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神秘地眨眨眼道:“姑娘可记得生了九个儿子的王老太来给你瞧过病?”
金穗点点头,奇怪她怎么突然转了话题。
翠眉竖耳听了听隔壁赵家的动静,脑袋凑近金穗,半掩着嘴压低声音道:“我听村里人说,王老太生儿子太多,生生累死了她男人!她男人活着的时候和长大能做活儿的儿子们还是靠做佃户才能养活这多人。你别看王老太表面上有多风光,她家里除了杀猪的儿子,另几个每年都要靠典种照顾不过来的人家的田地才能过活。去年还典过我们家的地来种。”
金穗摸不着头脑,翠眉这话这神情像是纯粹一时兴起的八卦,而不是在举例说明。她微微失笑,尽量露出个同样八卦的表情,心下却在思索王老太避让秦五奶奶,也可能是因着她家子孙还要典种双庙村的地的原因吧。
翠眉只是今儿听了王老太闹双庙村的事儿才想起这个来,并没有特别的意思,见金穗不再问了,她一时也不知从哪里说起,就住了口,开始教金穗数数。
金穗连小孩都装了,藏拙不善数数是小菜一碟。她心里还惦记着席氏的那些危险物品。今儿村会上就报不报官一波三折,她其实心里也吊着,生怕真惹来官府的人,还好最后被王老太打一岔,又被秦五奶奶岔一杠给糊弄过去了。
她最着紧的还是黄老爹的想法。
黄老爹显然对席氏研究的东西知晓了些什么,不然也不会说出“危险”的话来,更不会千方百计地遮掩。若黄老爹一直不处理,那么,那间小小的屋子就像个定时炸弹般,她心里总有些不安的感觉。最郁闷的是,她不能直接问黄老爹。
这夜,黄老爹喝了酒,担心冲着了金穗,只在帘子外面问了几句,方去安睡。
第二日便是黄秀才的七七日。
不知是因喝了酒宿醉,还是心情阴霾,黄老爹从早上起床后脸色就不太好,眼底青黑,原来黝黑的脸上的光泽黯淡了些,眉宇间多了份愁苦忧思。
金穗顾不得自己的心事,忙对翠眉道:“翠眉姐姐,爷爷精神看起来不大好,麻烦你给爷爷煮完姜汤。”黄老爹喝酒没许多讲究,因为没酒醉,索性没喝醒酒汤,更没让人照顾。
金穗甚至疑惑,黄老爹知不知道醒酒汤是个什么东西?
喝姜汤好歹能压压酒味,提提神,还能暖暖身子。
翠眉瞧了黄老爹一眼,连请示都不用了,直接去煮了姜汤来。
黄老爹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让珍眉站一边,他亲手给金穗扎了两个麻花辫,笑道:“还是我们穗娘儿最心疼爷爷。莫着急,爷爷身体壮实得很,不会有事儿,就是昨儿夜里喝多了点。”
他其实在发愁怎么处理席氏的那些东西。这个倒与金穗想到一块去了。
用翠眉编的丝带扎紧,他自己看着有些不伦不类,咧嘴笑了笑:“珍眉,我手笨,你来给姑娘重扎一遍。”
珍眉偷笑着上前打散了重新弄。屋里只有铜镜,质量又不好,金穗看不太清自己的模样,她倒记得席氏的房里有个小小的玻璃镜子。
黄老爹就等着金穗梳完头发又洗漱完,才指了个事儿给珍眉去做,神色有些庄重地坐在金穗面前,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金穗心神凝了凝,面上好奇而天真地道:“爷爷,你咋了?”又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我今儿的想和爷爷一起去看看爹和娘。”她做不来伤感的模样,只得垂了头,尽量让自己整个身体都垮下来,很是伤心丧气的样子。
这些日子,她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每每说话前都要细细揣摩一番,毕竟一个古代的小女孩,一个现代的成年人,思维、语气、动作的差别太大了。所以,在黄家人慢慢熟悉一个父母双亡的全新的金穗时,金穗也在揣摩如何做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第一个便是少说少错,少做少错。
庆幸的是,她无论怎样表现得与小女孩不符,她这把嗓子能说话之后那种天真的稚嫩还是很能骗人的,昨儿与方四娘说话的那番试探没让翠眉起疑,她放心很多。看来黄秀才对小金穗的教育是以沉稳木讷为重的。
金穗心下叹口气,她不是跳脱的性子,但要装木讷还真是有点难。
她想这么多,不过只一瞬。黄老爹心疼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他看金穗这些日子话少了很多,也有开心的时候,还以为她忘了爹娘,原来不是忘了,而是放在了心里。
黄老爹嘴唇嗫喏半晌,眼中泪光盈盈忍着没掉,低沉的声音有些荒凉,点点头道:“好……我让翠眉给你收拾收拾。”
金穗还是不敢抬头,感受到黄老爹的伤心,又想起黄老爹这些日子的维护,心中涩涩然,低着小脑袋,主动偎过去,轻轻靠在他胸前,手中仍是抓紧他的小拇指,轻轻摇晃,似在无声地安慰他。
黄老爹拍拍她后脑勺,眼中的泪珠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悄滑落。
第048章 担子
更新时间2013…2…16 10:00:48 字数:2097
金穗没想到的是,她送了一碗姜汤本来就动摇了黄老爹的心思,后来拉住他小拇指那样的依赖,更是让黄老爹下定了决心。
他赔了一个儿媳和儿子,说什么也不能让孙女有半点闪失,要远离一切可能的危险。
黄老爹抹抹眼角的泪痕,很有些不好意思,好在金穗埋头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稳了稳有些沙哑的声音轻声道:“穗娘儿,我跟你说过你娘那屋里有危险的东西不让你进去,更不许你碰。现在爷爷给你透个底儿,那本是你娘的,应该留给你,可我猜是啥危险的物事。你要是同意,爷爷做主毁了那些。你放心,就算没有那物事,爷爷吃糠咽菜一样能养活你,治好你的病。”
金穗心里怦怦跳,压下兴奋和释然,懵懂地低低地道:“我听爷爷的,我的东西就是爷爷的东西,爷爷想咋处理就咋处理。我只想和爷爷一起好好过。”
心底又升起淡淡的疑惑,难道席氏弄的那东西能不让他们“吃糠咽菜”?而黄老爹的话让她肯定,席氏研究的东西必是有危险的,既然如此,还不如销毁的好。
黄老爹又愧疚又安慰,这样用话哄个不懂事的娃娃,还是自己的孙女,他十分过意不去,更不知道将来金穗长大懂事后会不会怨他。
不过,不管将来怎样,现下那些东西引来了别人的觊觎,放在一墙之隔的屋里,他晚上都睡不着觉。
这件事定下来,黄老爹少了桩心事,眉眼间疏朗起来,不再一副郁郁的模样,先让金穗喝了一大碗姜汤,自己也喝了一碗,让翠眉给金穗穿上厚衣裳:“姑娘今儿的和我们一起去给你们老爷烧纸。”
翠眉诧异不已,见黄老爹和金穗没有二话,她也不敢劝,给金穗穿了最厚的衣裳,还把自己过冬的厚棉袄拿出来给她套在外面,包裹得严严实实,戴了帽子和手套,直把金穗包成个棉球才罢休。
金穗瞧着自己圆滚滚的装束真是哭笑不得,呼吸都困难,更别说走路了。然后更无语的是,黄老爹挑了担子,一头装着祭品纸钱等物,一头装着她。
她很是风中凌乱了一把。
金穗第一次出黄家大门,扒开两个小眼睛好奇地打量外面,只见一排排整齐的青瓦压茅草顶土房子,大路宽敞将人家呈网格状隔开,不少人家院墙外养了荆棘丛,家门口屋后头种着各种果树和枯萎的野花野草。
虽与想象中青砖蓝瓦、小桥流水的农家小院大为迥异,却很是幽静安详。
金穗深深地呼吸有些寒冷的干净空气,心肺凉凉的同时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经过一处大路口,金穗瞧见一口朝南的堰塘,猜测那里应该是她“落水”的地方。
一路行来,不时有人跟黄老爹打招呼,见穿得圆滚滚的金穗,很是诧异,又让黄老爹注意天气,莫让黄姑娘吃了苦头。
黄老爹停了停脚,正色道:“以后还是叫我孙女金穗吧,我们是这村里的人,叫黄姑娘反而生分了……她也没那大福气。”
黄秀才过世一个多月了,此时见金穗养了一个多月还跟个见不得风的小老鼠似的,可怜巴巴地坐在担子里连路都走不了,很是怜惜她没了爹娘,做了娘的妇人们不由摸摸金穗的帽子:“就依了黄老汉。金穗啊,可怜的娃儿!以后常来奶奶家玩啊。”大概是说够了席氏的闲话,提也不提席氏了。
黄老爹唉声叹气也不反驳,只觉担子两头沉了些,他挺直了腰背。
金穗收了一箩筐的怜悯方才来到黄秀才和席氏的坟头,两座坟并肩而立,一座坟的土还是新的,一座坟头上的草才刚长过一茬,土壤裸露在外,坟上有没腐烂完的花圈,一新一旧。
由于黄秀才夫妻都没到十周年,坟前还未立碑。坟后是黄家在此地购买的良田。
金穗从担子里爬出来,翠眉拉她站得远远的,等黄老爹点了鞭炮放完才过去,跪在地上烧纸钱。翠眉几个低声啜泣,黄老爹眼中泪光闪闪,金穗便低了头,整个小身子缩在宽大的棉袄里。
一边给黄秀才多多地烧纸钱打点阎王殿里的小鬼,黄老爹一边喃喃低语:“宝元啊,你一路走好,穗娘儿我会好好照顾,她是我唯一的孙女儿,我们黄家的独苗,有我一口饭吃,我绝不让她饿着……你尽管过了奈何桥,下辈子投个好胎,找个好媳妇……”仍是对席氏耿耿于怀。
金穗听着心酸,缄默无语,她手上戴着手套,只得扔了厚厚的纸进火堆里,翠眉拿个小木棍给拨开,火舌一舔,易燃的火苗像有勃勃生命力般轰地窜高,不到片刻又伏低了。
萧飒的秋风里,金穗烤着火纸的温暖,脸颊微微泛红,不冷反热。
黄老爹唠叨完,洒了酒在坟前,看了看席氏的坟,片刻后对金穗道:“穗娘儿,总归是来了,你去给你娘烧些纸钱。”
金穗低低地应了一声,翠眉扶她过去,山岚和珍眉将火纸等物搬一部分过去。
黄老爹仍抱了金穗放在担子里,由于另一头压担子的酒和祭品用了,两边没法平衡,金穗就摇摇头要爬出来:“爷爷,我可以走路的。”
黄老爹阻止了她,喊了一声好奇的珍眉:“你过来坐到另一头去。”
珍眉勉强压下乐滋滋的笑意,哧溜一声便坐上了,这还是黄老爹第一次挑担子让她坐呢,好像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鸟——脚不着地的感觉,与荡秋千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山岚抢着要挑担子,黄老爹不肯:“我还没老到连两个娃娃都挑不动!”山岚嘴角动了动,没敢多说。
黄老爹稳稳地迈着步子,对坐在他前面晃悠悠东张西望的金穗道:“穗娘儿,别回头看你爹娘。”
见金穗疑惑地抬头望着他,他抿抿嘴角,解释道:“乡里习俗,七七里的人魂还没散尽,你回头看,对他有了留恋,他能感受到。要是让他留恋了世间,不肯重新投胎,错过投胎的时间,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金穗惊讶,慌忙不敢再东张西望。
生怕黄秀才像她一样诈尸了……
黄老爹便笑了笑,笑容有点苦。
第049章 移树
更新时间2013…2…17 10:00:56 字数:2107
黄老爹回家后安顿好金穗,就匆匆借了赵小全家的牛车去白水镇请大夫。
金穗得以见到这位曹大夫,女大夫。
曹大夫很和气,把脉的手指微凉,细细查看金穗的舌苔,翻翻她的眼皮,诊断结果和何大夫差不多:“我暂时没得更好的方子,何先生的方子我再增减些许,还能将就些日子……孩子太小了,只能温补。”说罢,微微叹口气,说自己医术不够高明,一副自责的表情。
黄老爹脸上忍不住出现痛色,追问有什么办法。
温柔地将金穗的手放进被子里,曹大夫站起来,转身深为歉疚地道:“黄爹爹,黄姑娘的状况何先生给我说过,这两年是治疗的关键期,要有高明的方子才能去根儿,不然以后再想法子就难了。我晓得姑娘家落下这样的病不是啥好话,你放心,我不是那说三道四的人。只是我前面的话你要能听得进去才是。”
黄老爹连连点头,依然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也知晓要找更好的大夫,可更好的大夫花钱多另说,他砸锅卖铁也要为金穗治病的,但好大夫哪是那么好找的?世上多的是江湖骗子,遇上骗子或庸医误了病情的事并不鲜见。
另外,金穗年纪太小,身子虚弱,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治好这个病,另个病反而延误了。
曹大夫得了何大夫的嘱托,黄家从不拖欠诊金,为人和善,且见了金穗病得风吹就倒的样子,她也觉得可怜——又听说了席氏和黄秀才的死因,她更觉得这孩子可怜了,一时起了怜悯之心,手中的毛笔顿了顿,细细寻思一番,对黄老爹道:“我们济民堂过几天儿要去城里购买草药,我去打听打听有没擅长这方面的大夫,到时你再带你孙女儿去城里看看。这也是我师父的意思。你看,可使得?”
各家医药堂馆有自己的大夫,各大夫们为了自家的利益都有一些针对疑难杂症的祖传或师传的秘方,这些方子他们研究透了当然能对症下药,即使流落到初次接触的大夫的手里,后者还要花好大一番力气琢磨药量。
因此曹大夫没有直接说把方子带回来给他们。
让城里的大夫跑到乡下给金穗看诊就更不可能了。
黄老爹愁眉展开,苦瓜脸变成菊花脸,一再给曹大夫作揖:“多谢曹大夫大慈大悲,有曹大夫把关,我孙女儿的病就多几分把握了。”
曹大夫嘴里说着“不敢当”,连忙避开了黄老爹的礼。
曹大夫在外与翠眉细说草药煎药方法,黄老爹泪盈盈地抚摸金穗的小脑袋:“穗娘儿,有曹大夫帮忙,你很快就能和珍眉一样蹦蹦跳跳了……”突然哽咽住说不出话来。
金穗笑着握住他的小拇指,甜甜地喊“爷爷”,心中甜蜜蜜的,又夹杂着一丝痛痛的涩,不知去城里看诊要花多少银钱,肯定比曹大夫这里要贵。真让黄老爹砸锅卖铁,她就无地自容了。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金穗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尽己所能报答黄老爹,代替死去的小金穗孝顺他。
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