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归原本有心为难她,让她自作主张。
可听闻了白家人对她的阻扰,又有些心疼。
“我见见爹吧。”白云归道。
“暂时不行!”画楼道,“如今局势还算好的,你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年纪,这样莫名其妙装死,老爷子不能理解。他要是执意让你回去,只需要透露一点口风,咱们哪里都去不成了。”
是啊,如今白云归的处境并不算太坏,只是他自己心中疲惫至极。
在外人看来,他没有放弃的理由。白云归也想知道,慕容画楼迫不及待让他下野,到底是因为什么。
“画楼,你为何非要我现在就放弃?等我们离开了俞州,你就不再是将军夫人,只是个平凡妇人,将来很多事不会像现在这般便宜……”白云归望着她,声音微低。
为何?
因为再不走,过几年南方会打过长江,形式上统一了华夏。可统一的过程是要流血的,白云归真的放心把自己的嫡系交给总统和总理吗?
他会更加舍不得。
可他不放手,就要自己去打仗。
骨肉相残,到时他会更加痛苦。
熬过了这些痛苦,会有短暂的平静,可政治的诡谲依旧翻云覆雨,他能次次都平安避开吗?
等他真的平安避开了,华夏全面抗战也开始了……
那时,他不可能再走了。
那场战争惨烈又悲痛,它没有后世历史课本或者电视电影里的激励人心,有的只是狼烟四起的荒芜、国破家亡的悲怆。作为妻子,她不想丈夫参与这场战争。
她不想涉足战争。
“你还是舍不得?”画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眸光微敛,眼神晦涩不明。
“我向来不对失去的东西留恋!”白云归淡然了几分,声音也轻盈,“既然你帮我做了决定,我没有不舍!倒是你,将军夫人的身份说不要就不要,让我诧异。”
画楼这才明白过来,欣慰里也含了愧疚。她不应该猜忌他的。
“我没有不舍。”画楼抬眸,慎重望着白云归,“生活里的荣华富贵,这几年我也享受过,不过尔尔。可安逸和平静是权势换不来的,白云归,你不是说,当初流血革新,建立民国,是想让我们的后代过上不一样的日子,成为新时代的人?我们离开俞州,过简单的日子,孩子们长在新环境,不走我们的老路,不好吗?”
“好。”白云归忍不住笑,声音暧昧起来,“你一个小女子都有这等豁达,难不成独独我放不下?这些年。权势和富贵,在我心中亦不过尔尔,唯卿是此生挚爱!”
画楼心中一动,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唯卿是此生挚爱……
他总是会说这些叫人心湖荡漾的话。
可唇角的笑,不自觉流露。
“孩子你准备如何带走?”白云归问画楼,“你不能再叫父母伤心了……。”
慕容画楼沉吟片刻。才道:“你去了。爹娘早已伤透了心。除非我留下来,否则他们怎样都会伤心。将来总会明白我的,现在就让他们恨我吧。我准备让杨嗣发帮我。”
白云归葬礼过后的第十天,杨嗣发就任南方政府陆军总司令。
听到画楼的口气。她都打算好了,白云归只得同意。
杨嗣发听说画楼要南下香港,错愕不已。
然后又问:“是将军的意思?”
画楼颔首,道:“我们准备去南洋,先在香港落脚,以后可能是去美国。白家那边。我只怕说不通。将军又是不能露面的。您帮帮我……”
杨嗣发狐疑看了慕容画楼。
白云归真干脆,断得这样干净。不过他走了也好。他走了。东南的部队便都是杨嗣发的。
他最愿意看到白云归远走他乡。
“夫人什么时候动身?”杨嗣发问道。
他这样问,就是同意帮忙了,画楼不免欣慰,笑道:“还有四天就是三月初一,我想那天走。”
她家里的东西这几天收拾得差不多,只等白家那边同意了。
“好!”杨嗣发斩钉截铁,“夫人准备好行李,三月初一我派专列送夫人南下。”
画楼说了句多谢,便把结果告诉白云归。
真的要走了,白云归整个人没有了前几日的郁结,反而对新生活心生向往。
画楼又去了白公馆。
自从白云归去世,她第一次主动出门,从前都是白家人去官邸看她。
老太太惊喜不已,却又想起白云归,顿时拉着画楼哭起来。知道白云归遇害,她病了十来天,如今还是虚弱不堪。
“可千万别想着去香港,啊?”老太太仍不放心,叮嘱她。
画楼声音微噎,道:“娘,我都听你的。”
她终于答应,白家众人皆心底松了口气。
可第二天,便有杨将军上门,跟老爷子和白嗣立在书房说了半天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对家里众人道:“画楼三月初一带着孩子去香港,最近要是没事,你们都去看看她。”
声音里有些不舍,却没有犹豫。
女眷们目瞪口呆。
白甄氏没有抬眸,却缓慢舒了口气。她可怜慕容画楼,却也真的不希望画楼留在俞州。
老太太声音打颤,问老太爷:“怎么又要走?画楼说她不走的……”
“政治上的事!”老太爷含混道,“画楼不走,旁人怕不安心,清歌和素约也别想消停。让他们去吧,杨将军会照顾他们母子,等画楼安顿好,会来信报平安的。”
老太太掩袖而哭,却没有再说让画楼留下来。
几天后,白家众人纷纷来官邸,向画楼辞行。
临行的前一晚,一切皆准备妥当,白云归对画楼道:“趁着夜色,我想去祭拜罗庭,以后不晓得还能不能回来……”
罗庭是罗副官的名字,他葬在白云归的墓地里。
画楼道好。
白云归的伤势好的差不多,穿了副官的军服,跟着画楼去了墓地。
繁星满碧穹,却没有月色,墓地里蛩吟遍地,荒凉又阴森。
易副官停好车子,画楼和装扮成周副官的白云归徒步往墓地西北角走去。
暗淡光线里,依稀能看见一个纤柔人影,跪在白云归的墓前。
画楼和白云归顿时心生警惕,两人各自将脚步放缓,往墓碑后的阴暗处躲避。
第二百七十三节惊愕
暮野四合,晦暗夜色中,跪在白云归墓前的身影单薄纤柔。
她跪着,皓腕微抬,轻轻拭擦着墓碑上那帧照片,动作缓慢又轻柔,无限怜惜。
缓慢中,她的吻落在冰凉的墓碑上。
淡弱光线中,慕容画楼只能感觉,她是如此悲痛欲绝。肩头微微起伏,那人顺势搂住了墓碑,似搂住了白云归结实的肩头,削瘦肩膀耸动着,那是她无声压抑着自己的抽噎。
不管如何压抑,夜风下方的慕容画楼和白云归还是听到了几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她的身子颤抖越来越厉害,哭得越来越凶。
压抑不住的哽咽声,也越来越多,很清晰听到女子的哭声,撕心裂肺般却强忍着,声音悲怆又低沉。
画楼终于能肯定对方的身份。
她云髻高鬟,气质灼烈,跪在痛哭,身影柔弱又不失风骨,是云媛。
她想起白云归葬礼那天的云媛,一袭黑衣,冷漠又疏淡,目光却一直不看棺椁。辞别的时候,她跟画楼说节哀,声音嘶哑,眼波盈盈欲碎,却不肯在人前流露一分。
她这样哭……
既然如此在乎他,当初为何要离开 画楼从未想过云媛为何离开,因为云媛骄傲,一直没有出现在她生活里让她烦恼。她很坚强,用她年轻美艳的生命,盛开灼目繁华·过得风光无限。
如今,白云归躺在一黄土下,她是不是心生悔意了?
画楼侧眸,看了眼白云归。
白云归神色错愕又迷惘,望着云媛恸哭的模样,他的表情怅然,宽阔肩头有了几分落寞与寂寥。
画楼想起那晚码头上他送云媛走,也是这种表情。
他的心·被触动了!
鬼使神差间,画楼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那青灰色尼龙军服在她指缝间,咯得手很疼,指甲甚至断了一枚,疼痛从青葱指尖滑向心头。
白云归吃痛·一下子惊醒般,回过神来。再瞧慕容画楼紧紧攥住他的手,瞬间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暖意,他顺势搂件了画楼的腰·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她是害怕他朝云媛走过去吧?
白云归没有想走过去,他只是心口发疼。倘若说以前一切皆是伪装,今晚的云媛是真实的,他见过她这样哭,是完全卸下了自己的防备,是悲痛欲绝的哭。
在一起的七年,他对云媛很好·以前他以为云媛不在乎,不珍惜。
原来她搁在心里!
这就够了,就算回不去,让他知道·自己爱过的女人,亦会为他的离去而心痛·回报他的付出,足矣!
他缓缓闭上了眼·搂着怀里的娇柔身躯越发紧了。
云媛哭了半晌,才警惕起身,抽出帕子抹干净眼泪,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云鬟,似鬼魅般消失在墓地 白云归和慕容画楼没有靠近那墓地,只是远远的给罗副官鞠躬,算作祭拜。
回到官邸,白云归有些沉默。
他拿衣裳洗澡的瞬间,画楼从背后紧紧搂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结实后背。
白云归微愣,笑着低声问她:“怎么了?”然后把她拉到跟前。
慕容画楼的眼眶有些红。
他忍不住笑起来:“到底怎么了,在想刚刚遇到的事?”直言不讳,语气亦轻松调侃。
慕容画楼终于缓慢舒了口气,她依偎着他,声音娇腻:“白云归,那个人是云媛,你知道的吧?”
白云归哈哈大笑,狠狠吻着她的唇,令她有些窒息让松开,笑容地眼底倾泻,不加掩饰溢满了眉梢眼角:“小傻瓜,她是谁跟我有何关系?我如今只是白云归,你的丈夫!”
画楼没有笑,表情有些失望。
白云归瞧着,便知道她真的上心了,认真道:“画楼,今晚我有些感触而已。毕竟她曾经在我身边七年……当初肯放她走,如今就不会再找回她,哪怕她真的想回头。画楼,我不想骗你,我从未忘记她,可她只是一个在我心底的人,我不会为了她,让你伤心。 画楼猛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心口的重石好似缓慢放下。
她欣赏这样的白云归,有情有义,真诚坦白,理智果决。
很多经历过感情的人,都会在心底葬一个人。那个人存在,并不能影响今天的生活,她只是一个影子。
敢承认的人,因为他淡然。
“我允许你心里放着她的墓碑,不准放着她的音容笑貌。”慕容画楼口吻很霸道,惹得白云归哈哈大笑。
他喜欢画楼这样的信任与坦诚。
感情最是难以言喻,倘若非要说他还记得云媛,有些牵强,因为幸福时、失落时他想分享的人,是慕容画楼;梦里的笑靥,亦是慕容画楼;幻想中老去时搀扶走过街道的苍老背影,亦是慕容画楼。
若非要说一点都不记得,也是骗人。毕竟他们也曾经美好,这种美好似墙上一幅色彩绚丽的油画,点缀了感情长廊的过往,它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为想忘记就不 存在。
慕容画楼不深究,不逼着他说违心妁话,白云归很感激妻子的聪慧与睿智,还有信任。
每个人都需要这种信任。
次日清晨五点,夏采妩和奥古斯丁便来到官邸帮忙,把画楼的行李都搬上了杨将军的专列。
画楼和陈妈各自抱着孩子,出了官邸。白云归跟在易副官、周副官等近卫营里,白云归从前的三十多名近卫,都跟着画楼南下·这是杨将军特意批准的。穿着副官军服的白云归,依旧器宇轩昂,显得特别扎眼。
奥古斯丁看了他数次 画楼故作不知。
今年的春日来得晚,官邸前的木棉此刻才是繁花盛绽的花期,似火焰般灼烈鲜艳的花瓣飘零,满地铺锦般瑰丽。
车子驶出,晨曦熹微中,画楼倏然让司机停车。
她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了身边的采妩·下车用白绫帕子包了一包木棉落英。
“木棉是英雄树,白云归亲手挑选,种在这里的。
”画楼跟采妩解释道,“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带些南下。”
夏采妩顿时眼睫盈泪,半晌才颔首。
到了车站·晨照悬挂碧树枝头,三月桃蕊缤纷,空气里有娇蕊的香醇。金色光线渡在她的周身,身影坚毅又曼妙。
等了几分钟·白家的车队才来送行。
不仅仅是老太太等白家众人,还有张太太。
自从张妍死后,张太太知道她是日本间谍,便闭门不出,这还是画楼第一次见到她。
陈妈抱着素约,画楼抱着清歌,跟众人辞行·一时间稀稀落落的哭声盈耳,气氛很伤感。
老爷子等人叮嘱几句,便站在一旁,让女眷们跟画楼说话。
老太太苍老的手拂过画楼的鬓角·似母亲般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忍住悲伤道:“高夫人也在香港·逢年过节便回来。你要是实在不方便,托她带信也罢·带话也罢,定要让娘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画楼的泪珠似断线的珠子,不由自主滚落,她默默颔首。
老太太见她哭,替她拭泪,自己也跟着哭起来。
众人见她们哭,跟着抹泪。 白甄氏嘱咐画楼,到了香港要是短了钱财,写信回来,然后就是一路平安的客气话。
瞿湘给了她一张名帖,对她道:“…….葛先生是珠宝行的魁首,家资显赫,您到了香港,要是一时经济上吃力,可以去找他。”
然后抱了抱画楼,在她耳边道,“我救过葛云的命,大嫂不管有什么难事,都可以去找他。他曾经是政界要人,在香港有些人脉。”
画楼心里微讶,却没有表露,感激颔首,道:“多谢你。”
白云灵、白云韶姊妹早红了眼眶。
张太太领着儿媳妇,也说了些场面话,时间便到了八点。
有个穿着铁灰色军装的将领过来,高声提醒道:“白夫人,咱们八点半启程,您这边还有什么不妥的吗?”
画楼笑了笑,说没有。
老太太一听马上要启程了,更加舍不得,拉着画楼的手,又是一番叮嘱 正说着,慕容千叠夫妻带着孩子们和慕容婷婷、慕容郊原来给画楼辞行。
慕容婷婷解释道:“妈受了风寒,卧床好几天,姐姐在跟前侍疾,不能来辞行。三姑姑,您一路顺风,有空回来看我们······”
画楼说好,又摸了摸慕容郊原的脑袋,笑道:“你们若是有空,也去香港看我。”
慕容家众人纷纷道好。
汽笛声中,慕容画楼抱着孩子,登上了杨嗣发的专列。火车蒸汽烟雾在空中盘旋,似雪色茶花妖娆盛开,瞬间又随风袅袅散去。
车子驶出了俞州,画楼看着窗外送行的人,一大群或挥动着胳膊,或用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