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选了四匹料子,各自欢喜散去,家里气氛松弛了半分 采妩又挑了八匹出来,亲自给三少奶奶和婆婆送了各送了四匹。
三少奶奶精神不好,看到这料子,眉眼亦璀璨一动·说了句采妩你太客气了……
因为兼祧的事情,一向温和恭顺的采妩好几日没有跟婆婆说话。老太太心中也急,真不知道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采妩会有这么大的脾气,惴惴不安。看到她从白府回来后,整个人开朗不少,还给自己送了布料·当即呵呵笑,拉住她的手说话。
对采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情些。
吴夏采妩心中苦笑,原来每个人都是挑软柿子捏,连婆婆都是……
从前觉得她性子好·便总是打压她;她稍微反抗一下,婆婆就服软了。
采妩心中有了丝冷峭。
晚饭的时候,一向歇在外面姨太太那里的吴时赋突然回来了。家里好不容易松弛几分的紧张气氛,又瞬间凝重起来。众人皆望向采妩,却见她神色自若,举止娴静吃饭,眉眼都没有抬一下。
两人回了房·关了房门后,吴时赋坐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望着斜依梳壮台,一语不发的采妩·顿时气涌上心头,烦躁问她:“你到底想怎样?”
“离婚!”采妩平静又淡然说道。简短一句·说完便睥睨了一下吴时赋,依旧闲闲依靠那里·脚勾起高跟鞋,有一下没一下轻敲地板。
吴时赋一时语塞,这个女人真是固执,油盐不进!
他解了衣领的两粒扣子,让自己透透气,冷声道:“这不可能!除了这个,你有没有靠谱一点的要求?”
“我不可能接受兼祧的!”采妩轻声笑道,“虽然你们家子嗣单薄,但是大哥和二哥是有孩子的,爹有了三个嫡孙,你的情况根本不能够兼祧,你别妄想钻法令的空子! 吴时赋气得恨不能扇她一耳光,这个女人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松
她不同意,爹娘那里也不可能同意,那么就算自己不顾一切把同陆冉结婚了,陆冉亦是不能进吴家祠堂的,还不是跟姨太太一样?
那结婚还有什么用?
“我可告诉你,你娘家在山东。这里是俞州,隔了千山万水,我现在一枪崩了你,也没有人替你出头!”吴时赋凶狠道,“你最好聪明
“那······你还等什么?”采妩望着自己的蔻丹指尖,拿出锉子磨着指甲,声音轻柔又不屑道,“你大可一枪崩了我!不过,你最好记清楚,家里为何不同意离婚····…因为不想闹出丑闻。是离婚的丑闻大,还是杀妻的丑闻大,少帅最好心中掂量清楚······ 吴时赋一愣。
他不过是仗着吴夏采妩是旧式女人,没有念过书没有见识,所以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她心中通透清晰,比他还算的精明!
他气得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帅若执意要兼祧,咱们就法庭相见!在俞州,少帅的确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怕与我这个弱女子对簿公堂。可我如今是白督军夫人的挚友,她已经知道我家中这些琐事。倘若我出了意外,少帅大约难辞其咎吧?哦对了,白夫人说陆姨太太曾经绑架过她家的五少,督军和夫人都很不喜欢陆姨太太······”采妩甜甜笑了笑,起身开门,信步走了出去。
吴时赋愣住。
过了好半晌,他才起身准备离开,却有女佣过来,道:“四少,将军喊您过去……”
吴时赋下了楼,发现家中众人皆在客厅坐着,望向他的目光有了几分戒备与愤然。就连一向溺爱他的母亲,也失望的转了脸。
而吴夏采妩,伏在大嫂的肩头,肩膀一直耸着,低声抽泣。
这都没有过十分钟,出了何事?
却见父亲气得嘴唇哆嗦,手指发抖指了他:“好啊,有出息啊!居然说采妩不同意兼祧,你就要枪杀她……”
第一百二十九节得偿所愿
吴时赋微愣,继而阴霾狠鹫的目光落在吴夏采妩身上。
采妩正好抬眸,初雪般白皙小脸泪水涟涟,神态楚楚,似淡花弱柳,那般叫人怜惜。
触及吴时赋的狠辣眸子,像换个人,怯懦往大少奶奶怀里钻,丝毫不见刚刚的处变不惊与镇定自若。
吴时赋微诧,这个女人好会演戏。刚刚在他面前堵得他哑口无言,得了大便宜;转眼她又把这件事公开,哭得梨花带雨博同情,好似自己给了她多大的委屈一般。
他气得面目有些狰狞。
吴夫人却拉住采妩的手,哄着她:“好了好了,快别哭!娘和爹都在,岂会让你受他欺负?”
采妩含泪颔首,转身扑到吴夫人怀里。
吴将军大怒:“逆子,你可说了那话?说什么采妩娘家没人,你杀了她都不会有人知道?”
吴时赋百口莫辩,他是说了,可是那是吓唬吴夏采妩的话。而且,那个女人很是清楚啊,她刚刚不是全部反驳回来了吗?
“爹,我跟采妩闹着玩的……”吴时赋见父亲鲜有这般怒火,亦不敢顶嘴,只得讪讪笑了,“采妩,快跟我上楼,玩笑话也跟爹娘说,你太不懂事了!”
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意。
众人听得明白 采妩更是瑟瑟发抖,抱着吴夫人的胳膊不撒手:“娘,您还是让我和四少离婚吧!我娘家虽然是大族我们家那一房却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爹娘当我是命根子。要是我不幸折命于俞州,叫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属不孝……”
声音戚戚然,闻者伤感。
二少奶奶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大少奶奶也面有戚容。
吴夫人安抚着采妩,目光暗含怒意瞪向吴时赋。
吴将军顿时也怒起来,徘人去拿他的马鞭来。
大少爷和二少爷忙在一旁劝,好半晌才把吴将军想要打人的冲动给压下去。
吴时赋似众矢之的尴尬站在一旁。他恨得牙根痒痒,这个女人太可恶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从前觉得吴夏采妩很老实,很乏味,如今才知道,她的心思这样深,这样可恶!
她装可怜让自己在这个家里外不是人。
他太轻敌,便栽在这个女人手里!
吴夫人劝慰采妩:“不哭了,爹和娘还活着,这个孽畜不敢乱来。他吓唬你的啊!快别说离婚这样的傻话,你是我们吴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呢……”
二少奶奶与大少奶奶也在一旁劝。
采妩好半晌才止住了泪。
吴将军便沉声道:“离婚的话以后不准再说,我们吴家,世世代代没有一夫两妻的,新时代什么兼祧不兼祧的法令,丢人现眼!”
吴夫人不快的看了丈夫一眼。小年轻吵架而已,好好哄着就是了把话说得那么满做什么?如今什么规矩都不重要,孙子才是眼前的关键!
采妩斜眸瞥见了婆婆的神色,知道婆婆仍不死心,便又滚滚落下泪:“姨太太有了身子又是四少的长子,原本兼祧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吃惊望着她。
吴夫人心头一跳眸子里有些期盼与欣慰,这孩子终于想通了……
吴时赋也一怔。哭这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结果就听到采妩话音一转:“……可惜是陆姨太太!她做过什么,俞州人尽皆知,她做了吴家的正妻,不是叫人笑话我们家,笑话四少拾人破鞋?就算她是天仙,断乎没有娶回来做少奶奶的道理!四少以后的脸面让哪里搁?”
吴夫人脸色一变,这个她也是想到的。但是吴时赋跟她说,陆冉的事情,舆论很同情她,娶了她,俞州的人只会觉得吴家深明大义,宽厚仁慈,博得好名声。
但是,人言向来猜测不到。陆冉落魄时,舆论同情她;可是她做了少奶奶,显达了,自然有人嫉妒不满,只怕那些旧事又要翻出来说了……
吴夫人想让陆冉进门的心顿时冷了一半。
采妩继续道:“爹,娘,当初陆姨太太犯事,可是因为白家!要不是当时舆论呼声很高,白家肯定不会无罪释放陆姨太太的。四少纳了她进门,白夫人就对此不快;要是真的娶了她,咱们家就算彻底跟白家阄翻了……将来咱们有个什么事,白督军肯定第一个落井下石······ 这话,众人虽猜测过,却一直没有证实。
采妩跟白夫人关系极好,她的话定是真的。
众人后背一凉。
吴夫人眼眸有了戾气,比起孙子,丈夫的前程,家族的安稳更加重要。没有了这些,他们喝西北风吗?
她拍着采妩的手,让她别哭,又怒视吴时赋:“孽障,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难得回一趟家,便惹得 体媳妇大哭一场!回你的小公馆去,大家都清净。兼祧两房这话,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声音里有罕见的威严。
说罢,又平和了心绪,柔声安慰了采妩几句,叫女佣扶了她上楼休息。
二少奶奶和大少奶奶主动上前陪采妩上楼。可能是因为刚刚送了她们衣料,两妯娌对采妩很是友好。
特别是大少奶奶,哧哧笑道:“采妩,你这回找了好靠山!我看咱娘头一次对媳妇让步。有了第一回,以后也有第二回,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二少奶奶有些怕事,忙压低声音让她别再说了。
大少奶奶无所谓的撇撇嘴,采妩只是笑。
妯娌说了会话,就各自回房歇了。
采妩躺在床上·关了灯,半拉开窗帘,疏朗琼华铺满了屋子,房间里隐隐绰绰,遍地银霜。成亲最初,她也有着小女子的幻想,也觉得宽大的床很寂寞,看吴时赋的眼眸亦带着爱慕与渴求。
他却是冷淡的·嫌弃她的老土,嫌弃她的呆板。
而后,也有过怨怼 后来到了俞州,进了教堂,有了宗教的信仰,心灵好似被净化一般。不再怨恨·不再自怨自艾,努力学习自己从前不懂的东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再奢望别人的恩情过日子。
每一日都怀着感恩的心生活。
小时候念书·先生说她悟性极高。
她的悟性是真的极高。
悟透之后,似丢了副沉重枷锁,身心都轻盈起来,笑容又有了少女时的纯真与开朗,清脆笑声亦豪爽妩媚。
如今是新时代了,她透过窗棂,望着天边那轮新月·心中喃喃道。新时代总有好处。她听闻好几个离婚的媳妇,后来有了一番成就。
有离了婚自己出来做事的,结果遇上心灵相通的;也有离了婚出国镀金,回来更是嫁到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成就惊人。
所以很多老式人家的媳妇阄离婚。
她也可以拿着离婚来威胁公婆,换取自己的利益。
公公说不许陆冉进门·没用,他常年公务忙·在家能有几日?婆婆说不准再提兼祧,才算彻底把事情解决了!
她甜甜微笑:新时代真的很好!
“过几日应该备些重礼去感谢画楼,我这只借了老虎威风的狐狸,也得跟老虎打声招呼……不过,白夫人这个名头,真好用!”她呵呵笑起来,不一会儿便进入甜甜梦乡。睡梦中,脸上噙着宁静恬柔的笑意。
这么多天,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晚上,画楼亦跟白云归说采妩的事情。
“…···她越是说的轻松,我们听着就越是觉得心酸。吴家要是寒门祚户,我使使督军夫人的威风,让他们放了采妩。她值得更好的男子!”画楼感叹道。
白云归听着也颔首:“一个女人能有这般胸襟与度量,她是个巾帼英雄!你不用管,她能做到这样,心中是个有数的。她要是真打定主意要离婚,吴家是拦不住她的。可能她尚有没有准备好的事情,所以拖着……”
这话让画楼一凛:怎么感觉他是在说她一样?
她讪讪笑了笑,含糊说了句:“可能是的吧······”
“那些料子,喜欢吗?”他揽过她的肩头,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问道。
提起这个,画楼便觉得心头浮起些暖意,笑着道:“极好,就是太多了…···督军,您以后不要这样浪费钱,那么多料子也穿不完,我们又不是开衣料行,又没有太多的亲戚朋友可以送······ 白云归吻了吻她的鬓角,道:“千金难买心头好,这话还是夫人说的!花钱能买来开心,便不是浪费……”
画楼莞尔。
次日,下起了绵绵细雨,春意料峭。
李方景给她打电话,说他今天离开俞州去香港,下午四点半的船,从十九号码头起锚,然后笑声温醇道:“你会来送我吗?”
不知为何,想到从此天涯茫茫不相见,画楼心中闷闷的,生出些许不舍。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亦清楚李方景的处境,有些东西从未奢望,比如爱情。可心总有它的主张,听到李方景要离开,不由自主窒闷。
“我会的……”画楼低声道。
又生病了,扁桃体炎,早上起来疼的要死,还是码了字再去挂水;明天后天还要挂两天······今年扁桃体发炎三次了,估计这次炎症消下去,要做个小手术把扁桃体给摘了。最多保证每日两更,粉红票加更等我病好了再说。求体谅
第一百三十节来者是客
挂了电话,画楼坐着不动,出神半晌。
她穿了件丁香色湘绣并蒂荷花如意襟旗袍,滚了浅紫金色的边,坐在餐桌旁,捧着咖啡杯不声不响慢慢品着,手边放了一顶深紫色呢绒宽檐帽。帽子下面坠了面网,装饰一颗丁香色的玛瑙石,发出清幽光泽。
白云归换了军服长靴,看到餐厅里的画楼,走了过去,问道:“等会要出门?”
画楼静谧的眼波这才有了丝涟漪,淡淡道:“是啊,李方景上午打电话来,说今天离开俞州,我等会儿去送他······”
她坦荡,并不会刻意去隐瞒什么,这点让白云归很满意。他轻轻拢了拢她的肩,道:“多穿些,外面下雨,别冻了······”
画楼颔首,神态却恹恹的。
多有不舍吧?
这些年少青涩的不舍甚至爱恋,最经不起时间的消磨,转瞬间便淡薄如水的。白云归看得明白,却并不放在心上,叮嘱她几句,便出门了。
时间渐渐靠近三点半,是该动身了。
画楼戴了帽子,带着罗副官出门 俞州的春日暖煦,阴雨天亦有料峭寒意,画楼立在码头,袖底寒意缱绻。
细雨如愁丝,密密麻麻编织了冰消纱似的薄雾,让眼前的世界朦胧轻盈。码头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罗副官替画楼撑了柄湖色油布雨伞,可漫天飞舞的雨丝还是将她旗袍打湿。
亭亭玉立·那抹丁香色娇丽柔媚。雾雨迷离中,是最灼目的风景。
李方景透出层层人群,便瞧见了她。
他快步走了过去,乌黑鬓丝染了晶莹水珠,映着淡墨色光泽;一袭深灰色大衣,修销身影翩翩如玉。
丝雨如尘云著水。
画楼接了罗副官手里的伞,让他退后几步,自己上前迎了李方景。
一方伞下·便是一方天地。
她已将面网掀起。眼波清湛,粉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