日你跟我一道去城里,让大夫再瞧瞧,免得落下病根。”
方怡皱了皱眉,很不习惯被人当小孩照顾的感觉,况且那人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16岁的年纪放在现代才刚进高中呢,能懂什么呢?不过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如今她对这地方一抹黑,当务之急是先好好了解了解这个世界里的情况。
见方怡没吭声,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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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方怡牵着方辰回到自家泥房,赵立秋凑到赵立夏面前小声嘀咕:“我觉得方怡姐病了一回,变了好多,以前她可是连秋收都不问的。”
赵立冬心有戚戚地点头:“你今天不在,方怡姐把那赵供的婆娘训得服服帖帖的,她不止把赵供家的鸡砸死了,还扇了那婆娘两耳光呢,最后连里正都说不出话来。”
赵立夏端起脸:“立冬,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那个泼妇打了辰辰在先,挨两巴掌也算不得什么。”
赵立冬吐了吐舌头:“大哥,我这不是说给二哥听么,我才不会去外面说呢!”
赵立秋瞪圆了眼:“这么厉害?早知道我也去看了,我看那泼妇早就不顺眼了,去年她还趁着咱家办白喜事的时候偷了我们两只鸡呢!”
“她去哪家吃酒席不偷些东西走!也就别人懒得跟她这泼妇计较!不过方怡姐那会儿真的跟变了个人似的,我都有点怕她。”
赵立夏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比起之前那个成天愁眉苦脸哀哀怨怨的方怡,他倒是更喜欢她现在这样,虽说凶了点,但是不对他们凶就好了:“怕什么,她对你们不是跟以前一样好?不管怎么变,她都是你方怡姐。”
赵立冬做了个鬼脸:“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是方怡姐,将来是方怡大嫂。”
赵立夏曲起手敲了下赵立冬的脑袋:“少贫嘴。”
赵立冬抱着脑袋叫的夸张:“本来就是,二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赵立秋毫不犹豫地点头:“对!方怡大嫂。”
那头赵立年牵着赵苗苗慢吞吞地走进来,听到赵立冬的话立刻学着:“方怡大嫂。”
就连赵苗苗也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大嫂。”
好不容易板起脸想要教训教训不听话弟弟的赵立夏冷不丁儿被赵苗苗的童言童语给逗笑了,一面过去抱起赵苗苗,一面故作凶狠:“这个不能乱喊,传出去会坏了你们方怡姐的名声,小心到时候她不理你们!”
盘桓在赵家一众兄妹心中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去,方怡已经好了,不会跟爹娘那样突然死去,真是,太好了!!!
……
方怡牵着方辰回到家,往炤里添了些柴火,把锅里的热水倒出来,换了干净地放上去烧着,准备回头弄些盐水给方辰清洗下伤口,再给两人好好洗洗,这具身体生病就不说了,方辰一直陪在旁边,虽然每天在赵立夏的监督下洗了脸,但身上还是脏兮兮的,今天还被推在地上,这让干净惯了的方怡看着十分不舒服。
所幸家里虽然贫寒,澡盆还是有的,厨房的水缸里也有大半缸的水,估计是赵家那几个小子挑的,方怡琢磨着,明天起她得自个儿去挑水了,虽然这里的很多事她都不会,至少家务事她是会做的,总不能她一个快奔三的人了还要靠着那几个半大孩子照顾。
方辰捋起袖子想帮忙,被方怡赶着去屋里拿干净衣服去了,说是干净衣服,其实在方怡眼里也不算干净,很多明显的污渍都没洗掉,不过想到洗衣服的都是半大的孩子,方怡又叹了口气。
方怡先前就仔细看过方辰的额头,虽说磕着了,但是并没有破皮,小心些洗应该没事。帮方辰把散乱纠结在一起的头发小心地弄开,淋了水,抹上皂角,细细的揉搓,方辰本来已经做好了头发被扯疼的准备,却发现这回竟然一点儿都不疼,心里有些不习惯,歪着脑袋去看方怡,软软地叫了声:“姐姐。”
“嗯?”方怡应了声,停下手里的动作:“弄疼你了吗?”
方辰摇摇头,差点儿把水甩到眼睛里,随即被方怡按住了,便乖乖地不动了,过了会儿,又说:“姐姐,立年跟我说,立夏哥明天要带你去城里看大夫,姐姐明天跟立夏哥去城里么?”
“别动,弄到眼睛里该不舒服了。”方怡地动作很仔细,生怕碰着他的额头了,“嗯,要去的,你明天跟立年和苗苗他们在家里玩好不好?”方怡不是没有听出方辰话里的期待,只是以目前的境况,就算带着去了,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她也没能力给方辰买,与其让他眼馋倒不如干脆不去,以后的日子总还长着的。
方辰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但想到方怡是去看大夫的,也就觉得没什么了,乖乖地应了:“好。”
洗完头方怡顺手就用布把他的头发包了起来,小家伙显然对此很好奇,几次想要伸手去摸却又怕给弄散了,眼睛不住地往上翻,想要看清头上是怎么包着的。结果等方怡换了盆水回来就看到方辰坐在那儿不住地翻白眼,忍不住失笑。
方怡在柜子里翻了翻……就在方怡打算给方辰洗澡时,小家伙居然捂着衣服不让脱:“姐姐,我自己洗。”
方怡无语:“你每次都没洗干净,过来,我给你洗。”
方辰嘟着嘴不乐意:“我已经五岁了,可以自己洗的!”
方怡有些想笑:“你还有半年才满五岁呢,快过来,水要凉了。再说了,你的手破了皮,不能泡在水里。”
谈判失败,小家伙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着方怡身边挪,满脸委屈,还带了点儿羞涩,自己都是大男孩儿了,居然还让姐姐洗澡,很羞羞的!
方怡紧紧地抿着唇角,生怕一个没绷住笑出声,这小家伙可真逗,等他蹭到手边,三两下就给剥光了。方辰惊呼一声,连忙跳到澡盆里,背对着方怡蹲下来,小手还紧紧捂着小JJ,刚刚洗干净的白嫩嫩的耳朵一片通红,跟煮熟了似的。
这一副害羞的小媳妇模样把方怡逗得不行,肩膀可着劲儿地抖动,却不敢笑出声,据说小孩子自尊心都是很强的,幸亏方辰是背对着方怡的,不然怕是以后都不会让方怡给洗澡了。
方怡拿着布条仔仔细细地把方辰的后背搓了一遍,洗澡水顿时就浑浊了,可见这小家伙每次自己洗澡有多马虎。方怡也顾不上笑了,把小家伙扳过来从上到下都搓了一遍。洗到小JJ的时候,方辰差点儿哭出来,后来瞧着方怡一脸认真的样子才稍微好过了点儿,也仅仅是稍微,一洗完澡小家伙就光溜溜地一溜烟儿跑炕上去了。方怡看着湿漉漉的床单,默默扭头,算了,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