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屠苏怕被人发现了不好解释,也不告辞,只轻轻掩上门,悄悄出去了。她刚到院墙边,苏中晨也默默跟了过来,她照旧手脚并用的攀爬墙头,苏中晨不声不响的在下面用手托起她的双脚,将她用力向上一送,屠苏轻松爬上墙头,踩上墙边的椅子下去了。
屠苏刚回房,就听得林氏那边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林氏和关厚齐低低的说话声:“你再看看有没有人,我真的听见有人在说话。”
“玉娘,你肯定听差了,若是有人大黑肯定会叫的。”
林氏仍不放心,又举着灯过来将两个女儿的房窗查看了一遍,才由关厚齐扶着慢慢回房去。
屠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此时毫无睡意,转而静静的思考起刚才的事情:苏中晨的生母生辰是在半夜,姓苏。一时间她觉得脑中似乎有一点头绪,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将这个念头暂时按下,又想起自己方才在西院和他说话时,声音故意压得极低,可他每句都能回答得上,这说明他的听力强过一般人。再有上次在江宁友快要动手时,关忠似乎是被人扔过去的。如果是被扔,那么就说明,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人,那人会不会是他呢?还有他和关忠的微妙关系……屠苏越想越觉得疑惑越多。这么想了很久,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翌日,屠苏起床后,精神稍有些不济。林氏再三询问,她只说自己做噩梦没睡好。对于苏中晨,她仍和往常一样对待,苏中晨果然向她告了假说要去上坟祭拜姑母。
到了晌午,客人渐多,屠苏闲来无事,便坐在柜台处收帐。今天吃饭的人中有一个叫叶二郎的,此人家在关林镇,几年前去了京中亲戚家做店小二,近日回乡有意炫耀一下自己与众不同的见识,一边吃饭一边说个不绝。
有那好听闲话的汉子问道:“叶二郎,你自京中来,可有什么新闻趣事说来给我们开开眼界?”
叶二郎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便故作淡然的说道:“唉,这天子脚下,那新闻秘辛每日听得数不胜数,不知从何说起,就是不知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那闲汉笑道:“什么有趣说什么呗?”
叶二郎低头略想了一想,双手一拍道:“对了,我与你们说说和咱们镇上有关的一件事。”众人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忙问是什么。
叶二郎略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前些日子肯定知道些,说的就是这间食肆原来的老东家苏老汉的独生女的事情……”
众人一听这个,兴致有些下降,一齐说道:“这个听过听过。”
叶二郎笑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众人的兴趣又被重勾了起来。有人忙讨好的为叶二郎斟上一杯酒。叶二郎仰头饮了,赞道:“嗬,这酒真不错。和京中的酒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有人等不急了催道:“快说快说,今儿我做东,管你喝个够。”
叶二郎这才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屠苏在柜台后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事情,她家在刚开店时就有人提过:这家食肆在二十年前是一家姓苏的,那苏老头有个独生女儿叫苏掌珠,苏掌珠遇到了陈世美——那个陈世美叫什么来者?屠苏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姓程……
她伸长耳朵,听着叶二郎的话。听到中途不禁眼前一亮,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但看到满屋子的伙计和食客又觉得不方便。她一直等着众人谈兴阑珊,即将散去,才招手叫过一个伙计,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伙计忙笑着到叶二郎面前说了几句。叶二郎愣了一下,不禁大为欣喜,然后便乐颠颠的跟着伙计到后院去了。屠苏让人替了她的位置,尾随着叶二郎进了院子。
她一进来便殷勤笑道:“叶二哥,一向可好?”叶二郎虽然刚回来,但也从众人嘴里得知了屠苏的大半事情,便也笑着起身问道:“方才你家伙计说你二哥叫我,怎么不见他?”
屠苏笑道:“我二哥前日对我说,咱们镇上年轻一代中就数叶二哥有出息。他准备抽空向二哥请教一番,奈何学里事杂一直没抽出空来。我见他老是念叨,便自做主张请叶二哥进来闲叙一会。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叶二郎一听这番奉承话,心里高兴得没了边儿,搓着手笑着,忙又谦虚了一番。
屠苏又让人端来了一壶好酒,两碟肉脯和点心招呼叶二,然后又装作好奇的向他打听京中的事情。叶二郎有心卖弄自己的见识,屠苏每有问,他必尽心回答。
“叶二哥,我方才在厅中听你说话,好似对这家的老东家苏老汉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
叶二郎得意的笑道:“那是自然,我爷爷在世时跟苏老汉很合得来,我们两年当年常有往来——我爹还差点成了苏老汉的女婿呢……”
“那苏老汉之女叫苏掌珠是吧?”
“对对。”
“那你知不知道她的生辰?”
叶二郎也皱眉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好似知道,但时间一久却忘了,容我想想。”说到这里他又疑惑的问道:“我说小掌柜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屠苏忙笑道:“我不是被那些传言给吓住了?说凡是在这儿开铺子的没一个长久的,我便想着是不是老苏家一家有什么不足,我娘准备在他们一家三口的祭日或是诞辰时烧些纸钱,图个心安。”
叶二郎笑着点头:“小掌柜想得倒是周到。”
突然叶二猛的一拍大腿道:“唉呀,我想到了,那个苏掌珠是生在半夜,我听我娘说过,她因为是夜半时生的,所以最初是叫苏夜珠。但后来有算命先生说这名字不好,便又改成苏掌珠。”屠苏心中一阵惊涛骇浪,但面上神色仍旧如常,
她又接着问道:“那苏掌珠的相公是姓程吧?叫程什么来者?听说她后来生了一个儿子?”
叶二郎笑道:“她相公叫程胜宏,当年的榜眼,后来娶了礼部侍郎的女儿,苏掌珠得知消息上京告状,程老爷不得不把她娘俩接入府中。不过,她家那个儿子真不错,生得极好看,人又聪明。当年在这个镇上长到六七岁,无人不爱。那苏老汉夫妻俩疼得跟个眼珠子似的……”
叶二郎一边吃酒一边说个不停,直到半壶酒将饮完,那关文仍是没回来。屠苏只得笑道:“哎呀,我二哥肯定是有事绊住脚了,真是对不住,让你白等半日。我看等他回来再请你罢。”
叶二郎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反正我是闲人一个。”屠苏又送了一壶好酒,那叶二略让了让便收下了,欢天喜地的自回家去。叶二郎刚走不久,苏中晨也回来了。
屠苏观察了他一阵,发现他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状。但是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消散,一连几日屠苏一有空闲便暗暗观察苏中晨的举动,然后心中慢慢推演。苏中晨被她看得莫明其妙,继而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屠苏一看他,他就一阵脸红羞涩,最后竟一见她出来便住用书遮住脸。
第六十三章 扑朔迷离
众人将此情景看在眼里,再看向两人时,目光中都不约而同的带了点意味深长的含义,连林氏也开始警觉起来,最后忍不住开始旁敲侧击的问她是不是对苏中晨有别样心思。屠苏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得私下里警告苏中晨:“苏呆子,你下回别那样了?”
苏中晨一脸呆样,迷茫不解的反问道:“别哪样了?”
屠苏低吼:“我看你时,不准脸红羞臊。”
苏中晨仍是发呆,挠挠头喃喃说道:“这个……会控制不住。”
屠苏气得直翻白眼:“你别用书挡着脸,这总能控制住吧?”
苏中晨认真想了一下,正色道:“我看东家还是控制住别看小生罢。小生脸皮薄,经不住。”屠苏狠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我看你不是皮薄,而是有两层皮。你就装吧,装吧。终有一天,我会将你扒得精光。”苏中晨被她吼得战战兢兢,屠苏懒得理他,吼完,洋洋得意的离开了。
不过,屠苏自此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对他照旧颐指气使,呼来喝去。这样大家才觉得自然起来,林氏也出了一口气。习惯的力量如此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屠苏此后只是暗自留心搜集关于这个苏掌珠和程胜宏的消息,并加以整理归类。只是这些消息多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真假难辨。她又没有别的消息来源,也只得如此。对于她的做法,苏中晨和关忠都略有察觉。关忠苦着脸私下叹道:“完了,少爷,她现在闲来无事来对付你了。”苏中晨笑而不语。
时光飞驰。离年关越来越近。
林氏的身子也越来越沉,眼看就快到了生产的时节。关厚齐和屠苏几个人都有些紧张,倒是林氏却坦然得很,还反过来安慰他们。又笑说:“都紧张什么,我又不是每次生。”
关厚齐也笑道:“我可是第一次当爹。”众人听罢也跟着笑,同时又有些心酸。
林氏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抚着肚子感慨道:“这个小家伙是最享福的。哪像你们几个一个个苦哈哈的,没人疼没人爱的。”说着眼圈不由得有些发红。屠苏一边感慨着孕妇的心思就是多变,一边笑着安慰道:“娘,小时享福不是福,后来的才是福。”
林氏擦擦眼,转悲为笑道:“就你会安慰人。”
桑落也在一旁插科打诨:“你们听娘越来越偏心了,难道我们就不会安慰人吗?”林氏只得挨个将他们夸了一遍。众人嘻嘻哼哼笑个不住。
关文仍旧一边帮着照看家中生意一边用功读书,准备三年后参加乡试。一到冬月,大多数人都有闲暇,街坊邻居的走动也多了起来。关家也是人流不断。那些三姑六婆们说得最多便是儿女的亲事。林氏被人一提醒也惊觉孩子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她私下里跟关厚齐商量,关厚齐也不好做主,只说让她问问孩子的意见。
林氏倒不像别的父母那样只管自己喜好不顾儿女之意,,因为她自己吃过这方面的苦,心中自然乐意让孩子重蹈覆辙。当晚,她便趁着吃饭时,提了这事。
四个孩子中关毛年纪最大,理所当然的先轮到他。谁知关毛每日只知道打铁吃肉喝酒,一有闲暇不是舞刀弄枪便是钻进林子打猎,对于儿女情长,根本不放在心上。现在一听娘亲说要给他说亲,不由得窘得手足无措起来,连连摇手道:“娘,您别紧着我吧,先让他们三个来吧。”
林氏嗔怪道:“说亲当然要从大的开始,哪有让小的先来的?”
关毛嘿嘿傻笑着,这才想起,说亲不是吃好吃的,得让小的先挑,他只是摸着脖子不再说话。
林氏说道:“你一个男孩家怎么比你妹妹还忸怩?这儿没有外人,你先说你到底喜欢啥样的,娘好你相看人家。”
关文不厚道的笑着催促:“大哥,想不到你竟然会害羞。”
关毛梗着脖子反驳:“谁害羞?你才害羞。”
桑落也跟着起哄:“大哥你到是说呀,想要个啥样儿的?”
屠苏更直接,笑问道:“大哥,你看我这样的行不行?”关毛看了看屠苏,嘴咧得跟瓢似的,支吾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既不想违心说行,又怕说真话得罪了屠苏,弄得是左右为难。
桑落咯咯笑个不停,也学着屠苏问:“大哥,那我这样的呢?”关毛这次倒干脆多了,断然摇头道:“不行不行,嘴太厉害,吵架吵不过。”桑落的脸登时黑了,众人也跟着笑起来了。
屠苏接道:“桑落那样的不行,那就是我这样的了,娘,你就按我的样子找吧。”
关毛吭哧了半天,终于说了几句实话:“娘,您就找一个会像大妹那样会做菜的会酿酒的,但、但,性子要软一些,不能让她制了我,俗话说一山不能容二虎……”关毛的话没说完,屠苏的脸也黑了,她冷声说道:“大哥你的酒从今儿断了。”关毛一听傻了眼,连忙道歉不迭。话虽如此,屠苏私下里还是找了林氏说了齐婶子家的事情。
林氏一拍大腿道:“她家有两个女孩儿,我怎么竟忘了。”林氏顺着话头想了一下,春红这人她自是知道的,为人和他爹娘一样,厚道淳朴,跟关毛年龄相当,又彼此熟识。而且听女儿的意思,那齐婶子说不定也有此意,只是人家不好开口。
林氏又抽空问了关毛,关毛自然知道春红,两人小时候还常一块儿玩过呢。他倒觉得无可无不可。反正早晚都得娶亲,娶一个认识的总比不认识的好吧。还有女方不能刻薄不孝,不能跟他两个妹子合不来。这么想着,春红倒也合适。林氏见他不反对,便做了决定准备找个靠谱的媒婆前去说合。
关毛这事还没订下,那些三姑六婆仍上门不停,多是冲着关文和桑落而来。当然也有跟屠苏说媒的,但那些人不是不事生产的二流子就是家道败落又自以为是的穷酸读书人,前者是不好找,后者是看中了屠苏的经营有道,想娶回娶做钱串子,以便好让儿子专心读书。这倒把林氏气得不行,俗话说,刺猬觉得自己儿光,黄鼠狼觉得自己儿香。在林氏眼里,自家女儿样样都好,岂容他们这样慢待。心里一恼,最后索性借口自己身劳体倦暂时闭门谢客。
这么一折腾,林氏倒是想起一个人选来。受春红的影响,她的目光开始放向了身边的人。这两个人一个便是苏中晨另一个便是孙平安。林氏瞧着这苏中晨无父无母,屠苏到时不用侍奉公婆,到时说不定还能真在家里。他性子虽然木讷,但没有不良爱好。就是不会经营,若真跟了他,女儿肯定会辛苦。一时她也拿不定主意。再看那孙平安倒觉得各方面都不错,只是不知人家会怎么想。
林氏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时不时的试探苏中晨一番。别看苏中晨看着木讷,遇到这类事,心里却灵光得很,一点就透。他一听林氏有意招他为东床,便很详细的将自家的底细透个干净,接着又很委婉的将自己的优点夸了一通,比如说自己性格温和大度,洁身自好等等。最后又说自己需要回老家一趟,探探情况,回来再说。林氏想着反正也不急,以后慢慢相看再做决定。当下她也没跟屠苏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