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归嗯了一声,笑道:“好……。”
“那我等会儿把清歌抱下来给你瞧瞧。”画楼见他干脆,心情顿时好起来。
白云归身体不好,上次受枪杀,虽然避开了,还有一颗子弹留在背脊;而这次,又有一颗子弹留在小腿骨里取不出来。
画楼不准他下床。
白云归一听说儿子,顿时眼眸放亮。
他受伤住院,前天回家,前前后后已经二十天没有见到儿子女儿了,如今离他的葬礼,都过去半个月。
“素约也抱下来……”白云归低声哄着她,生怕得罪了夫人。
画楼只是笑。
她起身,自己把砸碎的饭碗收拾了,还问白云归要不要再吃饭,白云归说不要,她便和陈妈抱了孩子给他看。
白云归阴沉的脸,终于彻底转晴了。
其实也好,慕容画楼帮他做了自己难以做出的决定,他以后就真正解脱了。带着孩子去南洋,过上清静日子。
晚上的时候,白云归自己用左手喝药,不慎掉在床上,画楼没有说什么,还鼓励他继续,他就像个孩子一般开心起来。
喝了药,他对画楼道:“从我衣裳口袋里拿钥匙给我……”
画楼从衣柜的一套军装里,拿了钥匙给他。
白云归的眼眸却落在那军装上,他仍是舍不得的。
画楼猛然将柜子关上,他才收回了目光,拿出一根钥匙,让画楼去他书房第三个抽屉里拿东西。
画楼抱了一张大大的图纸回来。
“那时你瞧着我送给灵儿的花园很喜欢,我就想替你盖一处花园洋房,叫人设计了图纸……。”白云归语气有些傲然,慢慢开了图纸,“后来我又想去南洋,房子一直没有盖。你瞧瞧,还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商议一番,将来就在南洋建这样的房子……。”
画楼将手覆在他的手背,没有看那图纸,垂眸半晌才道:“和你在一起,住哪里都好……”
白云归倏然抬眸,错愕望着她。
这是慕容画楼第一次如此明白表露自己的感情吧?
他不顾床上的图纸,将她压在身下,使劲吻着她。屋子里不知何时又放进了玫瑰,有馥郁花香阵阵,白云归第一次觉得,新鲜玫瑰如此瑰丽香甜。
他因为慕容画楼,爱上了玫瑰的香气。
第二百七十一节心思
白云归闹腾了一会,才认真和画楼看起图纸,两人商议哪里添减,屋子里温馨如水。
没清静多久,素约又开始哭闹不休。
画楼无奈叹了口气,对白云归道:“当前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俞州,去香港落足,再找几个人照顾孩子。素约脾气真大,我带了她这段日子,头都被她吵晕了……不过,女孩子有点脾气好,将来不受人欺负……”
白云归听着她自相矛盾的话,忍俊不禁。
画楼说他宠孩子,其实她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整理衣襟,上楼去了抱了素约下来。
画楼依依呀呀学着孩子说话,喂了她半瓶牛乳,孩子终于不哭了,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白云归。 “我抱会……。”白云归被孩子墨色眼眸瞧着心底软软的,不顾身上有伤,要接过素约。
画楼毫不客气避开他,笑道:“你照顾自己。要不然,我等会要照顾素约和清歌,还要照顾你。”
然后就指着白云归,不停地素约说,爸爸,爸爸。
白云归笑容越发轻盈,心底那些阴霾缓慢被孩子的笑声和慕容画楼的努力驱散。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正是天伦欢乐时,周副官来敲门:“夫人,李三少来访。”
李三少?
李潋之?
画楼看了眼白云归。
白云归也在看她,最终道:“要是觉得累,就不要见。”这半个月,画楼谁都没有见。
画楼把睡眼迷蒙的素约交到他怀里,让他小心,别被孩子打到了伤口,又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咱们要筹划着离开俞州,该交代的事我都要交代一番。从今天起。我是要见客的。”
语气里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洒脱。
白云归有些心疼望着她,默默颔首,柔声道:“去吧,我看着素约睡觉。”
陈妈在照顾清歌,画楼把素约交给白云归后,换了衣裳下楼 并不是一个来客。而是一群……
画楼穿了件墨绿色旗袍,原本纤柔腰肢在深色衣裳衬托下盈盈欲折,似弱柳若淡花,娇弱不堪。
她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更添了几分凄婉。
客厅里的来客都望着她。
她一眼扫过去。便看到了一张张熟悉面孔,笑容再也不能平静。她压抑着心中喜悦,表情疏离而落寞。跟他们含笑点头。
来客中带着眼镜的年轻俊逸公子,一袭乳白色西装,米色大氅敞开,气度雍容。只是那镜片后的眼眸炙热中有几分哀婉。
什么李潋之!
李方景回来了!
她有些错愕,李方景在北方水涨船高,官运亨通,为何会扮成李潋之南下?
只有一瞬间,画楼的眸子横掠而过。落在李方景身边淡蓝色旗袍,雪色披肩的女子身上。她低垂着眼帘,垂头丧气的模样很孩子气。是季落夕。
除夕夜过后,白云归说季落夕被章子莫杀了……
画楼不信。
原来季大小姐真的抛弃章子莫,跑到北方找李方景去了。可是她没有重要到李方景亲自送回来的程度。李方景南下。大约是跟他留在香港的生意有关吧?
李方景左边,坐着眼眸湿润的夏采妩和紧紧攥住采妩手的爱德华。奥古斯丁。 “画楼……”采妩起身,声音故作轻松,却暗携沉重湿意,“我们前几天才听说白将军的事,你节哀!”
画楼搀扶了她的手,两人坐下。
她淡然笑了笑:“我没事,人死不能复生,我还有孩子……”
采妩以为她故作坚强,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她急忙拭泪,很是狼狈。
画楼反倒安慰她。
众人见她不愿意谈白云归,更加不愿意旁人的安慰,便再也不提让她节哀。只是话题小心翼翼,气氛很沉闷。
看到画楼没有想象中那般狼狈与虚弱,李方景眼眸有了几丝明媚,他起身对画楼道:“夫人,小六托我带季小姐回来,我先送季小姐回季公馆,告辞了。”
画楼说了句三少和季小姐再来玩,便让周副官送他们出去。
只有画楼和奥古斯丁在场,采妩眼眶又红了。
画楼就问她:“六少怎么南下了?”
采妩有些错愕,倏然又领悟,画楼当初跟李方景很好,或许她喜欢过李方景,才对他如此熟悉?采妩没有隐瞒,低声道:“六少没有说,不过他是打算用三少的身份,回香港,远离政坛……”
画楼心中一动。
历史上那个叱咤风云的李副总统,不是李方景,而是李潋之?
她有些哭笑不得,当初她那般信任和器重李方景,是她弄错了 “方景闲云野鹤惯了,在北方政府,他年轻,总是处处受人诟病,他觉得很累。”奥古斯丁突然开口解释,“李三少醉心于权势与信仰,发誓革新中华。他们长得像,又是自愿交换身份,对方景没有坏处,夫人不用担心。”
画楼微笑,表情很平淡。
“不说这个!”采妩见画楼情绪低落,忙把话题岔开,“画楼,我离婚了……”
她公开握住奥古斯丁的手,自然是离婚的。
画楼舒心一笑:“守得云开见月明,采妩,恭喜……。”
采妩却好似很感叹:“我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画楼,是吴时赋回济南,亲自同意离婚,还给了我一对玉如意,作为补偿。”
画楼微微蹙眉,不解看着采妩。
采妩笑容轻柔:“我也怕他打坏主意。可公公在俞州,我娘家在山东也算有些势力,我又在香港,他应该占不到便宜的,才同意……他完全没有后招,离婚后就回了俞州……。”
画楼想起陆冉当初去海岛陪吴时赋。
难道他们患难见真情,决定放下彼此过往,认真过日子?
采妩以后不受吴时赋的约束,是最好的消息。其他的,只能是见招拆招。
“我和采妩准备回香港就办婚礼!”奥古斯丁拉着采妩的手,对画楼道,“夫人,您要不要带着孩子,去香港玩段时间?权当散散心……。”
画楼心中大喜。 她眼眸有了几分期盼。又有些不太确定。
采妩忙道:“画楼,你一定要去!”
“要是我一个人,哪里都好说……。”画楼犹豫道,“我还有孩子。我公婆也在俞州,总得问过家里人。其实。我想搬到香港去,把孩子抚养长大……。”
她的语气不见哀痛,轻柔似羽翼滑过。
奥古斯丁和采妩都是心中一沉。他们以为她想逃离白云归生活过的地方,用逃避来治疗伤痛。
不过,逃避亦是法子。
“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帮我一起打理?”画楼拉着采妩的手,“我是要走的,只是公婆那边,少不得口舌,可能要耽误很多功夫。我带着孩子。一个人出远门不方便,我又不太相信旁人。”
采妩惊喜不已,墨色眸子里顿时有了雾气。声音微哽道:“我当然愿意。龙永,我们留下吧,帮着画楼打理好。再回香港。”
“好!”奥古斯丁很干脆道。
采妩留在官邸吃了饭,就跟着奥古斯丁回了饭店。
李方景斜倚客房乳白色栏杆抽烟。才去北方一年,他学会了吞云吐雾。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抽烟越发严重。
烟草的清冽中,他的眸子变化莫测,静静听着奥古斯丁说话。
“……我先去香港。”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很安静,“我会用你的名义,帮她买好宅子,有什么需要,你发电报给我。”
“你不留下来?”奥古斯丁不解道,“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 “她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李方景遥视远方,眸光晦涩不明,“她是李方景的朋友,我现在是李潋之。再说,我会情不自禁的,特别是她落魄的时候。”
他兀自笑了笑,自有风流姿态从眉梢倾泻,“我第一天认识慕容画楼,她就没有狼狈过。如今……她要带着白总司令的孩子走,南方政府、白云归的嫡系势力会怎么想?白家人会怎么想?只怕是一番挣扎,她肯定不想我看到她为难……。”
奥古斯丁长久沉默。
两人抽了两支雪茄,奥古斯丁才缓慢问:“方景,白云归死了没有?”
李方景没有转身,没有回答,只是手微顿。
奥古斯丁转眸望着他,声音里暗含警示:“我听人说,白云归入殓的时候,遗容只有他的旧部和白夫人看到了,他是否真的去了,是个谜。我再瞧着白夫人的态度,她要么是伤心过度,要么是不伤心……。”
“方景,听到白云归遇害,你第一件事,是不是想起了慕容画楼不再属于某个男人?”奥古斯丁见李方景不语,言辞越发犀利。
一道寒光劈面,李方景倏然扭头,紧紧盯着奥古斯丁,声音从他薄唇间一字字溢出:“我从不瞒人,我惦记着她,可我李方景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奥古斯丁淡然笑了笑:“我知道。关心越多,你就越乱。方景,你先回香港,宅子的事情我来安排,慕容画楼的一切,你不要抽手,我怕你情难自控,让自己尴尬!”
“好吧!”李方景好半晌才舒出堵在心口的那口气,人也清醒了很多,“多谢你了……”
不管是多谢他肯帮画楼,还是多谢他在此刻点破他的心事,这声谢谢,都是奥古斯丁应得的,他不客气道:“不用!
第二百七十二节临行前
送走采妩,画楼上楼,才知道素约和清歌都睡下了。
白云归依旧依偎床头看书,目光恬静,淡淡橙色光线笼罩他的侧颜,坚毅轮廓线条柔和,有种年华内敛的俊朗。
看到画楼进来,他把书放下,问她:“李潋之来做什么?”
“不是李潋之,是李方景。”画楼笑道,坐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今日时机不巧,没有跟他单独说话,不知他为何南下。我听奥古斯丁的口风,他大约是疲于应付官场,想隐退田园……”
白云归眸子微黯。
政治黑暗,他是知道的。可像他这种性格,放弃了如今的一切,等于放弃了前半生的梦想。
慕容画楼手段太过于强硬,把他一下子就从陆军总司令的官位拉下来……可若没有画楼,他是难以下定决心的。
李方景倒是干脆。
“国内政治乱得一塌糊涂,的确叫人难以忍受。可说放下就放下,他是个不错的……”他微微叹气。
画楼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笑容恬柔:“并不是他很厉害。能轻易说放下,因为他是局外人……”
白云归微怔,细细思量这话,心田的沉重负担又轻了几分。
他在这个局里十几年,自然舍不得;慕容画楼和李方景冷眼旁观,才能理智又果决。
他伸手将画楼搂在怀里,半晌不语。
而后的几天,画楼开始盘点白云归的财产,把能带走的。准备全部带去香港。
他的私产不多,却足够他们一家四口下半生衣食无忧,甚至可以奢侈。
听闻这个时期的军阀都富可敌国,白云归算得上清廉的。
采妩也留下来帮着打理画楼的行李。
她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白云灵和卢薇儿来瞧过她数次。只因为白云归去世,气氛显得沉重。
白老太太一听画楼要带着孩子去香港。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官邸看画楼。反对得很坚决:“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这个小的孩子,如何生活?在俞州,咱们还能相互帮衬。”
这是明面上能说的理由。
还有不能说的:画楼年轻,她刚刚满二十岁。如今又是新时代,叫她一生替白云归守住?只怕很难。特别是去了香港,画楼可能要改嫁的,难道叫清歌和素约改了别人家的姓?
老太太最不放心这点。
老太爷也不同意画楼走,他的理由很直接:“素约你可以教她,清歌怎么办?画楼。你不能把男儿养在妇人塌下……”
白家人的意思。定是要留下孩子。画楼最好也留下。她若是执意要走,就白家也不强求。孩子不能带走。
白云灵和张君阳也劝她:“香港再好,也是人生地不熟,要是有事,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甚至卢薇儿都反对。
画楼沉默不语。
老太爷和老太太劝她,她态度恭谦温顺;其他人劝她,她则笑容冷漠疏离。这边应付着白家众人,那边叫副官收拾行李,根本不听任何人劝的架势。
白云归原本有心为难她,让她自作主张。
可听闻了白家人对她的阻扰,又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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