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湘云的金麒麟,紫鹃也有点儿印象,感觉该是个贵重的东西,忙放了翠缕,主仆三人一齐在车厢内寻找起来,可是找遍了每个角落,连褥子都掀起来了,还是不见金麒麟的踪影。
“莫不是掉在了庵里?” 翠缕提醒她。
“不是,和林姐姐玩的时候,链子还勾在花枝上,我记着呢。”湘云很肯定的摇头。
“再不就是刚才马车翻了,手忙脚乱的给丢了?”紫鹃问。
湘云努力回忆了一会,颓丧的耷拉下脑袋:“最有可能,就是那时候了……”
紫鹃果断的说:“回头,上那儿给找回来!”
她刚要掀帘子出去,吩咐马夫掉转车头,湘云忙拉住她,连声说:“别别,这会子不早了,再一来回,怕天就要黑啦,再说,再说……”
湘云面色一红,低了头,没把话说完。
紫鹃却明白她的意思,问:“你是怕遇见那帮军爷?”
湘云又笑了:“紫鹃,他们不是军爷,看服色,应该是锦衣卫。”
紫鹃对“锦衣卫”全无了解,无所谓的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任他什么卫,拾了别人的东西,难不成还敢不还?”
湘云和紫鹃的顾虑却不一样,她直接想到的,是那个英武俊美,却又温文有礼的少年,私心底还想见到他,却又觉得大不妥当,于是臻首垂得更低,轻声说:“还,还是算了吧,万一真回去晚了,怕婶娘要不高兴的……”
紫鹃大不赞同:“回去晚了怕什么啊,丢了值钱的东西才要紧呢!”
翠缕似乎很惧怕史侯夫人,也甚至史湘云的处境,看了她一眼,同怯怯的说:“既知是锦衣卫的人拾了去,回头请老爷去问问便是,这会子再回去,我们又都是,都是姑娘家……”
湘云也嗯了一声:“紫鹃,莫要忙了,就这么着了吧。”
紫鹃无奈,只得坐回车厢:“又不是我丢东西……哎哟,我还真丢东西了!”
湘云主仆吓了一跳,忙问:“你又丢了什么东西?”
紫鹃两手一摊:“篮子啊,我从庵里带出来的篮子。”
“当是什么呢,篮子罢了,回了家里,我送你三五十个怕没有?”湘云放了心。
进到城里,约莫是未正时分,紫鹃下了车,问了集市所在,便和湘云分道而行。
这一日,紫鹃提了竹篮,从离莲花庵约莫一两里远的溪边回来。
虽然在院子里开了小厨房,但毕竟是佛门净地,不宜杀生,她便出门山门,将几日前集市上买的乳鸽,到溪边洗剥干净,准备晚间熬了薏米粥给黛玉补养。
可笑她临出来时,黛玉还百般不忍,说道怪可爱的雏鸟儿,又何苦去吃它?当场就被紫鹃一通嘲笑,有些鸟儿养来玩的,有些鸟儿就是养来吃的,姑娘你要真这么着,便只能吃素了。
相处了有些时日,黛玉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心直口快,“变个人似的”紫鹃,只悻悻的白她一眼,就命燃了兽炉中的瑞脑,自顾坐到窗边抄写经文了。
紫鹃这会子想起,还觉得好笑。不过看着黛玉在自己悉心照料、调理下,面颊日渐丰润起来,也打心里高兴。
还有那位莲渡师父,也像是个有本事的,不知道给了林姑娘什么经书,只见她接连几天,就这么静静的抄着,倒也不再动那些伤心念头,心情好时,还会讲经文中的故事给自己听。
只她既然这般聪明,又为什么不做王妃做姑子呢,紫鹃却不大想得通。
她哼着越剧小调,步履轻快,不一会儿,莲花庵的山门就在前方。
忽然,听到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视野中出现了四五个骑马的身影,都在山门前停下,并下了马。
庵门大开,远远望去,依稀主持慈渡师父,亲自领着几名有岁数的姑子,出了门迎接。
咦,莫非是来了极有身份的香客?紫鹃十分好奇,加快了脚步。
又靠近了些,看得更加清楚,一个白袍玉带,头戴四角方巾的男子,正和慈渡说话。
主持师父垂首合十,应答之间,神态甚是恭谨。
随行的四名骑士,俱是黑色劲装,并不进庵,而是分立在山门两侧,面向门外,按了腰间佩刀,威仪冷峻,宛如门神一般。
见紫鹃迎面走来,一名黑衣护卫立即大踏步过来,横臂将她拦下,告诫她不得上前,今日庵堂不接香客,闲人一律回避。
紫鹃虽有点儿害怕,还是叫了声军爷,说自己并非香客,而是住在莲花庵中的,又伸长了脖子,扬声呼唤慈渡师父。
那白袍人闻声,也朝这边看过来,恰好和紫鹃正正的打了个照面。
才瞅了这么一眼,紫鹃立马在心中啧啧称赞,《红楼梦》果然是个美男横行的世界啊!
那贾宝玉究竟长得怎样,自己是还没机会见着,但王熙凤的丈夫贾琏,还有日前在道上碰见的什么卫大人,都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剧团里的那些个小生,跟他们一比,简直是弱爆了!
然而,如果跟眼前这位白袍男子放一处,又要相形见绌了。
这人年纪也很轻,最多不过二十三四岁,除了面如美玉,目似晨星,五官俊俏得无可挑剔之外,眉宇间更有一股迫人的贵重之气。
紫鹃纵不大把这些“古代人”放眼里,和他四目相对,也是心头凛然,不敢放肆。
白袍男子正是北静王水溶,他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衣裳朴素,却毫不避忌的盯着自己,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显得既天真,又狡黠,也感到些新奇,便问主持:“这位姑娘是谁,果真是住在庵里的么?”
慈渡忙回答:“回王爷的话,这位紫鹃姑娘,正是贾府林姑娘的贴身丫鬟。”
北静王听是自己请来贵客的婢女,哦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护卫莫要为难她。
护卫一躬身,给紫鹃让出道,自己退回到山门边上。
紫鹃本来就是机灵之人,看见马匹的障泥上,绣着“北静王府”的字样,便马上领悟,这个风度不凡的俊朗青年,多半就是莲渡师父先前的夫君,修建了这所庵堂的北静郡王了。
如今,自己和林姑娘都住在人家的屋檐下,还要仰仗他照拂呢,既然碰着正主儿了,可万万不能得罪了他。
她不着痕迹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突突直跳的心房,不让紧张、激动之色形诸面上,走上前去,在离水溶三四步之遥,款款地敛衽下拜,口称:“婢子紫鹃,请王爷千岁的安,方才鲁莽,惊动了王驾,真是罪该万死。”
她天生一副好嗓子,此刻有意道来,更加宛转动听,楚楚可怜。再加上多年练就的舞台仪态,这一拜,真是风动杨柳,说不出的娇柔曼妙。
水溶果然对她微微一笑,温和的说:“不妨事,林姑娘是我的贵客,紫鹃姑娘自然也是客,佛门之地,也不分什么王爷婢子,姑娘这就请吧。”
说着一举手,让紫鹃先进山门。
紫鹃做出更加诚惶诚恐的模样,不仅不敢进,还连退好几部,低了头,连眼皮都不敢抬:“不不,婢子怎敢占王爷的先,还是请王爷和主持师父先进。”
水溶见紫鹃颇识礼数,更多了几分好感,也不勉强她,说了句“请林姑娘无须见外,只安心在此静养,”,便转身进了山门。
那挺轩昂的背影,潇洒的身姿,连一贯评价男人只重实力,不重外表的紫鹃,也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正文 21第二十章
卫若兰奉命来到锦衣亲军衙门,议事堂内,穆苒正专注的翻看文牍,见他进来,只抬了一下眼皮,立马怔住了,指着他的面颊:“你这是怎么了?”
卫若兰苦笑,掩住自己的左脸面,他知道在那里,还印着半个微青的掌印,昨晚用药敷了半宿,今早起来,还是不大消退。
“莫要提了,被一个姑娘给打的。”卫若兰没好气的说。
穆苒是上司,亦是好友,因此并不瞒他。
“姑娘?”穆苒放下文牍,瞪圆了双眼,“能把堂堂锦衣卫千户给打了?还这么大的力道?”
他口中直抽凉气,心里想到了另一个“姑娘”,虽不曾动手揍自己,但敢在街头凶巴巴的大声骂人,比起让卫若兰吃瘪的这位,只怕不遑多让。
卫若兰更加尴尬,讷讷地说:“莫,莫要提啦,只是个误会罢了……”
穆苒却不肯轻轻放过他,故意把脸色一沉:“什么莫要提了?人家姑娘为何好端端的打你?莫不是你对她有所冒犯?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带了下属一道?”
卫若兰马上叫起撞天屈来:“指挥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确是惊吓了她的车马,可该赔礼的赔礼,该帮忙的帮忙,又算得什么冒犯?”
穆苒深知卫若兰品行端正,素不说谎,见他又气又急,也忍俊不禁:“罢了,看在你自向本指挥出首的份上,便不加责罚啦,坐吧,我这里还有要务和你商议。”
卫若兰知道他是开自己玩笑,悻悻的坐了,但垂首皱眉,似乎仍局促不安。
穆苒抽出一份文牍,正要交给卫若兰阅看,见他仍这般模样,略有些不满,便正色提醒:“既是私事,你人到了衙门,便该搁一边去!”
卫若兰左右为难的一会,从怀中取出一物,起身递到穆苒面前,问:“大人,可曾见过这件东西么?”
穆苒看了一眼,见是只五彩斑斓的金麒麟:“这不是你寻常所戴的……咦?”
话才说一半,穆苒便发现那只金麒麟,可不正好端端的悬在卫若兰的腰间,再一对比,果然一大一小,形状颜色也稍有不同。
“这金麒麟,你是哪里得到的?”
“是……我估摸着,是那位姑娘遗失之物,特拿来给大人瞧瞧。”
穆苒立马闭了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卫若兰,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问他:“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认得这东西?”
被穆苒一问,卫若兰也感到有点儿好笑。
他的这位上司兼好友,要论起品行才略,那都是上上之选,只性情略严毅了些,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未曾娶亲,也没听过他对哪家姑娘倾心恋慕,花街柳巷更从不涉足,自己拿了这显然是女子之物的金麒麟问他,确实是问道于盲。
卫若兰对湘云一见之下,就念念难忘,私心底下极想再见她一见,只他是世家子弟,教养良好,也看得出湘云是大家闺秀,再怎样也不敢唐突地问她家门、名氏。
现在能握住的线索,就只有两件,其中之一,便是这个金麒麟,他问了三两个好友,也都说不认得。
被穆苒抢白了一句,卫若兰脸一热,讪讪地收了金麒麟,只他犹自心怀希望,趁穆苒展开文牍之前,又斗胆飞快地问了一句:“那么,莲花庵,大人可听说过?”
“莲花庵?”穆苒还真抬起头,流露出惊讶的眼神,“你又打探这个做什么?”
卫若兰一听这话大有门道,喜不自胜,急急的追问:“这么说,穆大人是知道有这么个去处了?”
穆苒站起身来,身体缓缓的向前倾,眼睑微沉,目光更加收束、锋利,望定卫若兰,一字一字分外清晰有力:“莲花庵,是北静郡王的家庙,他先前的王妃在那里出家修行的。”
“北,北静郡王?”卫若兰半张着嘴,下巴开合的两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怎样也想不到,一只小小的竹篮子,能跟权倾朝野的北静王爷牵连上关系?
除了掌中的金麒麟,他还湘云马车翻覆的地方,拾到一只竹篮,篮底有一处小小的钤记:莲花庵。
或许,她是时常上莲花庵的香客?
可是,听穆苒这么一说,卫若兰又是暗喜,又是心惊,喜得是,总算获得一丝可能寻到那姑娘的线索,惊的是,既然莲花庵的北静王的家庙,莫非她是王爷的家人?
穆苒的话还没说完,他又进一步警告明显动了心思的下属:“卫若兰,你玩什么花样都好,可千万别给我在莲花庵惹事!”
“不不,大人误会了!”卫若兰连忙给自己澄清:“我,我只是想着,这金麒麟是贵重之物,总要还给人家才好……”
穆苒穆苒虽起了警惕之心,但暗地里,也认为这事颇为有趣。
认识这位姿容秀美,仪态翩翩的卫公子,已颇有些时日。他纵不像陈也俊等人,惯在花间樽前厮混,也称得上风流倜傥,还是头一遭见到他,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这样的犯起傻气来。
此时,其他僚属也陆续进来,穆苒不便再跟卫若兰拉扯这话题,挥了挥手:“这是你自己的事,只记得别失了分寸就好,谈正事吧。”
这次召集僚属商议,为的是下月北静郡王将奉命前往边塞巡视,皇上将扈从护卫的职责,交给了锦衣卫,除了路途遥远,仪仗、车马、随从、粮草,事事都需要仔细筹划之外,再有就是朝中复杂的局势,令穆苒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
正谈到要紧处,忽然当值的亲兵进来禀报,说是顺天府尹贾雨村大人求见。
穆苒心知是什么事,只表面不动声色,吩咐亲兵让贾大人厅上奉茶,自己暂结了此间公务,便去见他。
莲渡正在禅房内焚香抄经,小尼匆匆来报,说是北静爷王到了,她只好搁了笔,站在门边迎候。
适才在庭院外,主持等人就告罪不入,水溶独自走了进来,见到莲渡,迎面做了个揖,口中叫:“莲姐。”
见水溶仍一如往日在家,和自己相敬如宾的习惯,莲渡只好将他让进禅房,问:“这不过才几日,王爷怎么又来了?”
水溶略带了歉意说:“昨日朝上奉了皇命,要去宣大一线代天巡边,我这一走,只怕要有个半月一月的,故此先过来看看莲姐。”
“我已是出家之人,王爷本就不该常来,况且还要务在身,又何苦在我身上费时费事。”莲渡略略有些嗔怪。
水溶笑了笑,并不在意,转而问莲渡:“眼见天气渐炎热了,莲姐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阿弥陀佛,心安之处,即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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