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太太四下一瞧,放下龙头拐杖,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倒是会挑地方吃晌饭。”招招手道:“都坐下,都坐下,不要是我来了,拘了你们的性子,反倒不美了。长雍,你也坐了,今天咱们两个是来蹭饭的,你便坐在下首吧,凑个热闹。”
说着,拉了金穗坐在自己身边,玛瑙在一边伺候,捡了几个碟子盛在红漆托盘里端到姚老太太面前,姚老太太娴熟地配料,边配边解说各种料该怎么搭配:“……莹莹喜欢芝麻油,却不晓得芝麻酱沾了一点涩涩的口感配烤鱼,吃起来更香醇些……我做姑娘的时候别的不爱,就爱一个,吃!不仅爱吃,还爱变着花样吃,这调酱的手艺,家几个姐妹都比不上我。”
说得几人都笑了,气氛就活跃起来了,姚真真爱娇地扒拉着姚老太太给她配酱料,兴致冲冲地沾了鱼,吃到嘴里却是麻的。小姑娘一口一口地灌水,却是灌的黄酒,惹得姚老太太骂猴。
笑了几回,姚老太太让丫鬟们自下去吃了,玛瑙端了个小桌子坐在一边,把几个大丫鬟并金穗带进来的月婵和珍眉凑成一桌。
ps:
“自从大太太让四叔管铺子之后”原句中的“大伯娘(大太太)”辈分错了,已修改,欢迎亲们捉虫。
第272章 芥蒂
珍眉和金穗在楚王府住了一段日子,吃了多少好东西,虽然仍是嘴馋吃鱼,多少忍住了,只紧紧跟着月婵,月婵做什么,她做什么,倒也没出了大褶儿去。
金穗想要珍眉以后能独挡一面,因此才带她来姚府,此时见珍眉规规矩矩的,只小声答玛瑙几句话,就舒了口气。刚好姚老太太让各人讲个笑话,二姑娘姚真真拽着姚长雍的袖子,水灵灵的一双大眼里尽是濡慕之情,缠着姚长雍先讲。
姚长雍是被姚老太太硬拖过来的,一桌子女眷,只他一个男性,心里很不自在,略想了想,问道:“是讲个长的,还是个短的?”
“长的!”姚真真立马答道。
姚长雍就道:“从前有只小蜜蜂,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姚真真一脸痴呆,随即嘟着嘴道:“得,得,得,四叔,四叔,你欺负我,那讲个短的吧?”
姚长雍一挑眉,讲道:“从前有只小蜜蜂,嗡嗡,啪!”他作势轻拍上姚真真的额头。
“这什么笑话嘛!”姚真真捂住额头,不满地嘟囔道。
其他人却都听懂了姚长雍的冷笑话,笑倒了一片,看着懵懂四望的姚真真却不点破,姚长雍抿嘴浅笑,眸中流露出一丝宠溺,拍拍姚真真的肩膀,将烤好的第一片鱼放在姚老太太的盘子里。
金穗还是头一回看到姚长雍和家人相处的情景,有些意外这样一个近乎面瘫的人,在家人中却是如此温暖,对小辈照顾关爱,对长辈恭敬孝顺。
等等,姚长雍这个表情和语气有点熟悉。金穗细细一琢磨,陡然恍然大悟。姚长雍有时候和她说话也是这样的表情,怪不得呢,她就说姚长雍看她怪怪的,原来是因为家中有个年龄与他相仿的侄女,还有另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侄女。难怪姚长雍在她面前以一副长辈的姿态和她相处,还毫无芥蒂的样子。
原来是真把她当做小辈来看了。
金穗冷汗一个,在她眼里,姚长雍才真正是个孩子。
正想些有的没的,姚真真又把矛头对向金穗,金穗本就不是个多有情趣的人。想了半晌,思及上午姚真真说的一句话,忽然就有了主意,笑道:“古时候有个游手好闲、身无长物的纨绔子弟,他父亲和儿子都做官。有一天。这人对他父亲说,你儿子不如我儿子。见了儿子,又对儿子说,你爹不如我爹。”
她话音刚落,姚老太太等人笑得前仰后合,姚莹莹捂住帕子咳嗽,忙忙地端起压手杯装作喝茶,姚长雍嘴角勾起一抹笑,仿佛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丝涟漪。姚真真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隔着姚老太太去抓金穗的袖子:“黄姑娘。你哪里听来的故事,好有趣!那人不是说自己比不上父亲和儿子么?”
金穗强绷的脸,听姚真真一语挑破,不由地弯了弯眼角。
姚老太太拍拍金穗的手,笑道:“原来也是个促狭的!”
金穗脸颊略红了红,姚真真缠着金穗再讲一个,奈何金穗肚子里的存货本就不多,这会儿一着急还真是想不起来了,便挑了一个在官报上见过的笑话讲了,姚真真这才放过她。
金穗扫视几人面色。心里有了底,约摸是都听过的,只是给面子一笑罢了。
讲了两个笑话,一桌人热闹起来,姚老太太道:“眼见天气干燥了,只吃鱼要上火。”吩咐丫鬟们又弄了些鹿脯、狍子等野味过来。
吃过晌饭,姚老太太在西稍间的暖阁里歇晌,姚长雍自去前院了。丫鬟们收拾了东西,金穗略饮了些黄酒,脑子有些晕,姚莹莹让她在东面窗户下的贵妃榻上小憩。
姚老太太起身后,几人略说了几句话,便要去前面处理杂务了,拍着金穗的手道:“自她们二姑姑去年出嫁了,莹莹和真真多久没热闹过了,难得你和她们处得来,以后多过府走动走动。”
金穗忙答应了:“多谢老太太怜爱,两位姑娘性子都是好的,让人见之可爱,观之可亲。”姚真真纯粹是对她一个乡下女孩好奇,姚莹莹大概是看在姚老太太的面上才会对她这么客气的。
下晌,金穗参观了姚莹莹的书房,姚莹莹挑了两本书给金穗:“给黄姑娘解闷子的。”
金穗一看,竟然是两本笑话大全,都是些闺阁女孩能看的笑话,金穗不由心生感激。她看过不少官报,但相对姚莹莹这些拥有,甚至垄断一部分时事消息的大家大户出身的小姐们来说,见识其实还是很短浅的。
一念至此,当下诚挚地跟姚莹莹道谢,暗想今后要多多看书了。
姚莹莹是个喜静的女孩子,除了上午的钓鱼,下午,金穗和姚真真玩荡秋千,姚莹莹真当她们是不懂事的孩子,捧了一本书在旁边看,时不时提醒两人小心。
临近傍晚,金穗因运动脸颊红扑扑的,向姚莹莹两姐妹告辞。姚莹莹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送她到二门,姚真真笑嘻嘻地扑在姚莹莹怀里,道:“大姐姐,这位黄姑娘可真有趣。”
“黄姑娘怎么有趣了?”姚莹莹边问边接过丫鬟金兰递上来的礼品单子,看完后,眉梢略动,眼中露出深思。
姚真真想了想,说不出来答案,窘迫地道:“我不晓得怎么说,总之,我喜欢黄姑娘。黄姑娘不像那些没见识的小女孩那般粗鲁没规矩,也不像官家里养出来的小姐一般刁蛮。倒是温温柔柔的,说的话得我心,又有趣,而且,老太太也喜欢她呢。”
姚莹莹放下单子,道:“你哪里晓得人心险恶……罢了,黄姑娘不过和你一般大,哪里就有这些心思了。倒是你,有没有看过黄姑娘送你的礼品单子?”姚莹莹觉得金穗今天讲的笑话暗合了上午姚真真说的话,但金穗年纪小,几番接触下来,人老老实实的,不像是个有坏心、歪心的人。
“没有耶,大姐姐,黄姑娘送了什么?”姚真真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忙唤来自己的丫鬟,复问,“金枝姐姐,黄姑娘送了什么来?”
金枝把礼品单子递上来,笑道:“黄姑娘送了一方端砚,一方笔洗,另有一些襄阳特产。婢子方才去看过,那笔洗是瓷的,却是方的,怕是值不少银子。”金枝看了一眼姚莹莹的眼色,让两个小丫鬟把礼物端上来。
姚真真从小长在富贵乡、锦绣堆里,年纪虽小,却因家世缘故,在金银玉器等物上多了不止一点半点的见识,金枝掀开红绸,她惊呼道:“真是方的!我记得上回四叔得了一方方形笔洗,还提醒我不准给他碰坏了。”
姚莹莹道:“方形的瓷器比圆形的难烧制,价值更高,相对来说,那方端砚倒是小手笔了。”
姚真真震惊,急声问道:“大姐姐,黄姑娘不是说她家是庄稼户么?”
“你倒是真信了,”姚莹莹敲她脑袋,笑道,“那不过是黄姑娘的谦辞罢了。黄家的老太爷和四叔有生意合作,原先是庄稼户,今后可不是了。你呀,以后对黄姑娘客气点,老太太都当黄姑娘做贵客呢。”
姚真真应了一声,表情有些受伤,感觉被金穗欺骗了。
姚莹莹皱眉,有些地方想不通,黄家的事情她略知晓一点,知道有自家的帮持在内,但黄家老太爷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金枝哄姚真真,笑道:“姑娘,黄姑娘家和咱们府上的雍四爷合伙做买卖,又对我们雍四爷有恩,别说是庄稼户,便是路边的乞儿有如此脸面,能出手这些东西都不奇怪。”
“金枝!你满嘴胡沁什么!谁告诉你这些话的?”姚莹莹微微提高声音,柔软的声音里便添了几分威严,眼中露出一丝寒意。
金枝吓了一跳,恍然意识到犯了姚府的忌讳,慌张跪下,求饶道:“大姑娘恕罪,奴婢再不敢了!”
姚真真心里也不痛快金枝把乞丐与黄家相提并论,虽喜欢金穗,但到底不过与金穗才得见两面罢了,相比较而言,金枝是自己的大丫鬟,有好几年的情分在。见她眼中含泪,着实可怜,姚真真遂跟姚莹莹求情:“大姐姐,罢了,金枝一时口中不慎而已。回去我会好好让妈妈们训她的。”
“真真,你还小,有些事不晓得其中利害。方才金枝口中的话,老太太严令府中上下不准提,金枝却大张旗鼓地借此讽刺黄姑娘。再不好好管教,怕是你我都护不住她的。”姚莹莹扶额说道,瞥向金枝的眼角犹带厉色。
姚真真虽是二婶孙氏(津二奶奶)的长女,但自从姚一凡出生后,津二奶奶不大管教她,姚老太太接了姚真真的教养之后,津二奶奶完全放任其自流了。可姚老太太日日忙碌,哪里有时间真管她?
倒是她身边的金枝性子泼辣,因着几桩事没让下人怠慢欺负了姚真真,得了姚真真的真心喜欢。
也因着金枝的泼辣,渐渐的,竟对姚真真指手画脚起来。
第273章 冲撞
其实,金枝倒也没教唆姚真真做什么事,不然,姚莹莹早暗中把她弄走了。就是这小丫鬟嘴巴太不饶人了些。
姚莹莹话说得重,金枝身子一震,俄而颤抖起来,要是姚莹莹把这事挑破到姚老太太那里,她可真没活路了,不由自责没管好自己的嘴巴,心中忐忑难安。这位大姑娘可不像二姑娘安阳好糊弄。
姚真真其实并不知道金枝犯了什么忌讳,但却了解姚老太太对丫鬟们向来严厉,生怕姚莹莹去告状,忙摇她胳膊求饶道:“好姐姐,我回去罚她把《丫鬟守则》抄十遍,这件事就算了,莫让老太太晓得了,好不好?”
“罢了罢了,老太太成日忙得脚不沾地,晌午还亲自过来陪黄姑娘和我们吃饭,我何苦拿这点子事再去给老太太添烦。”姚莹莹经不住她撒娇,拍拍她的手安抚,以姚老太太所为暗中警告金枝,见金枝真有了悔意,这才把事情揭过去了,又肃着一张脸对金枝道,“你也消停些吧,还嫌二姑娘屋里不够糟乱?”
金枝忙谢恩,金兰瞅个空子把她支出去了。
夜里,姚莹莹写了两篇大字,搁下笔问:“金兰,今天黄姑娘如何得罪金枝了?”
“姑娘,婢子悄悄问了金枝,说是黄姑娘今天带了个小丫鬟来,那小丫鬟的名字恰好撞了我们二姑娘的闺名,因此,金枝才不高兴了。”金兰将字帖和毛笔收起。
“那小丫鬟叫什么名字?”
“叫,珍眉。”
“倒是个好名字,”姚莹莹思及金穗日间进退,叹道,“都是刚满七周岁的孩子,你说,黄姑娘那么懂事。我们家的二姑娘怎么就长不大呢?”
金兰笑道:“黄姑娘自小没了爹娘,二姑娘父母齐全,有老太太和姑娘疼着,这怎么能比?再说,老话有,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二姑娘是有福气才会多纵了些性子,别人求都不求不来呢。”
姚莹莹倒是笑了。
金枝回去后自责自己不谨慎。但日间确实是在一众小丫鬟面前受了辱。几天来,总觉得大家在看她笑话,渐渐地,竟把金穗给怨上了。过了两三日。姚老太太发的一道口令,金穗间接招了金枝的恨。
原来是姚老太太在一日问连掌柜黄家买宅子的事情时,知黄家定了城东的宅子,一时高兴,要为金穗安排女学堂,又念及金穗来的那日,姚莹莹姐妹俩活泼了不少,想着让姚莹莹姐妹也去学堂,以免俩女孩子在家太过孤单。
姚长雍说道:“老太太。以后黄姑娘常来我们府里走动。可黄姑娘名讳里有个‘金’字,我们家的丫鬟们名字里多带‘金’,要避可避不过,别的人还可,单只莹莹和真真的两个贴身丫头就离不了。是不是要把丫鬟们的名字改了?”
姚老太太愣了一瞬。继而明白姚长雍的真正意思,心里不由动气,把大儿媳妇恨了又恨。这其中又有故事。
自从姚大老爷姚伯良、二老爷姚叔旭以及大爷姚长欢相继去世之后,姚老太太把姚长雍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生怕长房唯一的嫡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姚长雍有个闪失,便去庙里算了一卦。
庙里的空灵大师说,姚长雍生辰八字主木,五行中有“木旺得金,方成栋梁”之说。因此,姚老太太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认为,姚长雍须得有个金命的人来平衡他的命格。姚老太太挑了两个金命的家生子给他做丫鬟,加上姚商以金银玉器为重,府里面更是有一大批丫鬟们起名带了金字或金字旁。
连掌柜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今天没带耳朵过来。
姚长雍观姚老太太面色,知祖母想起了空灵大师的话,他皱了皱眉,声音四平八稳的,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老太太,银屏和锦屏是金命,名字也就罢了,但是金胜克木,府里那么多丫鬟名字都带了‘金’字……”
因为姚老太太是长辈,他后面的话犹豫间就没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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