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起,我教你们认字,每个人都要学。还有,我小时候曾经遇到一位道长,教过我一套太极和几个防身的招式,回头我教你们,也都要学。”
赵立夏这会儿是真愣住了,不仅为方怡那副长辈的口吻,还为她话里透出来的信息,教他们认字?这可真是太好了!
和别的庄稼人不同,赵立夏的父亲一直都认为识字的人,为人处世要强上许多,是以当初他对方家诸多照顾,想的就是要让孩子跟方家识点儿字,学些做人的道理。关于这点,没人听得比赵立夏更多了,赵立夏曾经跟着方怡的父亲学了不少东西,三字经其实他也会背不少,只不过这两年被家里的事拖着,他都快要忘记这事儿了,眼下听方怡提起,他不由有些激动,也顾不得方怡会不会不高兴,很直接地问:“当真?你认识多少字?三字经里的字我大都认识一些。”
赵立夏的这股子好学劲儿很明显取悦了方怡,方怡微微一笑:“绝对比那隔壁村儿的秀才要懂得多!”
“……”赵立夏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
等一屋子的人都洗干净了,方怡这才指着刚刚找出来的脏衣服:“你们两个帮我拎着,我去小溪边洗衣服。”
这回,就连赵立夏和赵立秋的脸都红了,这脏衣服里头可有亵裤呢,怎么好意思让方怡洗!
看着他们抱着脏衣服不撒手,方怡挑眉:“你们刚洗干净的澡,可别又被蹭脏了,洗衣服这种事儿本来就是女人做的,快放到桶里去。”
到最后,赵立冬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赵立夏和赵立秋拎着几个大木桶跟在方怡的身后,赵立秋瞅了瞅前面儿的方怡,凑到赵立夏耳边嘀咕:“大哥,我觉得方怡姐怎么变得跟娘似的,她现在都不喊你立夏哥了。”
赵立夏也发觉了这情况,想了想道:“也许她是想像她娘那样撑起一个家,随她去吧。”
背书
眼下正值初春,在这偏北方的地段儿还是很冷的,浸在溪水里的手指很快就冻得通红。方怡却浑然未决,她蹲在小溪边,挥舞着木棒重重地敲打衣服,发出沉闷的声响,只见那污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衣服里挤出来,可见这衣服有多脏!
闷头敲打了好一会儿,方怡这才放下木棒,把衣服放在溪水里摆了摆,又揉搓了一番,这才放到一边洗干净了的木桶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方怡站起身原地蹦跶了两下,舒缓一下蹲得有些酸麻的腿。
之前为了避免遇上碎嘴的大婶儿们,三个人特意绕过了村里最常用的那一段小溪边,往上游走了走,虽然水面窄了点儿,但方怡一个人用足够了。赵立夏和赵立秋一早被打发走了,这会儿附近就只有她一个人,偶尔还能听到树上鸟儿欢快地叫声。除却生活艰苦了些,其实在这里生活也挺不错的,在冰冷的水泥大厦孤身奋斗了这么多年,方怡心里也是有些累的,只是再累她也只能硬撑着,因为她的身后没有退路。
想着想着,思绪就转到了屋里的那些个半大小子身上,方辰的智商应该不低,虽然说不上过目不忘,但记忆力确实比一般人要好上许多,将来考个秀才举人之类的应该不在话下,这么一想,方怡心里油然生出些许骄傲之情,这么聪明的小家伙如今是她的弟弟了。
赵家的那几个孩子,心性都是不错的,在如此难捱的环境下,还能对方家这对孤儿诸多照顾,确实很难得。方怡这人,虽然生性有些冷漠,但是对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向来都是感激的,并且会加倍的还回去。也许这也跟她自幼缺乏关爱有关,但凡孤儿,又有谁不渴望关爱呢?
想了会儿,感觉腿上的酸麻都褪了,方怡才又继续洗衣服,洗到一半儿听到有人喊,扭头一看,只见赵立夏带着一长串尾巴又溜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家里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带他们出来逛逛,顺便再摸点儿虾子。”
赵立夏说话的时候,身后那几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方怡,就怕她训人。方怡瞧着不由觉得好笑:“也好,水里冷,辰辰立年不许下去,陪苗苗在边上玩儿。”
方辰乖乖地点了头,小手牵着赵苗苗,赵立年顿时垮了脸,他还想教方辰抓虾子呢!
赵立夏和赵立秋往上游走了两步,卷起裤腿,脱了鞋,蹚进水里,赵立冬跑去捡了几根树枝,又拿了个浅口的畚箕递过去,赵立夏拿着畚箕挨着小溪边放进水里,赵立秋拿了树枝开始在那搅动,原本清澈的溪水很快就浑浊了,片刻后,浑水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两只弓着身子的青色小虾,那些被搅的晕头晕脑的小虾子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撞进了畚箕里,赵立夏一眨不眨地盯着,瞅着差不多了,猛地将畚箕从水里拿起来,泥沙中混了有十好几只活蹦乱跳的小虾米,还有两条小指长的小鱼儿。
赵立冬探头一看,顿时笑开了:“才一下就捞了这么多!”
赵立夏心情也很好,这会儿正在把小虾米捞起来洗干净丢到小篓子里去:“不奇怪,最近大家都忙着春播,没空来摸虾,也不敢让小孩儿来摸,万一生病了可就麻烦了。”若不是今儿解决了春播的种子问题,他也是没心情来弄这些的,毕竟这些当不得饭吃。
方辰和赵立年也忍不住蹭了过去,赵苗苗个子矮,看不到,急得嘴里不住地叫着哥哥哥哥。方怡看着他们高兴的模样,微微翘了翘嘴角。
等到方怡把衣服都洗完,那头也摸了不少小鱼小虾,还有些小螺蛳,几个大的冻得手脚通红,小的身上也溅了不少水,却都笑嘻嘻的,方怡冲他们招招手:“好了,该回家了。”
照例是赵立夏和赵立秋拎木桶,方怡抱着木盆,赵立冬抱着赵苗苗,方辰和赵立年捧着畚箕,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一行人的背影在夕阳下拉的老长老长的。
一回到家,方怡就去弄晚饭去了,本来小鱼小虾用油炸是最好吃,但眼下显然不可能,那就只能煮汤了,回头拌到糊糊里也是很香的,至于那些小螺蛳,也只能拿白水煮了,煮糊糊的时候,方怡把今天新买的红薯粉也抓了一把,跟家里的黑面掺到一起煮的,想着这样兴许能让味道好上一点儿。
就在方怡做饭的功夫,几个小的循着香味扒在厨房门口就挪不动脚了,口水的吞咽声和肚子里的咕噜声夹杂在柴火的噼啪声中,却偏没有一个人哭闹,看在方怡眼里不由又是一阵心酸,忍不住就先舀了小半碗的汤一人喂了几口。
这顿晚饭大家吃的很香,几乎每个人都添了第二下,幸亏方怡早有准备,煮得多了些。吃饭完,赵立年就跑到院子里撒欢儿去了,方辰看了眼方怡,得到首肯后也跟着去了。
赵立夏道:“下种还要几天,我和立秋明儿上趟山,看看有没有畜生撞进陷阱里。苗苗辰辰他们都太瘦了,得弄点儿吃的补补。”
方怡道:“嗯,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摘点儿野菜蘑菇什么的也好。”
“这怎么行!你身体还没好,先别去了,我跟立秋摘点儿就回来就成。”赵立夏只要一想到方怡上回就是为了摘野菜才生病的,就不想让方怡再去涉险了。在他看来,方怡自幼养的精贵,走不惯山上的路。
只是,如今的方怡又怎么会听赵立夏的劝,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他们,可怜几个半大小伙子,哪里会是堂堂方大律师的对手。
收拾完屋子后,方怡没急着回家,抱着赵苗苗招呼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让方辰教大家背三字经。
这短短两天发生的事,已经足够让方怡明白,何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次若不是方辰有股子神童的苗头,里正和族长才不会为他们出头!在方怡看来,除了赵苗苗还小,其他几个人都能学,就连最大的赵立夏也不例外,十六岁的年纪,正是记忆力好的时候,回头等孝期过了,大家一起去考童生秀才,到时候看谁还敢随便欺负他们这些孤儿!
被方怡封为“老师”的方辰小盆友心里十分激动,小身子骨儿挺得笔直,还背着小手,回想起当初父亲教他的情形,一句一句慢慢地背给其他人听。几个学生学的也很认真,方辰念一句,他们也跟着念一句。
方怡听着三字经,眯起眼琢磨起明天的事儿来,早起是肯定的,先把院子整一下,种些青菜下去,还要去弄些青草喂兔子,院子里的这些鸡,蛋下得不怎么勤,想必是没吃好,回头挖点儿蚯蚓喂了试试,还有书要抄,繁体字是个麻烦事儿,得先在地上练练,不然回头写坏了就亏了。
等到月上枝头,怀里的赵苗苗困得睡着了,方怡才出声喊停,这会儿工夫,方辰已经教了五句了。方怡听他们挨个儿背了一遍,赵立夏和赵立秋是一早跟着方怡父亲学过几句的,赵立冬背的磕磕绊绊,还忘了两句,一张脸涨得通红,赵立年倒是背的很顺畅。
方怡每人夸了几句,带着方辰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方怡就醒了,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梳洗了一番就去后院儿忙活了,这里的土是黄褐色的,很松软,应该算是比较肥沃了,方怡刨了几下就觉得可以下种了,她记得家里还有些青菜种子,找出来每隔上一小段距离就撒上几颗,再浇点儿水,后院儿一小片的地儿很快就收拾完了。
方怡看了眼才刚擦亮的天色,觉得还早,就在院子里来了套太极拳,眼下这具身体虽说才十四岁,柔韧度却还不及她上一辈,四肢有些僵硬,显然是平日里没怎么锻炼。就在方怡慢慢调整动作的时候,隔壁隐约传来背书的声音,听着似乎是赵立冬,显然他对于昨晚只有他一个人背不出来三字经很是耿耿于怀,所以一大早就爬起来背书。
听他背的断断续续,似乎连昨夜记得的那几句也忘了,方怡弯了弯嘴角,让他们一同读书的好处就在于此,天赋差一些的会下意识用更多的时间来追赶,小孩子谁不想求得长辈的夸奖呢?这样一来,只要有方辰在前面领跑,后头这几个也不至于落后太多。
上山
等方怡打完了一套太极拳,那头赵立冬总算是磕磕绊绊把那几句都背下来了,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响起赵立秋的声音,她连忙应了一声,刚走到屋里就见方辰也醒了,小家伙迷迷糊糊的穿着衣服,模样有些笨拙,方怡笑着过去帮他穿好,冷不丁瞧见领口那儿破了些,再留心一看,一身衣裳破了好几处。
方怡手一顿,想先给方辰换件没破的,再一想家里的情况,兴许其他的也破了,算了,等晚上回来补补吧。
等来到赵家,桌子上居然坐满了,除了赵苗苗其他都在,一脸跃跃欲试地望着方怡,想来还记着昨晚方怡说今早上要抽查背书呢!
方怡不由好笑,当下顺了他们的意,一个个抽查了过去,不错,都背出来了,方怡很满意,琢磨着等会儿要是山里没找到好东西,再去捞点儿虾子来加餐。这一屋子都是长身体的娃儿,营养跟不上问题很大啊。
早饭依旧是很稀的糊糊,再把昨晚省下来的虾子小鱼汤拌了点儿,一桌子人吃得直咂嘴。
吃过饭,赵立夏嘱咐赵立冬在家里好好看着弟妹,见他不情不愿点了头才作罢。方怡想了想,到底没开口让方辰继续教他们背三字经,学习这东西,得先培养了兴趣才行,强行按着学怕会引起反效果。
收拾了屋子,赵立夏赵立秋和方怡三人一人背着一个大竹篓出门了,赵立夏手里还拿了一把短弓,赵立秋也握了柄短剑。
“那头去的人多,我们从另一边走。”
方怡点点头,跟着赵立夏从后门出去,因为走的是断子绝孙的猎户路,当初赵立夏的父亲盖房子的时候,特意选的靠山的地方,离村里其他人家都有些距离,就是怕离得近了,回头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都往他身上扯。如今看来,赵家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村里人看到赵立夏这幅架势上山,铁定是会跟来看看的,回头混到个什么也好分点儿肉不是。
等到了山上,方怡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这古时的山路并不好走,根本就没有路可言,杂草丛生,有的直接长到了她的胸口,若不是身上穿得多,怕是要给蹭着。为了照顾身后的方怡,赵立夏和赵立秋两人走的很慢,碰到草长得高的地方还会一左一右给方怡挡挡,这让方怡十分的羞愧,她年纪都快有他们两个加起来那么大了,居然还被这么照顾着。
野菜并不是那么好挖的,因为它们都是跟杂草长在一起,很难一眼就分辨出来,方怡认得出的野菜种类本来就少,而脑子里的一些关于这身体以前的记忆告诉她,这位也不是个会挖野菜的。
所幸方怡不是一个人,三人在山上没走多久,赵立秋就停下了,指着不远处道:“那边有苦菜!”方怡探头望过去,前面有一丛灰绿色的植物,叶子是条形的,中间的叶茎泛白,像莲座一样四向伸展,上头开了几朵黄色的花儿,方怡以前没见过,也不确定是不是,跟在赵立秋的身后走过去,直到看他伸手才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也上前去帮忙了。
赵立夏站在一旁,四处张望,不多时又在附近找到了一大片,这一片明显就要嫩很多,还没来得及开花,也没长出几片叶子,方怡欢喜地过去挖了起来。
三人走走停停,不多时方怡和赵立秋就各自挖了半篓子的野菜,其中方怡最熟悉的就是荠菜了,为此她还特意挖了几株明显很老的,准备带回去种着,其他的一些她都不认识,这也实在怪不得她,打小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有几个认识野菜的?顶多就是在饭桌上见过几回。
赵立夏说的不错,这边山上村里人还真没人来过,他们还没往山上走多远呢,地上就是大片很嫩的野菜没人挖,全进了三人的口袋。方怡想起这具身体之前跟着村里的大婶儿去挖野菜的情形,都是人家挖也跟着挖,挖回来的全是人家挖剩了的老得啃不动或是苦涩涩的,还为此搭了一条命,真是不值啊。
等到方怡和赵立秋背后的竹篓快要装满时,赵立夏说:“野菜就先不挖了,我们去看看有没有野果子。”
赵立秋连连点头:“我记得这边有不少野果子,还有一小片竹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