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下次切磋,老夫告辞了。”上官鸿似完全没看见方才的险情一般,也根本来不及看地上的佩剑,拱手说一声,就要离开。
世人皆传上官鸿爱女如命,今日看来果真丝毫不差。比武切忌分心,他却惊慌之下掉剑,这于一个武夫来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本世子略通医理,将军若不嫌弃,也可让本世子帮令千金看看。”月倾邪抬手拦住了他,其实吧,说分心,他何尝不是?昨日自听到她吐血的消息,他这一颗心不也是吊着么,否则一大早的好睡时间,他吃饱了撑的才起来找上官鸿切磋武功!
不过他告诉自己,自己可不是担心她会病死,而是……而是看看这狡诈的女子又在耍什么花样。对,就是这样。
“走。”上官鸿这会儿是完全将‘病急乱投医’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拽着月倾邪就跑,自然在路上免不了‘巧遇’琅琊枫,她说跟去看看,上官鸿也没法子阻止,三人一道儿急匆匆奔迎春院去了。
“少主,您看?”已经混进院内作家丁打扮的白二问身边作同样打扮的拓跋玄渊,看到底怎么办?
“你先进去盯着,我自有安排。”拓跋玄渊说罢,等白二离开后,低头快步往边上的花园走。路遇端着药的巧儿,他伸手打晕了她,拖到了假山后面。不一会儿,‘巧儿’端着药从假山后面步出,轻车熟路往迎春院走去。
此时,院子里大夫进进出出,巧儿又是上官莺的贴身丫鬟,谁都不会去拦,拓跋玄渊很轻易地就混了进去,站到一边,低眉将手上的托盘举高,递给连婆婆后,被令守着一边。
拓跋玄渊大大方方站在了上官莺的床头,连婆婆出去时,他快速低头,却没等他把住上官莺的脉,手反而被她扣住,然后不期然对上一双冷如寒冰的眸子。
‘你来干什么?’上官莺是装病,自然不可能当面斥他,可一看见他穿着巧儿的衣裳,还这般大喇喇的站在她面前,就真是越想越气,恨不得一掌送他出去。
人的高矮可以改变、气质可以内敛,但大体的轮廓却是不会改变的,他那一双丹凤眼,就是化成灰了,她也认得。
“装病可以,别做傻事。”拓跋玄渊欣喜于她一眼认出自己,却也不想她聪明被聪明误,反手一把她的脉,眉心微皱言明道,“你们那皇帝已经带着元倾来,那老小子睚眦必报,你服的是他配的药,若他当面拆穿你,就危险了。”
元倾,正是五元派长老,也就是大师兄的师傅,更是那一夜被她反下痒痒粉,嚷嚷着要宰了她泄愤的家伙。
上官莺眉心微蹙,倒还真是冤家路窄,不过她早有准备,难道还怕他不成?
“我自有安排。”看在她为他送来情报的份上,她口气好了那么一点。
“嗯。”拓跋玄渊听出她一瞬间心情的改变,脸上也多了一分柔色,却于此时听到外边有脚步声传来,立即松开她的手,直起身子垂首而立。
上官莺催动身体的内力,硬逼得自己冷汗涔涔了,才发出微喘的声音。
而此时,脚步声已经近了。
“拜见将军。”
大夫和一干丫鬟一起行礼,上官莺心明来人是自己的爹,透过纱帐往外望去,看见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月倾邪和琅琊枫,长眉微蹙,顿觉事情变得棘手。
“我女儿病情怎么样了?”上官鸿也心知事情棘手,却不得不沉住气,作焦急状问跪着的府里医术最好的大夫。
“回将军的话。”那人头微抬,语带担忧的的道,“大小姐气虚体弱,方才又不住吐血,情况很不妙。”
上官鸿心微微一松,到底是沉稳,眸中焦虑之色不散反浓,“那你还不快点想办法,我女儿要是出了事,你们谁担当得起!”
“是……是。”那大夫满头冷汗,从地上爬起来,赶紧翻医书想办法了。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想办法?!”上官鸿一声暴喝,其他大夫都为这怒声所慑,差点没惊出一声冷汗,都赶紧爬起来,去想办法了。
“让世子见笑了,可……”上官鸿面色比刚才白了好几分,求救的目光看向月倾邪,就像溺水的人看到的最后一根浮木,形容不出的急切、焦灼。
“将军也是爱女心切,怪不得。”月倾邪不在乎一笑,心头却渐起了一股道不明的焦灼,“将军若是不嫌弃的话,本世子先去为令千金看看。”
“求之不得。”上官鸿目露感激之色,急急撩开帐子,好像真迫不及待似的。背身时却快速朝上官莺使了个眼色,提醒她小心应付。
上官莺回了个笃定的眼神,上官鸿心头微定,这才站至一边,让出路来给月倾邪。
月倾邪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拉过上官莺在外边的手,手刚按上去,眉头倏尔一沉。皇室中人多少会些医术,他还曾跟在御医学医,不说精通却也是比一般大夫的医术要好很多,把脉这事完全不在话下,此刻他却宁愿自己不懂,诊不出这脉象才好。
“世子,我女儿……”上官鸿看着他越来越凝重的脸色,最后吊着的一缕担忧也是彻底散了去,很适时的出言询问道。
“没……恕本世子无能,诊不出来。”月倾邪没有说出心中的答案,是不忍心,也是潜意识拒绝相信,只是那一瞬间微白的脸色,却无声将他心头的隐忧泄露。
上官鸿身体一震,面色倏尔惨白,唇抖瑟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高大如山的身体,似乎于此刻,摇摇欲坠。
“你……你在说笑吧!”琅琊枫面色紧绷,若不是此时情况不允许,她定是要狠狠摇晃他,逼着他说出事情的真相。
月倾邪不说话,唇瓣紧抿,一向张扬的眉梢此刻也是垂了下去,“枫,我们在外边等着。”
琅琊枫的心,一瞬间就沉了下去。
此刻,她能说什么?
想看上官莺,不行,甚至多说一句话,都会生出祸端。
她是女儿国的九皇女,现在躺着的是他国将军的女儿,不是那一个在楼里笑着称呼她的义妹,不能亲近。
不能!
哪怕她心如刀绞,也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连关切,都不能透出半分。
这便是,大局!
“走!”几乎银牙咬碎,大步,她往外走去。
月倾邪知她能强行压抑心中痛苦已是不易,他心中又何尝好过?
却,也只能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情绪,往外走去。
外边,忽传来太监尖细的传令声,“皇上驾到,太子、三王爷、五皇子、七皇子到!”
一片叩拜声后,有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皇上啊,救救小女啊!”
当皇帝那一张尚算威严的脸出现在帐外,恍若被施了定身术的上官鸿猛地回神,冲出帐外,噗通一声朝着皇帝跪下,痛哭出声来。
“爱卿快请起。”皇帝亲自弯腰搀上官鸿起来,安抚道,“朕今日特地带了神医前来,定能医好她的。”
“求神医,一定要医好我女儿。”上官鸿却不肯起来,朝着神医,也就是元倾重重一叩首,含含泪道。
“老夫定当尽力而为,将军快快请起。”元倾也去搀上官鸿,堂堂一国之将跪自己,这是折寿的。
上官鸿这才肯起来,元倾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安抚上官鸿道,“将军也莫要太过忧虑,毕竟这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啊!”
说着,摇摇头,掀帐子进去。
上官鸿低下头,在外人看来是哀伤不已,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是担心。元倾‘神医’之名天下皆知,又是个直肠子,最厌恶的便是装病的人。今日好死不死,来的不是御医而是他,万一他说出了真相,这将府怕是都要倾塌。
欺君之罪,太大!
微侧头,看那元倾在床榻边坐下,现在只能祈祷女儿够聪明,能骗过这人再说。否则……
虎目中有森冷寒光闪过,却只是一瞬间,随即收敛。
那元倾仔细一把脉,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这脉象是虚弱,人也好像是油尽灯枯,但他怎么觉着那么像自己配的药服用后的药效?
心下疑惑,想到自己前些日子丢的药,不免的就想起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抬眼细看,越看,眉头越蹙越高。
两张面孔,眼前的和脑海里的慢慢叠在一起,那一双桃花眼……
他眸子猛地一瞠,随即笑出一口大白牙,他道是哪家丫头这么牛叉,原来是上官家的这号大小姐啊!
上官莺本就没指望元倾认不出她来,见他笑,她也露出一口大白牙,嘴巴努努,示意他往枕头边看。
元倾心道,‘看你耍什么花样’,也就看了过去。
幼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尖利的喙边叼着一只黑色的蝴蝶,脑袋晃啊晃的,那小样儿仿佛喝醉了一样。
黑色的蝴蝶!
元倾眼眸忽而瞪大,一眼就认出这蝴蝶不是别只,正是自己看得比宝贝疙瘩还重要却被不肖的徒弟偷走的黑蝶!
愤怒的眸子瞪着上官莺,“你威胁我?”
因外边有人之故,他只是唇微动,却并未发出实质的声音。
上官莺明里轻喘,面孔上更是冷汗涔涔,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暗地里却带了几分嘲讽传音入元倾的耳朵,“不过是想找你合作而已,犯不着那么激动。你知道的,我这人胆子很小,要是一巴掌拍到小鹰脑门上,小鹰被拍习惯了是没问题,那小蝴蝶脆弱的翅膀,要是毁掉了就可惜了对吧!”
“哼,你要敢动它,我就告诉皇帝你装病,看到时候是你欺君罪大,还是我丢一只蝶儿事大!”元倾第一最恨装病的、第二恨要挟他的,今儿她可是占全了,就甭怪他不客气了!
“那你说的时候记得换算下,皇帝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上官莺丝毫不急,悠哉传音道,“也请你想想,现在皇城是需要你这个‘神医’多些,还是我爹这个‘骠骑大将军’多些。”
“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你那点小计俩,我才不会放在眼里!”元倾不甘示弱的反驳回去,眸色极冷,“皇帝想延年益寿还得靠我的丹药!”
是人都怕死,更何况是一心想活得长久的帝王,他们的求生欲,比常人要旺百倍。一个富贵在手的人,哪一个甘愿死去!他能让皇帝活得更久,皇帝怎会杀他?
上官莺笑他的幼稚,“呵呵,上官家世代卫国,功勋彪炳,皇帝纵使知道我是装病,杀的也只是你,而不是我。你可想清楚了,除去皇权,上官家在百姓心里那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一旦上官家因你遭受灾难,哪怕是皇帝维护你,这北央上几十万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活活淹死你!”
这便是她的有恃无恐,即使今日来的是任何一个看破她计谋的御医,她也绝对有把握自己的秘密不会外泄。
元倾喉咙一窒,涨红了一张老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上官莺不再笑,改为谆谆善诱,“既然说了对你没好处,你何必去说?我知你最近在寻你的大徒弟才来趟这浑水,不若……”
元倾才不上她的当,别以为他傻,那一夜他可是看出来他和自己那不肖的大徒弟是相当要好,他死都不会相信她会背叛。
“机会可只有一次啊,黑蝶我可以还给你,这是活的可没给你糟蹋死掉,但他手上那别的宝贝啊……哦,最近他迷上了一青楼妓子,你知道的他涉世未深,要是这妓子花言巧语的,他遭……”
遭……
元倾心重重一沉,也顾不得心头的怒火,张大了耳朵,就怕听漏她后面的话。
上官莺却是忽地头一仰,一口鲜血猛地自喉咙喷出。
“大小姐。”拓跋玄渊担心她是伤了自己,立即弯腰去扶,手却暗中搭在她的脉门上,一察就懵了,这根本没伤势,血从哪里来?
元倾被这突发状况搞得一愣,点一点那喷在手上的血,一嗅,擦,真的是人血!
他急忙拉上官莺的手探脉,顿时一惊,刚才还虚弱的脉象现在已经是四平八稳。抬眼一看,她脸上冷汗涔涔,惨白的脸上那疤痕更是怵目惊心,明明是虚弱至极的模样,那一双眼却是含笑,在他看着她的时候,还冲她一眨眼。
元倾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这是光明正大的作假啊!
“神医,我女儿怎么样了?”上官鸿闯进来,看到那被单上的点点残红,几乎都站不住脚,身子一踉跄,差点跌倒。
“爹,女儿……女儿没事。”在元倾怒火攻心时,上官莺在拓跋玄渊怀里虚弱一笑,强撑着说话,才说完一句,便是气喘吁吁。
上官鸿心疼极了,赤红着眸子,“神医,我女儿到底是怎么了?!”
我能说这狡诈的丫头在骗人吗?
元倾磨牙,一想到这坏丫头连她老爹都骗,心里总算平衡了点。情绪稳定下来了,也就想到,宝贝丢了可以再找,继承自己衣钵的徒弟就那么一个,挂了就没了,再说这不肖徒弟还是他自己硬拗来的,辛苦折腾,哦,不,是辛苦栽培这么多年,可不是用来玩收尸的。
“令千金肾虚体弱,幸得有好药适时吊住了她的性命,目前已经无大碍,但是需要好生休养,这一年半载的最好不要下床。”
最好是一辈子别下!
元倾心里无比愤慨的表示,脸上却作‘高人’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这动作配上他慈眉善目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欺瞒世人的所谓‘仙风道骨’。
“那真是谢谢神医了。”上官鸿长松了一口气,却不忘道,“可否请神医帮小女看看腿,她毕竟是女儿家,若是一辈子都要人抱着,太过可怜了。”
元倾巴不得上官莺这辈子都躺病榻上,可这么多人外边听着,不做样子又不行。就随便那么一看,心里骂一声骗子丫头,抬头时却作惋惜状,“抱歉,老夫能做的,也只是保住令千金的性命。”
上官鸿大失所望,却强颜欢笑,“能保住她性命,也行。”
“爹……”上官莺眸中泪光闪烁,摇摇头,“我……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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