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将这斗花会当成家宴了……”
“嚯,门外那位老爷真有派头儿。那裤腰恐怕得有三尺三……”
“姑娘姑娘,竟然来了个比姑娘年岁还小的小姑娘。也只是一个人儿带个丫头!”
叶蕙无奈扶额叹气——早知道梅子突然变得如此爱说,就该将她留在紫藤苑,带着迎春来赴宴!
“姑娘,方才那个公子哥儿身边又来了一个,看着比他还气派!姑娘你偷偷抬头瞧瞧,这两人到底谁是主家啊?”梅子纳罕的低语。
叶蕙轻挑眉梢,装作不经意的抬眸望去,之前在厅门前瞧见的那个高大男子。身边果然又多了一位。言谈举止间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右手大拇指上一颗硕大碧绿的玉扳指,相隔甚远都能瞧出通透莹润来。
“你瞧后来者的手。时不常便搭在先头那人的肩上,这两人应该是兄弟。”叶蕙笑道:“后来这位虽然比之前那位稍矮了半寸,可我猜他是兄长。”
“姑娘连这个都瞧得出来?”梅子一脸钦佩。
叶蕙继续扶额叹气。若不是做兄长的,怎么会动辄便将手放在另一人肩上?这种人家讲的都是兄友弟恭,哪有做弟弟的总对兄长的肩膀拍拍打打的!
好在此时门口一阵肃静,旋即就见那兄弟两个搀扶着一位老太君走了进来,三人身后还跟随着五六位十几岁的少年男子,看来也像是那两人的兄弟,宴会厅内所有人等已是立刻噤声。
老太君年约六十许,略带花白的头发抿得纹丝不乱,身着褐金色通袖长袄与同色马面裙,除头上一个与衣衫同色的镶羊脂玉抹额,腕间又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羊脂玉色,并无其他多余装饰,那通身的富贵却是最好的妆点了。
这就是宋婶儿口中那个闺名带着兰字的老太太了吧,叶蕙收回目光垂头暗道。
只是不知这老太君究竟是哪家的?怎么也没人管管她?这么大岁数了,不老老实实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搞什么乌七八糟的斗花会!简直就是个最上流的拉皮条方式!
不过看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少年,应该都是她的孙儿,或多或少都到了将议亲娶亲的年纪了;尤其是搀扶老太君的那两位,大的至少也有十八了,小些的年纪也差不多了,老太太闲来无事、喜欢给所有孙辈做媒,倒是情有可原。
只是这种场合叫她叶蕙来做什么!这宴会花厅分成两部分,这边这个稍小的偏厅都是女子,明着瞧像是主家懂规矩,实则却是为了男女分开,好方便这主家的公子们相看啊!
叶蕙心头愈加的不快,若不是为了脸面,大闹一场的冲动也是有的,换成上一世的发泄用语就是两个字:我摔,或是——掀桌。
“姑娘,奴婢怎么看着那老太太也总往姑娘这里瞧啊?” 梅子不动声色的又往叶蕙跟前蹭了一步。她也知道如今这宴会厅中太过安静,能低声且低声。
叶蕙以袖掩口:“老太太既然是想做媒,自然要将到场的姑娘们都瞧遍了。”
若是早知道这个斗花会是做这个用的,她就算来参加,也该自制个牌子,写上此花有主;虽然她与常胜的亲事并未正式定下,叫她如此这般任人挑拣、就像香草嫂子养的猪一样,而不是自己做为杀猪人,怎么想怎么叫人不得劲儿啊。
要不然等着酒宴散了,她便寻到宋婶儿提前告辞吧;就说、就说身上突然不爽利……叶蕙打定这个主意,便低声告诉梅子不要再乱看,等用罢午饭就回家。
梅子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人再多再高贵也不会令她发憷;到了叶家这几年,她自然知道自家姑娘比她还强,如今姑娘却说午宴过后就要走,不免有些发愣,有些懵懂。
不过转念一想,当初那华氏给酒水里加了料,她憎恨华氏要毁她姻缘,不惜背着姑娘给华氏下了狠招儿,立刻就理解了叶蕙此时的心情。
自家姑娘只是来参加斗花会的,斗真正的花,又不是来斗脸蛋儿斗家世谋姻缘的,不在这里耗时间也是对的。
主仆俩这么来言去语间,主家那位老太君在最上手说了些什么,谁也没听见;待静下心神来,只见得很是整齐的两队丫头已经从大厅门口鱼贯而入,手中皆提着食盒,宴会就要正式开始了。
叶蕙其实蛮喜欢这种宴会安排的,主家诸位坐在最上手的横排,客人们一左一右两大竖排,每人身前一个小桌,身后立着自己带来的丫头,既不用与他人寒暄,又不用与他人相让,不愿交际时只管闷头吃自己的菜便是了,既卫生又省心。
“头一次带你出来见见大场面,就要叫你立在后面看着别人吃,也真是辛苦你了。”叶蕙轻声与梅子调笑。
还不待梅子答话,就听得上手那个女子并身后的丫头嗤笑出声,叶蕙觉出自己这句话比方才的声音都要大,后悔已经来不及,只好当做不曾听见这嘲笑声,垂头用银签子叉了一块瓜果送入口中。
却不想那对主仆嗤笑过后却不收敛,反而你一句我一句的指桑骂槐起来。
“四姑娘也莫笑,毕竟这个斗花会与往常的赏花会诗会不一样,山庄主人似乎还邀请了许多种花的农女。”
那细高挑的丫头趾高气扬的笑道,“若换了咱们家的赏花会,何曾邀请过这等人?就算是各大侯府家的不受宠女儿,都是无缘参与的不是?”
那姑娘撇嘴笑道:“你说的正是,可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位老太君到底怎么想的?斗花便斗花,相看便相看,作甚两样儿混在一处来,平白的落了下乘。”
“这位姑娘说的真有道理,我们家姑娘也甚是不耐烦跟些乌七八糟之人挤在一处,叫人挑三拣四的落了下乘。我们家姑娘只是个爱花之人,不是菜市场上箩筐里的萝卜白菜。”梅子不顾叶蕙频频给她使眼色,立刻牙尖口利还击。
不过这种还击还真是见效。那主仆二人不愿与农女混在一处,一心盼着被主家单独相看,叶蕙主仆却恰恰最不屑这个,究竟谁落了下乘,大家心里都有数儿。
那主仆二人先后语结,做姑娘的更是立刻红了脸,又转头对着自己上手那位美妇说起了什么。叶蕙抛给梅子一个眼神,叫梅子将耳朵伸长些,自己依然垂头吃起了瓜果,和那才摆上桌的四样冷荤。
“姑娘,我听那个姑娘叫上手的妇人姑母,那个姑母又是什么顾夫人,来自海城,莫不是……”梅子用心听了片刻,脸色大变。
叶蕙却不动声色的低语道:“你心里有谱儿就行了,别给我这般一惊一乍的。”
梅子立刻沉声应是,调整罢面上神情又端庄的站正,耳朵却依然搜集着四面八方的讯息;叶蕙却垂头眯眼笑起来——这个斗花会连顾敛之的夫人贾氏都请了来,还有贾尚书的孙女,看来还是个很好玩的场合啊?!
之前打算用罢午宴就告辞,如今看来不必了!这锦绣山庄主人究竟是敌是友,还是擦肩而过的不相干人等,不弄明白了就离开怎么成……
“姑娘可还记得,奴婢方才跟姑娘讲过,那一对女子不像母女,身后还跟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就是这两人了;那男孩子,恐怕就是常胜同父异母的兄弟。”梅子又竖耳倾听了片刻,声音极低的禀给叶蕙知道。
“好,我知道了。”叶蕙愈加冷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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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背后
叶蕙冷笑过后,立刻静下心盘算开来。
主家那位老太君想给自己的孙儿们相媳妇,还邀请了当朝贾尚书的孙女从京城前来,这个斗花会的水,似乎不浅;可她提前见识到了常胜姐弟那个阴狠毒辣的继母,似乎也算有所得。
外加那位贾姑娘方才对她那般不满,她若是提前逃离了,恐怕也得被对方说,她怕了,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万一将来有一日真正对上,更不定如何诋毁她。
“我方才跟你讲,午宴过后就告辞回家,你就当我没说过吧。”叶蕙侧头对梅子轻笑嘱咐。
梅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若不是机缘巧合得知身边几人的身份,这种地方……自家姑娘定然多一刻也不想呆,如今知晓了那位竟是顾夫人贾氏,依着姑娘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会继续留下来不是么?
嘱咐罢梅子,叶蕙便略微挽了挽袖子,将离着自己近一些的香糟鸭掌端到远处,将远处那道话梅白芸豆换到自己跟前来,夹了一颗话梅放进口中,微微品了品便皱起眉头。
负责走菜的丫头们此时又端了食盒来,给各桌送上另外四道开胃菜,这之后就该走热菜了;叶蕙以帕子掩口吐出梅子核,再看那四道新菜,目光顿时凝神在一例蓝莓山药上。
咽掉口中的话梅肉,喝了半口茶清口,她又夹起一片沾满蓝莓酱的山药送进口中;尚不等咀嚼,那贾姑娘的丫头又阴阳怪气笑起来,分明是在笑话叶蕙没见过没吃过。
叶蕙分别尝过这两样。对这话梅与蓝莓酱的出处已经有了数儿,本欲仔细思量这锦绣山庄从何处采购到她家的产品,其中又有什么深意,如今被贾姑娘的丫头这么一嘲讽。她立刻高挑眉梢,满脸冷厉的看过去。
那丫头似乎没想到她如此厉害,被她这么一瞪。登时吓得后退了半步,险险就栽在贾姑娘身上,好在那椅子背挡了她一下;等她回过神来,正想与叶蕙怒目相对,叶蕙却挑唇一笑,只当眼前没她这个人,转头端起茶盏沾了沾唇。
“这姑娘还真是够厉害。”最上手的一排桌子后面。年纪为长的那个男子与老太君同时笑道,老太君更是笑着端详起年纪稍幼那个孙辈来:“纪棠啊,如今这一次你总该满意了?砍柴搂草打兔子,一切都不耽误。”
另几个年岁小些的公子们立刻七嘴八舌问起问题来。这个问,祖母说的姑娘是哪个。是七哥就要定亲的姑娘么,那个问,我可是到现在还对不上号儿呢,七哥快给我们指指看。
被称作七哥的男子微微板着脸,双眼却带着笑意,饶是如此,却也将兄弟们的调侃当做耳边风,只管端起眼前的杯盏来,笑对老太君道:“祖母替孙儿考虑得极是周详。这一盏孙儿敬祖母。”
老太君将自己的酒略微沾了一口,直说老了,喝不得太多了,你们几个猴儿可莫挑祖母的理儿,方才笑对那个年长的男子道:“祥儿啊,你难得出京来。你母妃指不定如何惦记你的衣食住行,可万万莫被表弟们糊弄着、灌醉了你啊,我瞧着这才多大一会子,似乎已经喝了六七盏了?”
那被称作祥儿的男子,正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苏毓祥,出自常淑妃膝下;而这位老太君,自然便是常淑妃的嫡母,常胜的外祖母常老太君了——这老太太打的主意何止是要再一次相看叶蕙,只瞧来宾中的顾夫人便知道了,常老太君所谓的砍柴搂草打兔子是何用意。
听得外祖母如此嘱咐,毓祥轻笑着放下手中杯盏,斜长的眼角还不忘轻瞟几个兄弟:“有老祖宗这话儿,孙儿便有了借口喽,谁敢再劝我的酒,我就拿着您的话儿训斥他们。”
常家筹办这次斗花会很是用心,只因这一次斗花会与前几届不同,有着很是特殊的用意,太后娘娘与常淑妃都亲自过问了,这位四殿下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与常淑妃细细打探过后,他也不免跃跃欲试起来。
于是他求罢母妃又求父皇,甚至还求到了太后祖母那里去,终于得了许可出得京来,又在五日前迎到远路赶来的外祖母并几个表兄表弟们齐聚宁州城。
如今几位已经成家的表兄,正在正厅应酬男客们,他便陪着外祖母到了这偏厅,一是想瞧瞧纪棠要定亲的姑娘如何,二也是想抽空捉弄捉弄贾尚书的孙女……
贾媛那丫头自以为是个天仙,二皇兄欲求娶她为侧妃,她想都不想就给拒了,还放出话来说什么,凭她的人品与家世,自然要做皇子正妃的;他今儿倒要瞧瞧,外祖母与皇祖母联合出手之后,贾家倒了台,这丫头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儿!
而这高高大大的男子常纪棠,便是上过常家族谱的常胜了;纪棠这个名字,纪字来自常家这一辈排行,棠字取于常字与湘字的各一半。
之前他立在宴会厅门前迎人时,叶蕙之所以不曾认出他来,只因他面上带着人皮面具——复仇大计为重,暂时不能与叶蕙相认,亦不能多给她什么暗示,他的心中很是为难,却也只能忍耐。
等斗花会结束了,再去冷梅巷给她赔不是吧……她又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说不准在这锦绣山庄住上一日半日,自己也能瞧出蹊跷来。譬如方才她用过的两种菜,一个话梅,一个蓝莓酱……
常胜、不,现在应该叫常纪棠了,思量罢这一切,便忍不住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叶蕙所在之处,叶蕙此时也正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她立刻低下眉眼,嘴角还带着一丝叫人看不懂的笑容。
而梅子那丫头,正在翕动着嘴唇与她说着什么,就见她轻轻点头再点头,脸却再也不曾抬起。
常纪棠的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焦灼。
他刻意安排了宋叔的媳妇负责迎接她,菜品上又屡次用到她做的东西,也不知她能否领会得到?若她真将这个斗花会当做相亲会,又对这种场合很是不喜,这三天岂不是令她度日如年!
虽然外祖母、不,如今要叫祖母了,虽然祖母只是初次见她便对她极是满意,方才还夸赞了一句这姑娘够厉害,可他如今已经是常家人了,祖父前年春天去世,要真正将亲事定下,也要再等近四个月后除了服——他这心里不免为此愈加焦灼起来,总是怕期间出现什么意外……
“七哥,你偷偷给我指一指,哪个是我未来的七嫂?” 常五老爷家的儿子,大排行为十的常纪衍俯身过来,轻声央求常纪棠。
他轻轻摇头。梅子那丫头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若被她瞧见他指过去,也许立刻便会跳出来斥责他,说他是花花肠子没安好心,这当口节外生枝何苦来呢。
常纪衍央求未果,不满的撇嘴。
常家还没出孝期呢,如此大张旗鼓开什么斗花会,外面的风声可不大好听,都说常家这些未成家的子孙们太过猴儿急——其实他们兄弟还不都是在替这个七哥背黑锅?黑锅背过了,想提前瞧瞧他没过门的小媳妇,瞧他这个护犊子劲儿!
“小十你给我回去坐下,莫闹你七哥!”常老太君及时发话替常纪棠解了围,常纪衍只好讪讪回到座位上坐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