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儿笑逐颜开,先将那净鸭用井水浸着,自己拉了傅阳,一起上街,采买各种物事。
她先是去南北货铺子里去买了些玉兰片、干香菇和金华火腿。因傅春儿买的少,她与傅阳两人一起,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南北货铺子的老板才终于同意,从一大片金华火腿上片了几片下来,卖给了傅家兄妹。
接下来,就要采买送给袁老板的礼物和傅春儿“扩大经营”所需要的家伙什儿了。傅春儿拉着傅阳便去了埂子街,她昨日便见到那里有几家专门卖瓷器和漆器的店铺,已经心痒痒了一晚加一早上,要来这里好好逛逛。
“店家,这个怎么卖?”傅春儿指着一排绘有“鱼戏莲叶”花纹的扁身青花海碗问道。
“十文一个,要的多,还便宜!”店里的伙计一边忙活着,一边回答傅春儿。听他答话,颇有些惜字如金的味道。
“啧啧啧”,傅春儿在心里感叹,这么好的东西,要是放到后世,那可不得身价百倍么,可是眼下竟然就只有十文。她仔细看了看海碗的碗底,又问那伙计:“这位大哥哥,有碗底再高些的么?”
那伙计对店里的货品甚是熟悉,当下指了指另外一排:“那边,一样花色,碗底高些!”依然是极简短的答话。傅春儿不禁对他有些侧目,只见这位伙计身量颇高,面目也颇为英俊,浓眉大眼,英挺的鼻梁,看来要是再能说会道些,应该挺能讨女客的欢心。傅春儿接着再按照他的指点去探头看了看,见这一排青花碗果然碗底高了一些,而青花的色泽更为明艳,花型更为典雅。
傅春儿心中一动,对那伙计说:“这位大哥,我把我哥哥押在这儿,拿你一个碗,去试下尺寸,一会儿就送回来好不好!”
傅阳听了这话,面色一动,似乎有些尴尬,剜了春儿一眼,似乎再说,怎么就把哥哥给押这儿哩?但是妹妹的话他是从不驳回的。那伙计的目光就在傅阳面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傅春儿那张明丽的笑脸,和微微眯起的大眼睛,便点了点头,又只说了两个字:“快点!”
傅春儿之前没有与傅阳说过她的打算,因此傅阳也是一头雾水地在店中等着,只暗暗观察那伙计店里店外地忙活。约摸过了一刻,傅春儿急匆匆地回来了,对那伙计说:“这位大哥哥,我要二十个这种青花海碗,你看能便宜多少?”
“九文!——”
“八文行不?”傅春儿小小地还了一下。
“行!——”果然还是半句废话没有。傅春儿也爽快了一把,数出一百六十个制钱,递给那伙计。那伙计闷声不响,自管数出了二十个海碗,一个个轻敲一遍,确认没有裂痕,就用草绳与麻纸将那些海碗都叠着扎了起来。都扎好了,那伙计便将东西递给傅阳,顺手又拿了个一样花色的碟子出来,递给傅春儿,说:“饶的——”也就是说,这个一样花色的碟子是附赠的。
傅春儿见了大喜,拿在手中爱不释手,似乎那些她刚刚亲手挑出来的那二十个海碗全比不上这只小碟子。“这位大哥哥,请问你怎么称呼?”傅春儿甜甜地问了一句。
那伙计这时正巧背过身去,闻言抛了一个字出来:“沈!”
傅家兄妹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好笑,傅春儿便道:“再见啦,沈大哥!”说毕她就拉着傅阳去了隔壁第三间铺子,那是一间漆器铺,后面就是作坊。傅春儿一进铺子,就问:“祁掌柜,行了么?”
那漆器铺子的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见到傅春儿,道:“行是行了,还是刚才说的那个事儿,食盒的上层,姑娘不再放点物事的话,有点空啊!”
傅春儿展颜一笑,答道:“祁掌柜,我现下想到了,您帮我看看,还是那种做法,食盒的上层,看看能不能帮我嵌这个碟子进去,另外我要挑一副漆器筷子,最好也能做一个卡儿,能把筷子夹住。”
傅阳定睛一看,才见到这间漆器铺子的柜台上放着一只漆器做成的食盒,分成上下两层,食盒整体漆成绛色,以刻漆之法细细地雕出荷塘月色的景致。那祁掌柜先是接过了傅春儿手中的碟子,上下看了看,道:“行!——”说着他匆匆将那食盒和碟子往后面的作坊送过去。祁掌柜出来的时候,手中还拿了一只极大的木盒,里面铺上天青色的绸缎,盛着整整齐齐的一排漆器筷子,上面的花纹大多是彩绘上去,不少还是金漆所绘,亮闪闪的。
傅阳见了,吃了一惊,心道这些应该价值不菲吧!而傅春儿却泰然自若,仔细地看了一遍那漆器筷子上的花色,挑了一副与那漆盒颇为相似的,问祁掌柜:“祁大叔,加上这双筷子,再加上作坊人工,一共是多少钱?”
祁掌柜划拉两下算盘,报了个数字出来:“二百四十文!”
傅阳在旁边听到这个数字,微微有些惊到,只这一个食盒,比他们刚才买二十个大海碗的钱,还要多出一半。傅春儿笑笑:“祁大叔,我刚才说的那个事儿……”
祁掌柜点点头,道:“这样吧,二百二十文,不能再少了!”
傅春儿点点头,说:“好!”接着她又从怀中将钱袋拿了出来,数了钱出来,递给祁掌柜道:“这是二百三十文,多的十文请掌柜的和作坊师傅吃杯茶。”
祁掌柜点了,似乎颇为高兴,道:“姑娘日后有什么需要,也请尽管光顾小店。我们记着姑娘的话!”接着便到后面的作坊里去取那漆盒了。傅阳赶紧拉着傅春儿问:“妹妹,你这是……”
傅春儿抿嘴一笑,故作神秘地对傅阳说:“哥哥,过两日你就知道了,总之今天要采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她摸摸怀里还剩下的一百多文钱,心想,兜里有钱,然后四处逛店,挑挑东西杀杀价,这种感觉真是好啊!
第二十章 试验对象纪小七
傅春儿与傅阳回到家中,傅老实正好也在家。他刚与李掌柜说了要搬走的事情,现下回到小院里,与杨氏说话。
“看李掌柜的样子,应该是不行。我这么问他,他没接腔,只说要问过小七爷。”傅老实这么对杨氏说。杨氏低低地叹了口气,但是还是温言安慰傅老实,说:“不行也没事,再另想办法吧!”
这时傅春儿与傅阳两个刚好回家,听见傅老实在院里说:“嗯,纪小七爷今天晚些时候过来,咱们打声招呼,往后搬的时候再想送什么谢礼吧!”
傅春儿逛街逛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额角还有些汗珠,听说要搬走,她也并不如何在意——寄人篱下,总归诸多不便。她还记挂着早上收拾好的麻鸭,就问傅老实:“爹,早上那副鸭杂你卤上了没?”
傅老实见傅春儿和傅阳进来,连忙站起来,从傅阳手中接过各色物事,口中说:“嗯,已经卤上了,春儿你去看看!”
“嗯,谢谢爹!”傅春儿几乎脚不沾地,取了玉兰片、香菇、火腿之类,就去了厨房。她先将玉兰片与干香菇都发上,切了些老姜与葱白,然后将那只已经收拾好的净鸭放到滚水里里里外外焯烫一遍,将焯的水连浮沫一起倒掉,再重新换了清水,将鸭子和各色辅料放在锅中,一起炖起来。
鸭子在锅上炖着,傅春儿又去看看傅老实早先卤上的鸭杂,用筷子戳了戳,又削了一小片尝了尝,已经卤入味了,而且傅老实的手艺着实不错,卤得极香,鸭肝也一点苦味没有。她便将鸭杂都取出来晾凉,打算待凉了以后再切片。
总算可以歇会儿,傅春儿走回到小院里,见道傅老实、杨氏和傅阳三人,正围着她“血拼”了一上午的成果上下端详。从瓷器铺子里买来的二十个海碗被放在了一边,大家都围着那个漆器工艺的食盒。大约傅阳已经说了今日上午采买的经过,杨氏一边看一边点头,没说话,而傅老实面上则露着一副肉疼的表情,见傅春儿出来,便对她说:“春儿啊,好好一个食盒,为什么叫人在里面钉钉子呀?”傅春儿之前特为叫那漆器铺的掌柜去作坊里找了工匠,在食盒里面嵌了几处小小的铜扣,在傅老实口中,便是在食盒里面钉钉子了。
傅春儿感觉有些无辜地抽抽鼻子,刚要解释,却听傅老实拍拍大腿,说:“不行不行,单只送个漆盒,有些太拿不出手了吧!”
傅春儿只觉得自己快要用鼻腔来说话了,这个老实爹,怎么也不问问清楚,就妄下断语的啊!杨氏开言为傅春儿解围:“老实,你少说几句,孩子也跑了一早上,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恰在这时,小院门口有个人抽着鼻翼走了进来,对傅老实说:“傅叔,你们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整个院子都是香味。”
大家回头一看来人,却是纪燮身边的书僮侍墨。傅老实与杨氏原本也认得侍墨,因他与傅阳年纪相仿,也将他当子侄辈来看。傅老实笑笑说:“莫急,一会儿炖好了自然不会缺你的!”
“傅叔,”侍墨故意苦着脸,说道,“上回就跟小七爷提了一句傅家妹妹做的吃食味道好,勾起了爷肚里的馋虫,侍墨过来特为求求傅家妹妹,做了什么吃食,千万给我家小爷留一碗,解解馋——”他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逗得整个院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而傅春儿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待到侍墨离开,便对傅老实说:“爹,干脆一会儿我请纪小七爷品评一下,如果他也觉得不错,那爹就同意把这个食盒送给袁老板吧!”傅阳也帮妹妹说话,道:“爹,你怎么这么不信妹妹的眼光,你觉着不好,没准小七爷或是袁老板会觉得不错呢!”
傅老实摸摸后脑,始终不明白傅春儿为什么非要送一只食盒,不过终于还是没有出言反对。
傅春儿便忙忙地跑到灶下去,照看她炖的鸭子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急急忙忙奔出来,在傅阳耳边说了些什么,傅阳点点头,与父母招呼一声,急急从后街出门去了。而傅春儿则将已经炖好的鸭汤挪到一边,腾出火来又烧了一锅开水,将傅老实早上带回来的鸭血划拉成小丁,极快地在开水里焯里焯了一下,然后捞起,换了一只小锅,在锅里倒上鸭汤,撇去浮沫,倒入焯好的鸭血块,看看鸭汤又滚了一次,便将灶下的柴抽了,让鸭汤慢慢凉一凉。她自己又快手快脚,将已经晾凉的鸭杂都切成片或是小丁,又切了一小把碧油油的葱花。
刚刚做完这些事,傅阳便回来了,手中托了那个“鱼戏莲叶”的小碟,碟里盛着三个椭圆的小小芝麻烧饼,烤得微微焦黄,还热气腾腾的。傅阳笑道:“你说的都跟刘婶说了,刘婶还特地多加了一把芝麻。”
傅春儿接过这只小碟,又去将那食盒和海碗取来,对哥哥说:“哥哥,你去问问侍墨哥哥,小七爷有没有空见见咱们吧!”傅阳依言去了。傅春儿便将鸭血和汤盛了在碗中,上面覆上切好的鸭肫鸭肝和鸭肠,再将海碗放在了食盒里,接着盖上一层,将那盛着芝麻烧饼的小碟放在食盒上层。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抽了一双普通的竹筷,在开水中烫过了,仔细抹干,在食盒上层的铜扣里嵌住,最后盖上食盒的盖子。
那边厢傅阳带着侍墨过来,说:“小七爷那边有空!”傅春儿便让傅阳端了食盒,嘱咐他小心端稳。傅春儿自己则找出四只小碟,装在一只大碟里,分别盛上葱花、姜末、辣椒油和一点香油,托在手里,口中还不忘了招呼,“别忘了叫上爹!”
于是侍墨带着傅家几人,从后街的院门出去,走了二十步,推门进了另一个院子。傅春儿见是个极普通的小院,但是堂屋正前,种着一株高大的广玉兰,这个季节里,绿叶繁茂。堂屋里有清朗的读书之声传来,“……知之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第二十一章 端方君子
进了小院,傅春儿瞥了一眼傅阳,只见他面上微微流露出些许怅怅的神色,晓得他是听到纪燮读书,心中羡慕。这时,纪燮从堂屋里迎了出来,招呼傅家几人,道:“傅大叔,又见面了!”
傅春儿见纪燮此时穿了一身深色莨纱的长袍,额前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在头顶梳了个抓髻,脑后的散发浅浅垂在肩上。他足蹬一双木屐,露出雪白的袜子,立在堂屋门口,整个人显得既清爽,又清凉。傅春儿心中暗自拿傅阳与纪燮比了比,觉得自己哥哥其实长得也不错,可是在纪燮面前这么一站,两下相较,就将纪燮的气度给衬了出来。
侍墨赶紧将几人招呼进屋。傅阳与傅春儿便将手里的物事放了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纪燮原也没料到傅家竟这么隆而重之地送了一只食盒过来,不禁狠狠剜了侍墨一眼,侍墨这时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屋门口,看都不敢看纪燮一眼。纪燮轻轻叹了口气,说:“傅大叔着实费心了,叫我怎么答谢才好!”
傅老实听得双手乱摇,连连道:“哪有,哪有,一点吃食而已。小七爷容我们在这里住了这许多日,谢您都还谢不过来呢——”以傅老实的性子,欠了大德生堂这么个人情,指着这点吃食来还,那铁定是不够的。
傅春儿却没有傅老实与傅阳那么拘束客套,自行将大碟中的四色小碟一一放在桌上。纪燮见了,只觉得青红黄数色相间,煞是好看,不由得点了点头,“傅大叔,那我不客气了,上午从家出来的,现在正是有地肚饿的时候!”他偏过脸,恰恰见到傅春儿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心中一动,便去端详那个食盒。食盒通体绛色,原是极醒目的,但是放在堂屋正中的红木八仙桌上,微微有些发暗,因此也并不太过招摇。而漆盒五面之上,都用极细的刀工雕出荷塘月色的纹样,颇为大气雅致。
纪燮点点头,便伸手将食盒的盖子打开。盒内的木料呈暗赭色,开盖之后第一层极浅,当中端端正正放着一只绘有鱼戏莲叶的青花小碟,碟中盛这几只精巧的芝麻烧饼,一对家常竹筷与小碟平齐,也整整齐齐地放着。纪燮不禁“咦”了一声,旁边傅春儿不禁有些得意。这只漆盒,从外面看,是那种沉着大气的颜色,可是一俟打开,里面的花色却是清新应景的,给人的视觉冲击不小。而且食盒里的关窍在于“规整”二字,里面安了铜扣,碗碟放在里面不会移动,一打开便是整整齐齐的样子。以纪燮这般端严的人品,肉割不正不食的,果然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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