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关系错综复杂,咱们要谨慎;若是不处置,便将舆论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这段日子相处,慕容画楼对程东阳的秉性颇有了解,他万事求谨慎,不肯雷池一步。这样的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在太平盛世是个治国贤才,但在乱世,难成大器!
慕容画楼依旧瞧着他,黢黑眸子幽静。日影西移,金色斜照敛入她眼底,粼粼波光闪烁,反而看不清情绪。
李争鸿不安望了她一眼。
副官们立在旁边,观察这二人的脸色。
“夫人,属下觉得,程参谋言之有理!咱们围住姚专员,的确是引火上身!”李争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道出自己的想法。时局的控制很难,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夫人本意是好的,但意外难以避免。李争鸿亦希望她远离是非之外。
“督军调教出来的人,果然是好样的!”慕容画楼突然笑了,眉眼扬起,颦笑间不掩蚀骨寒意,“军人的天职是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她并不待他们回答,继续道,“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守卫的,不仅仅是国土,更是国民!如今,无辜百姓枉死,你们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独善其身!军装在身,长缨在手,可是你们骨子里,却没有军人的傲气!自古政治就肮脏,它压弯了百姓的脊梁骨,压弯了政客的脊梁骨,难道也压弯了军人的脊梁骨?有你们这样的军人,我看不到民族振兴的希望!我以你们为耻!”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却如烧红的火鞭,抽打在程东阳、李争鸿与在场每个副官心头,一鞭一血痕!
帘外花影摇曳,两只灰雀嬉戏,啾啾鸣声清脆,更显室内的寂静!
静的连呼吸声都不曾听闻。
外面的副官蹭蹭皮鞋声踏破了室内的窒息安静,年轻的副官慌张紧迫,没有注意满屋异样的沉默,报告道:“夫人,程参谋,姚专员又开枪了,打伤了几个学生,往火车站跑去了!”
慕容画楼眼梢带煞,声音如雷霆响起,震动耳膜:“张副官,马上去通知警备厅抓人!就说督军口谕,若是遇抵抗者,就地枪决!”
张副官心底一凛,恭敬扣靴行礼:“是!”
李争鸿望向她,碎金日光在她身后形成一个淡淡光圈,将她的明媚华容藏匿。只能看清湘绣旗袍上金色绣线光华流转,袅袅幻影里,她似古战场上的将军,麾下千军万马,运筹自如!
警备厅厅长冯元年最善审时度势,一句“就地枪决”让他明白这次任务的繁重,将警备厅军警全部派遣而去,丝毫不敢马虎。
这几个人身负血案,已经在舆论界引起皓然大波。倘若将来舆论对白云归不利,他可能要推出替死鬼。这个当口,不能出一点纰漏给白云归以柄!
这些军警,大部分是俞州老油条混混,平日无正经事,不过是欺男霸女、混吃等死,旁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功夫却炉火纯青。见冯厅长掏空老底去抓人,自然不敢懈怠。
不过一个小时,便将姚文讯与三十多名近侍全部抓住!
“很好!”慕容画楼微笑,眼波潋滟,唇角弯起优雅弧度,“押到斯菲尔广场去!什么时候四周围满了看客,什么时候来通知我!”
斯菲尔广场在市中心,是个地标性的建筑。
程东阳心绪已宁,他不知慕容画楼此举何意。但是话到嘴边,他生生咽下。夫人看似温醇,说话却异常锋利,刺向心底最薄弱的防护层,不到血
肉模糊誓不罢休。
她能捏住他们的软肋!
李争鸿恭敬立在一旁,神色再也没有质疑!
大约半个小时,整个广场已经人山人海。军警持械将姚文讯一行围丨成圈,既不让他们出去,亦不让愤怒群众进来。
宁静广场乳白色长木椅被践踏,四分五裂。夕阳西落,鸽子归桑,却被鼎沸人声吓得惊慌失措,在空中盘旋,无家可归地凄鸣,最终被声潮淹没。
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个个挽上黑纱,拉着用红漆撰写的横幅:杀人偿命!
四个血红大字,似红色雾霭,笼罩每个人心头。
报社记者混在人群里,时时有镁光灯扑闪。
慕容画楼与程东阳的汽车刚刚停稳,嗅觉敏锐的记者便全部涌上来,七言八语问着督军对这件事的交代。
慕容画楼一袭素色旗袍,黑色呢绒帽檐坠着黑色面网,只能看清她玲珑红唇衬着雪色肌肤,艳骨铮铮!
两名高大副官护送她,将记者与学生拦住,直径往广场中央而去。
姚文讯衬衫残破,鬓丝凌乱,狼狈被军警反扣。
瞧着慕容画楼,他却浮起一抹得色,挑眉冲她笑。
慕容画楼目光淡淡,并不在他身上停留。
她后背笔挺,姿态庄重走向高台,微风轻卷她的裙裾,衣袂飘飘。
藏在面网下的眼睛看不清情绪,下巴却倨傲扬起,气质威严。她的目光投下那条横幅,四个血色大字逼退了天际晚霞的灼艳,似团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烧。生命是最脆弱的,乱世里,命如浮萍贱!
沸腾广场渐渐安静,黑压压一片,全部瞧着独立高处的慕容画楼。
那单薄纤柔的身躯,能不能平息民愤?能不能扛起重任?
“上次督军遇刺,伤势一直未愈,所为委托我处理此事!”慕容画楼铿锵嗓音通过临时借来的简陋扩音器传遍广场每个角落,“督军说,他为官一任,不求政绩显著,只求一方百姓太平!”
“怎么太平!”黑色立领校服的男生年轻又炙热的面孔,愤怒诘问慕容画楼“我们同学先后死九人,伤一百零三人,督军要如此给他们年轻生命一个交代!”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如潮水汹涌,整个广场人声喧闹。
慕容画楼不开口,定定瞧着,直到声潮缓缓退却一点,才道:“受伤的同学,督军会担负医药费,另外补偿一笔营养费。至于牺牲的同学……”
她的眼眸转向被反扣的姚文讯一行人,似雪刃阴冷锋利,“督军会手刃凶手,以命抵命!”
没有沸腾的欢喜,整个广场都沉浸下来,目瞪口呆望着慕容画楼。耳边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异常清晰。
慕容画楼缓缓走下高台,她的皮鞋声响彻整个广场。
学生们闹事,预料过很多结果,却从未想过督军夫人会轻飘飘一句:以命抵命!
走到姚文讯面前,慕容画楼站定。
他冷冷瞧了她一眼,然后高傲抬起下巴:“就算以命抵命,也要中央军事法庭的判决!我乃堂堂政府要员,白云归没有资格处决我!”
那些侍从紧绷的神情微松。
广场下的围观群众听到这句,顿时又嗡嗡吵了起来,叫嚷着什么,慕容画楼没有听清。
她大手一挥,对军警道:“全部枪决!”
冯厅长没有动,他错愕望着慕容画楼。那些军警没有得到冯厅长的指示,不敢贸然行事!
“夫人,您不能杀政府要员!军事法庭会给您判死刑的,只怕到时督军也救不了您!”李争鸿拉住她的胳膊,唇线紧抿,“夫人,押解等督军伤愈再处理吧!”
“夫人,如今是新社会,杀人要走法律程序!”程东阳亦劝道。
围观的学生里发出嗤笑的声音。
此刻他们才觉得,原来是作秀!
冯厅长也劝。
慕容画楼拿出白云归的官印,威严扫视他们。
“把枪给我!”她轻声对冯厅长道。
那柔媚声音里透出来的强势,与她握在葱白指尖的官印,让冯元年无处遁形,解下自己的佩枪,交给慕容画楼。
官印一收,她熟练将子弹上膛,乌黑枪管指住姚文讯的额头。
“夫人!”
“夫人!”
李争鸿与程东阳大震,“夫人,三思!”
姚文讯则挑衅冲她猥亵一笑:“小娘子,你会开枪吗?”
第五十五节如花美眷
姚文讯厚颜无耻的笑容,督军夫人纤瘦娇弱的身躯,形成鲜明的悬殊。虽然子弹上膛,众人却都能猜到结局……
她是督军夫人,她的男人是俞州军权者,她不会为了弱势群体的学生而冒犯国家的法纪。可是戏还是要做的,政客的手段大家早已摸透。刚刚对慕容画楼的自信飞扬颇为艳羡的女学生,露出失望而鄙夷眼神。
没有人觉得紧张。
唯有程东阳与李争鸿喘不过气来。慕容画楼的性子如何,程东阳不算十分清楚,但是她眸子里的犀利阴寒,透过唇线的紧抿显示她的不快,让他心底大叫不好。
一次次被她震慑,程东阳隐隐觉得,这个女子举起了枪,不舔鲜血是不会放下的。
记者拼命挤上前,镁光灯明光强烈,闪耀刺目。
人群里的白云展将镜头对准那抹素淡,忽然不肯按下快门。素色旗袍没有绚丽刺绣点缀,包裹着的纤柔身躯似凄风苦雨中虬枝梢头孤零零的花瓣,随时会零落成泥碾作尘……
可是她握住了枪,好似点亮了她的神采,倨傲微抬的下巴,露出叱咤风云的显赫。
“你不敢开枪的!”姚文讯笃定道。
对姚文讯寡廉鲜耻的愤怒,对慕容画楼犹豫怯懦的鄙夷,人群里又吵了起来。
白云展将镜头对准一个角度,正要按下快门,就听到砰的一声。
那枪声,仿佛从古老的坟墓里爬出来,带着岁月沉浸的腐朽气息,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让所有人都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殷红鲜血溅落一滴在她的裙摆。风扬起衣袂时,那点缓慢泅开的殷红,为她添了风华绝代的潋滟!
单手开枪,枪的后座力居然只是让她的手轻微动了一下。只有枪不离身的老手,才有这样的技巧。
四周好似被无边的寂静海水淹没,没有一丝声响,甚至那盘旋空中的鸽子,都失去了踪迹。姚文讯那含笑的眼眸来不及收敛,便涣散了,直直倒地,发出一声哐响。
前排的一个女学生惊叫一声,晕死过去。
镁光灯停在那里,来不及按下去。
她绵柔嗓音如截铁般再次响起:“行刑!”
警备厅厅长冯元年额前一层细汗,惶惑眼神如从噩梦中惊醒。地上那具尚未僵化的尸体,睁大眼睛带着得意笑容,令他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他声音变得沙哑:“行刑!”
底下的人目瞪口呆,胆小的将头低下。
震耳欲聋的一排枪声,听在耳里,好像响了半个世纪。
枪声歇过,地上多了三十多具鲜血汩汩直流的尸体。浓郁血腥味在金色夕阳下氤氲,刺激每个人的嗅觉,更加刺激着他们心灵深处。
“公平万岁,民主万岁!”那个黑色立领校服的男生是学生领袖,他熠熠生辉的眸子雾气缭绕,声音嘹亮中带着轻微哽咽。
好似洪水冲破了堤坝,那学生领袖的话音一落,响彻天际的声音附和,公平万岁,民主万岁!
最最普通的人权,在这个年代居然是奢侈品!慕容画楼眼角微润,目光恬柔。
记者的镁光灯重新炫目闪耀,所有镜头的焦点,全部在这个昂首孑立的女子身上。
她素淡的衣裙,出生灼人心魄的美!
微微一笑,身后不再是刑场,而是鲜花繁盛的舞台。
民主万岁的呼声久久不歇…,,,
李争鸿与程东阳脑袋里却是嗡嗡一片,似乎只记得最后夫人高声道:“白督军为官一任,便会保东南太平一时!只要白督军在,自由与民主皆在!”
年轻学生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理念。慕容画楼的行为与承诺,赢得了学生的信任与尊敬,督军万岁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慕容画楼一路走下高台,学生与围观群众自动分成两列。摘下帽子,弯腰鞠躬。直到她的车子绝尘而去,那一排排弯下的脊梁骨才重新直起,欢声笑语盈耳不绝。
冯元年留下几个下属收拾残局,才转身上了车子,想起慕容画楼跟他要枪时那凌厉的目光,隔着面网都让他心底发凛。他啧舌:“白云归是大土匪,他那内地小媳妇,是个女土匪!”
不顾国家法纪,不经过中央军法处审判,擅自枪杀政府中央财政厅次长,以及总统府的三十多名近侍。这样的滔天罪行让白云归的政敌狂喜,准备大做文章。
可是第二天报纸上头版头条这样登着:“俞州督军,兼督东南六省军务白云归电:前日有不法分子,冒充中央要员,以及总统近侍,在俞州无端枪杀学生,制造震惊海内外惨案。这群罪大恶极之人已被就地正法。现将其伪造之证件呈总统亲览……”
举国哗然。
总统在读到这条新闻的同时,收到了俞州快车送来的秘密文件,里面装着一张伪造的总统手谕、三十几张伪造证件。
年仅五十的大总统气得几欲昏厥,破口大骂:“好个白云归!杀了我的人,还要来讨赏……没有真的证件与手谕,这些假的怎么做的这样逼真!好,白云归这厮,果然阴狠……”
怒气未歇,便有官员慌忙进来禀报:“ 奢总,大事不妙-!京都城东南西北全部都重兵包围……他们声讨伐老总!”
大总统昏厥过去。
第二天,大总统宣布退位,带着他的嫡系势力,灰头土脸从京都撤军!
东北张氏父子联合陕西郑系、东南白系,突然发难赶走了原本霸居京都、操纵政权的曹系。
张大总统当天宣布就职,任命陕西军阀郑华申督军为总理,东南军阀白云归督军为副总理。
白云归称自己鲁莽不懂政治,不敢担大任,辞去了张大总统的好意,带着自己的部队,不日回了东南。
张大总统感怀白云归大义,便通电全国俞州政治全部交给白云归的军政府,北方政府不插手。
白云归的专列回到俞州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白云展及其守军将领去火车站接白云归的那个午后,俞州下起了蒙蒙细雨。
寒浸袖底,慕容画楼穿着长袖旗袍,外面裹了雪狐皮大衣。云髻高堆装饰一支红玉钗,雍容华贵里添了成熟的妩媚。敛了青涩,素颜不着脂粉,光洁如玉的肌肤亦明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