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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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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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娶妇嫁女。讲究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心思可以会变化,但是家产不会,利益还在那里,所以这个世代的家庭结构才会如此地稳固。

她想了很久,才想起了她那日在砚池畔扭头就走的初衷——纪傅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早早将自己的情感搭在里面。纠结一次,便会痛苦一次。她不想将自己一生的幸福完全系于一个男人的宠爱,那种日子过得太憋屈,太对不起自己了。

只可惜,这次广陵城中的时疫给了纪小七机会。将软弱的一面展现在傅春儿面前,令傅春儿从心底里觉得怜惜,从而总算正视了自己深埋的心事。然而,那个老嬷嬷出人意外又意料之中的出现,又反复提醒了傅春儿两人之间的门第差距。

傅春儿想了一晚,到窗户纸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日便顶了乌青的眼圈,无精打采地起来。“旺财”饿了,哼哼唧唧地拱到她脚边讨食吃,她也没有什么好气,只随便去灶下,挖了一碗剩饭,用汤拌了,搁在“旺财”面前,自己坐在一只小爬爬上,看旺财吃东西。

这时候外间突然人声喧哗,似乎来了不少人。有挑夫“嗬哟嗬哟”地喊着号子,还有人大声地指挥:“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了——”“从这里开始挖”。

杨氏从堂屋里出来,进来每日被拘在家里读书的傅正也探出了个小脑袋。少时傅老实从隔壁过来,说:“我出去看看。”

傅老实过了一会儿回来,满脸的喜色,说:“广陵府来人,要将瓦匠营外面那条土路好好整治一下。”

杨氏“呀”了一声,“这样好——”

“是呀,说是要铺上石板,以后咱家门前就是石板路了。另外,管事的差爷还说了,路旁边会挖两条阳沟,若是下雨,积水会沿着阳沟淌到小秦淮去。咱家以后下雨天出门就再也不费事啦!”

“春儿,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了,这样没精打采的?”杨氏见傅春儿蔫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出言询问。傅春儿免不了嘻嘻笑道:“娘,没事的,我就想着,咱家前些日子刚给大家伙儿做的雨靴,这就用不上了。”

大家听她这样说,都露出笑容。杨氏最是高兴,当下嘱咐傅老实买些米面,打算今日午间多做些吃食,给外面劳作的工匠送去,算是聊表心意。

傅春儿则坐在一旁发怔。她这会儿想起自己曾经与黄以安说过此事,看来竟是黄以安一一采纳了。

*——*——*——*

瓦匠营这边的工程,大约只用了四五日就全好了。完工之后,傅家门口的巷子里铺着与东关街道上一样的青石板。路边有阳沟,可以将下雨时候的积水引走。傅家不禁下雨天出么方便了很多,而且大车可以直接拉到作坊门口来,傅家备货出货也一下方便了不少。

傅老实出门打听,听说东关两侧的街巷,大多都把原先的土路,改建成了青石板路。百姓们口口相传,说这件事情有黄家在背后支持,“否则为啥修好的道路都是在黄家新宅子附近?”一位老者口沫横飞地对傅老实说。

傅老实也深以为然。这几日东关街上来往的人们都知道,黄家的园子已经落成,眼下在往里搬家具物事。大家说起黄家的园子,都只有钦羡的份儿,那位与傅老实闲聊的老者,大声说:“吓,人家黄家一共五进的宅子,五进啊,宅子后面是园子,园子一直通到后面的运河。你想想,这宅子有多大。”旁边就有人啧啧附和,“是呀,能跟黄家做了紧邻,老傅,日后黄家没准能提携你家一把。”

傅老实就讪讪地说,“哪里就是紧邻了,我家在那么深的巷子里,巷口离黄家都有几百步。”

“总之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就是了——”

然而傅春儿是傅家最不想与黄家做什么紧邻的人。她还在百般纠结与纪小七的事情,这几日里,她虽然从不上门去见纪小七,但是纪小七也免不了打发侍墨过来,告诉她自己的一些近况,拳拳之意,溢于言表。傅春儿纠结之际,更不想再跟黄以安有什么瓜葛,何况江都那头,还曾经传过自己与黄家人的“绯闻”,所以她希望和黄家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哪知天不遂人愿,过了一日,傅春儿在自家巷口“偶遇”了黄以安。

“小丫头,这下子出门方便多了吧!”黄以安明显是在巷口水井处等着她。当日她曾经在这里换雨靴,遇到了黄以安,才有了后来黄以安指点傅家铺子的事情。

“是的,”傅春儿勉强挤出个笑容,“这可要多谢广陵府了,事事为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想着。”

黄以安双眉一轩,说:“你怎地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傅春儿无语,很想回他一句,“关你什么事?”但是看在黄家帮自家解决了出行问题的份上,生生忍住了。

“来,你跟我来——”黄以安大声说,“我带你看一样东西,保证你见了开心。”

傅春儿没动,脚尖盯着地面,还在发愣,谁曾想突然一阵大力袭来,有人拉住自己的胳膊,像是一阵风一样,往东关街上走去。“喂——”傅春儿又羞又急,可是黄以安力大,拉住傅春儿的胳膊便不放开,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蝎蝎螫螫的了——快点,保证你喜欢!”

黄以安还是那般脾气,不拘小节,也不太在乎世俗的眼光。 可是傅春儿是一介不曾出阁的女子,她不能不在乎。好在此刻东关街上行人寥寥,没有人注意到黄傅二人在大街之上拉拉扯扯。

傅春儿咬着唇道:“你放开手,我跟着你便是了。”

黄以安回头斜睨一眼,说:“这个丫头,有两个月不见,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出了什么事不曾?是为你哥哥担心么?你哥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眼下他在田家巷中,安全无虞,日后少不得有一番嘉奖的。你不要瞎担心了。”

傅春儿听了这话,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弄了半天,广陵城里这么沸沸扬扬地闹着防疫的事情,在你这儿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扯,将胳膊从黄以安手中扯了出来,然后一边抚着自己的肘窝,忍着疼痛说:“黄五爷,这些日子里,大家都在出力防疫,小七爷更是忙前忙后地将自己都累病了。您在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就是躲在家里只管修自家的园子?”

她立在当地,一步也不再往前走。黄以安倏地回转过头来,盯着她的双眼,说:“你说什么呢?”

一百七十八章 诚意(下)

出乎傅春儿意料的是,黄以安这次没有生气,只是探究地盯着她的面孔,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你对小七的事情知道得这样的清楚。”

“我这头,其实这阵子也好忙,忙了好些你怕是不曾听说的事情,”他别过头去,面上神色变幻,眼中好像闪过一丝失落,道:“日后你问小七,他自然能够告诉你。”

“你在说什么呢!”傅春儿怪异地看着黄以安,突然觉得这对表兄弟似乎有点相像——黄以安一样是个痴的,只是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不显。

“没事,”黄以安挠挠后脑,“赶紧随我走,我真有好东西要给你看。要是今日再见不到,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这倒是勾起了傅春儿的好奇心,当先便移动脚步,跟了上去。黄以安带着她从黄家大宅最东面一进的偏门走进去,沿着狭窄的水火巷直往后园奔去。

来到那扇额书“个园”两个字的月洞门前,傅春儿极惊喜地见到——黄家的个园,已经筑成;换句话说,她记忆之中的那个个园,正在她眼前重现。春景之处,石笋与翠竹相杂其间,真真假假,似乎春山的气息扑面而来。

黄以安在旁背着手,看着她面上流露出的惊喜神色,这才说:“我觉得要是不带你来看,太过意不去了。然而再过几日园子就要锁了,御前侍卫会派人过来看着,要再想带外人进来,就难了。”

“这么说,皇上不日就要南巡到广陵了?”傅春儿喜孜孜地道,看来城中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皇上南巡的日程也终于定了下来。她总算把心放在肚子里,寿家庄子那头,今年两季的香花与盆景进项,一定不会少的。想到这里,傅春儿颇有点见钱眼开地露出笑容。很狗腿地瞅了一眼黄以安。

“往里去看看吧!”黄以安终于见到她的笑容,也很高兴。“里面的‘堆石成景’,是王爷的得意之作。他此前一直念叨着你,说是要请小朋友来鉴赏鉴赏,可惜我不曾得空,而黄家其余人等,又不知王爷口中的‘小朋友’指的是谁。”

傅春儿闻言忍不住加快脚步,穿过一片密密的竹林,来到园中,果然见到夏景出现在面前——一座苍古浓郁、玲珑剔透的青灰色太湖石假山。出现在面前。山前有一汪水潭。水上有曲桥一座。通向假山幽洞口,巧妙地藏住水尾,给人以“庭院深深深几许”之感。夏山之畔,是秋山。却与夏山的清新妩媚绝不相同,秋山雄浑壮美,如刀砍斧劈一般,秋山的堆石有些呈赭黄,有些呈赤红,依稀之间,傅春儿仿佛见到红叶飞舞,红霞映照……

“真是太好了——”傅春儿在美景面前,不禁赞叹道。

“夏秋两景。你觉得还有什么缺的么?”黄以安问。

“还缺些松柏之类的树木。”傅春儿说,“夏山这里,最好有一株巨柏,亭亭如盖。或者一株紫藤缠在假山上,花叶如瀑。垂在水塘之上。”她转身向秋山那里,道:“秋山这边,则是最好在山石之间栽上小棵的松柏,秋山傲立而松柏青翠,便是此际,我也一样会觉得秋高气爽。”

“嗯嗯,”黄以安一边听,一边点头受教。

“这都是靖江王爷亲自带人堆的?”傅春儿忍不住问。

“秋山与夏山,王爷只是说了大概意思,由工匠堆起,而王爷最后略做了些修改。”黄以安说着又将傅春儿带到园子的南墙下,“这一座,才是王爷亲自堆的,全然没有借力他人。”他指着眼前的冬景说道。

“……”傅春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座冬景假山,才是四景之中,最为杰出的一座。假山全部用宣石堆出,远远看去,就像是南墙之下,不见阳光之处,积雪未融。山石似乎没有什么棱角,但是却给人浑然起伏之感。再换个角度,又仿佛是假山堆叠而成的一群雪狮,欢腾跳跃,令人在严冬之中,也感受得到生机处处。

南界墙上,就如当日她与靖江王商议的,开了一排二十四个风洞,组成一排漏窗图景,后面巷风袭来之时,那风声宛如北方呼号,冬景的意境更甚。然而,面对着这端庄肃穆的冬景,从漏窗之中,却能见到园门口的春景一角,那翠竹春笋所带来的春意遥遥而来,给人以无穷的希望。

“你等着——”黄以安突然挽起袖子,就沿着冬景山石往上攀去,攀到一处“透风漏月”窗前,伸手进去,摸了半日,摸了一只小小的陶制的风哨出来。黄以安这时候才沿着冬山爬了下来。

“小心——”冬山没有什么棱角,攀下来比上去时难了不少,傅春儿忍不住出言提醒。却见黄以安当真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假山上溜了下来。

傅春儿惊叫一声,连忙赶上去。黄以安却没事人一样,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然后,一个趔趄,脸一苦,将傅春儿唬了一跳,这才爬起来,笑笑说,“没事!我没事。”

他将手里那只风哨递给傅春儿看。傅春儿接过来,见是本是普通的一只风哨,却在哨身上刻着两枚小字,傅春儿翻来覆去地看,就是这两个小“字”,一面是“馥”,一面是“春”。

“你不觉得,放在此处,很应景么?”黄以安看着她的神色,很好笑地说。

是的,确实应景。整个个园之中,布置了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冬景这里,是一个转折。透风漏月窗中,故意让人能够得窥春景,便是提醒人们,四季更替,冬去便会春来。而“馥春”二字,谐音“复春”,藏于其间,寓意周而复始,有“壶天自春”之意。

“我只是想,这园子里,若是没有什么与你相关的东西,似乎就少了什么?”黄以安摸摸后脑,“也不知道放什么好,那日见到他们烧制这陶哨,就找人镌了这两个字在上面……”他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说,“我知道,我做事没长性,又做不来厨活,像熬制面汤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行的。你所说的’诚意’,我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表示我的诚意的,只有带你来这园中看一看……”

傅春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黄以安,难道竟然是一直记着自己上回玩笑说要他亲手煮阳春面的事情?她一时竟觉得有点感动。

“南墙上二十四个透风漏月窗,每个里面都给放置了一个这样的风哨。”黄以安说,看看傅春儿面色凝重,连忙道:“你不信?我爬上去再给你都拿下来看——”

这会轮到傅春儿吃了一惊,伸手拽住了黄以安的衣袖。

“谢谢你——”她诚挚无比地说,“我信,不要再爬上去了。黄五爷,敢问这个风哨,能送给我么?”

黄以安有片刻的愣神,突然笑道,“我怎么有点不习惯,好像是认识这么就,你头一回跟我好好说话。”

头一回好好说话?傅春儿想,哪有这么夸张,哪一回不是好好说话的,只是有时候会有点夹枪带棒的,有时候又会有点火药味。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笑生双靥,说:“那你是答应了?”

“切,早知道你巴巴地跟来,是想要贪我的东西,就不把你带来了?”这又是回到老路上的节奏。

“哼,我哪有贪你的东西,我这是在指点你家园子还有什么可增减的。”傅春儿不甘示弱,顶了回去。

这提醒了黄以安,“吓,我还真差点忘了,你觉得有什么需要添的?我有时候陪爹他们进来,大家也觉得好像有点空落落的。似乎美则美矣,但是还缺一点灵动和生气。你刚刚说的,巨柏,小松,再移一棵紫藤过来,我都记住了。”

“不能光是这园中,记得你家宅子里面也多置一些常绿的盆景,或是植些翠竹,这样宅院与园子浑然一体方号。”傅春儿低头想了片刻,又说,“园中各处的匾额与楹联都题了么?”

黄以安一个激灵,道:“还没,你说的是,本来这件事情是要交给我的,可是后来帮小七去……嗯,帮小七去跑腿,将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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