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答到一半,见黛玉这副表情,才恍然想起,糟糕,莫不是那个货真价实的紫鹃,是会下围棋的?
她讪讪地咧了咧嘴唇,有些胆怯的偷看了黛玉一眼,又心虚的低下头去。
好在黛玉只审视了她一会,既而幽幽地叹了口气:“是了,有过那样的遭遇,你忘记了也不稀奇,都是我害了你……”
原来,黛玉只道紫鹃种种古怪的变化,都是因为投湖自尽,又“死而复生”造成的。
自己也是死而复生的,今昔种种,恩恩怨怨,迥然不同,紫鹃忘记了下棋,又有什么稀奇的?
想到这里,黛玉对这个情同姊妹的贴身丫鬟,更是满心的歉意和爱怜,向紫鹃招了招手:“不会下棋打什么紧,我重新教过你吧。”
黛玉是一片冰心,一腔好意,紫鹃却忍不住在肚子里叫苦,那横七竖八的格子、棋子,她真是看得眼晕,哪里会有丁点儿的兴趣?
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下,黛玉手把手地教了一会,可惜紫鹃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弄得她也没了耐性,也只能作罢。
“今儿个先到这里吧,我有些乏啦,想略略歪一会儿。”
“好好,王妃且歇着,我出去吩咐厨房晚上的点心。”
紫鹃如蒙大赦,赶忙扶黛玉坐到贵妃榻上,又搬过一个靠枕,让她舒舒服服地拥被躺着,再点上甜甜的一炉子香,这才告退:“王妃若要叫人,豆蔻和葳蕤就在外头逗鸟儿呢。”
“嗯,你自管去吧。”黛玉慵懒地挥了挥手,阖上了双睫。
紫鹃从正房出来,站在廊檐下,抬头向着流云悠悠的青空,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心里总算放松下来。
刚才真是侥幸,险些就要在林黛玉跟前露短,再这样相处下去,必定是越暴露越多,迟早的被她知道,自己这个“紫鹃”,是个冒牌货。
瞧他们夫妻间的情形,已非黛玉初嫁时可比,她现在是北静王妃,始终王爷才是他最亲近之人,是她终身的依靠,纵然有一天,知道了曾经相依为命的“好姐妹”是假的,她也不会太伤心失望了吧?
想到这里,紫鹃的胸口飘荡着一丝欢喜,却又空落落的。
林姑娘算是苦尽甘来,得到了最好的归宿,只有自己,在这个异世界漂泊,无根无依,更莫要说归宿了,才是唯一孤独的时空流浪者吧?
她思绪飘荡,情怀起伏,原本倒是真是要去厨房,脚下却不知不觉,往王府待客的正厅方向而来。
哎,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能驻留多久,却始终还是关心林姑娘,这个躯壳留给自己的隔世感情,依然渗入灵魂,越来越自然,越来越密切了。
说不定哪一天真离开了,林姑娘未必十分痛楚,自己反而更加难受。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人都到这里了,姑且瞧瞧贾雨村那家伙翻什么花样,反正偷听人说话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干了,只要放机灵些,别被人发现了就好。
王爷虽然聪明,终究和来自另一世界的自己不同,他未必就知道贾雨村不是好人,万一被他巧舌如簧地诳了去,那可大大的不妙!
自从觉察到黛玉和水溶之间,情分越来越亲密,紫鹃不觉也把水溶当做“自家姑爷”看待,将关心黛玉的心思,移了一份在他身上。
王府除了那个围起来的新建院子,其他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紫鹃都已经很熟悉了。
她蹑手蹑脚地钻进垂花门,穿过庭院,绕到一丛芭蕉叶掩映的假山背后,正好其上隔着一条走廊,就是北静王日常接待客人的正厅。
尽管还有点儿距离,好在此处甚是安静,家人不敢打搅王爷和客人叙谈,都远远地避开了,反而没有一丝儿的杂音干扰。
紫鹃屏息凝气,集中精神,尽量将听力提高到最灵敏的程度,微风倒也能把厅上二人的谈话,断断续续地吹进她的耳朵。
然而,听见的头一句话,就把她吓了一大跳。
那该是贾雨村的声音似乎在说:“王爷息怒,那刁民敢诬陷王爷强占他的妻子,下官是断断不会放过他的!”
强占别人的妻子?北静王?什么跟什么呀?
紫鹃实在难以将温文儒雅,风仪非凡,又对黛玉百般爱惜的水溶,和“强占□”联系起来!
正文 86
外头脚步飒沓;听见贾雨村连声说:“王爷请留步,下官这就回去,细查原委,随时恭候王爷大驾!”
水溶则是淡淡地说:“有劳贾大人了。”
原来是水溶和贾雨村叙谈已毕;正走出客厅。
王府总管魏仁博送了贾雨村出府后,水溶独自一人仍在在台阶之上,负手徘徊。
紫鹃听他的脚步声,偶尔还夹着一两下叹息;就知道水溶的内心,必定也是十分为难。
她刚刚藏在这里偷听,虽然断断续续的,入耳不是十分真切;但大致情形也弄明白了。
早年娶了个小老婆;没想到却是和别人有了婚约的,如今她夫婿照上门来,要索还老婆,还告上了顺天府,这事的确有够乌龙。
要说北静王并不理亏,当年也是老王爷做的主,他怎知道人家是有未婚夫的?
可那个叫董什么的,又更占着些理儿,他和李姨娘,那是正儿八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能说抢占他老婆的是当今郡王,就该忍气吞声?
那个姓董的有胆子跟王爷叫板,可见也是个有骨头的,奈何遇着个没骨头的贾雨村,竟先将他给卖了,倒不知道王爷会怎样处置?
作为来自二十一世纪大都会的女子,紫鹃打心眼里是厌恶透了男人的三妻四妾,王爷虽对王妃极好,但在这件事上,总是不大完美,就不信王妃心里,没有这个疙瘩。
不管他爱不爱李姨娘,男人大多是面子第一,何况还是堂堂郡王,自家有名分的女人,纵然只是个摆设,又怎肯双手奉送出去,让人取笑他没本事?
紫鹃突然觉得,水溶再怎么纠结,姓董的再怎么倒霉,都及不上李姨娘委屈可怜。
自己冷眼瞅着,李姨娘在王爷心目中,压根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王爷一年到头跟她见的面,说的话,加起来只怕还没有自己这个丫鬟来得多。
既是这样,何苦非霸占着人家不放?
紫鹃突然对水溶生出了一丝不满,如果他能高抬贵手,放了李姨娘跟那个姓董的走,对李姨娘也好,王妃也好,何尝不是两全其美。
北静王该不会为了两个女人,抹下这个面子吗?
她想着想着,有些儿恼火,不觉用力扯了一把身边的草根,动作大了些,带动大芭蕉叶哗啦啦的一阵乱响,吓得她赶紧蜷成一团,大气儿也不敢多出一口。
好在水溶也是满腹心事,不曾多留意,脚步声渐渐的远去了。
服侍北静王夫妇吃晚饭的时候,紫鹃悄悄留意,见水溶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晚饭后,对黛玉说另有公务需要出去一趟,吩咐紫鹃给他找出来那件黑貂大氅,又让蔡生贵家的准备一顶便轿,在角门上等候。
目送水溶一身黑衣,仅由一名家人在前方掌着灯笼,脚步匆匆的绕过回廊,投入夜色之中时,紫鹃敏锐的觉察到,黛玉的秀眉似乎微微一蹙。
王爷此行,显然是多方低调,不想招人耳目,王妃明显也是注意到了。
紫鹃猜想着,他多半是去了顺天府,那个姓董的,也多半是会被他授意贾雨村,一通训斥后赶出京城地面。
算了,王爷既不提,就是不想王妃知道,自己何苦去说,白白给她增添烦恼。
贾雨村跟在北静王身边,口中不住告罪,将他往客堂引领,又忙不迭的吩咐家人奉茶。
北静王落座后,贾雨村站在下首又是一番告罪:“实是不知王爷今晚就来,下官多有怠慢,多有怠慢。”
贾雨村身穿家常便服,帽子还有点儿歪斜,适才他正在桌上,和妻妾们搓骨牌玩,没想到家人来报,说是北静郡王来了,吓得他慌忙滚下牌桌,也不及整理穿戴就匆匆出迎。
“贾大人请坐,本王有几句话,想请教大人。”
“是,是,下官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贾雨村见北静王也不喝茶,神情严肃,也不敢再跟他客套,忙侧着身子,在一旁危襟正坐,恭恭敬敬地洗耳恭听。
“顺天府虽接了诉状,但并非开堂审理,也就是说,本王尚不是被告?”
“啊啊?王爷何出此言,下官怎敢将王爷当被告看待?”
贾雨村吓得再度起身,向北静王连连打躬。
“不!”北静王抬手止住贾雨村,正色地说,“既然董润良状告本王,他日开堂审理,本王自然就是被告,一切多有不便,故此想趁现在,请贾大人先行个方便。”
“王爷有何吩咐,但说无妨,下官力之所及,自当效命!”
贾雨村心中一阵窃喜,心想北静王趁夜微服到访,所托之事必不光明,很可能是让自己驳回董润良的状纸,或是将他驱离顺天府的地面。
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消漂漂亮亮地替北静王办了,还怕日后他不肯提携自己?
“烦请贾大人将董润良请到这里,让本王见上一见?”
“什么,王爷要见那个董润良,现在么?”
“对,可方便么?”
贾雨村没有想到,北静王提的是这个要求,意外得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直到水溶再次催问,方才答应不迭,急忙下去张罗。
“贾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是,下官暂且告退。”
北静王虽然问得客气,但看着那双冷静坚定的眼睛,贾雨村又哪敢说出半个不字?
待房内只剩下两人,水溶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他身材高瘦、容貌端正,面上有些风霜之气,却更显利落干练,他的眼中有狐疑,正用充满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
“董相公,请坐吧。”水溶指了指下首的座椅。
“敢问,大人是……”董润良犹豫了一霎,仍垂手站在地上。
眼前之人,瞧着似乎还比自己年轻一两岁,纵然常服便帽,却自有一股凛然高华之气,连府尹贾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应该是大有身份之人。
“我便是水溶。”
“你,你是北静郡王?”
“正是。”
董润良连退两步,无比惊骇地瞪着这个正和颜悦色地望着自己的俊美青年,他竟然是自己要状告的对象?
在击鼓告状之前,他早已下定决意,无论面对怎样强横的势力,都不会有半分畏惧,拼了一身剐,也要将未婚妻子夺了回来。
然而,当他惊闻站在跟前的,竟然就是北静王水溶,被他温和却强大的气魄所笼罩,内心仍生出强烈的恐慌感。
他让贾雨村夜里提了自己来,又屏退旁人,莫非是,是想谋害自己么?
水溶好像探知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又抬手让客:“董相公坐吧,这样我们好说话。”
惊慌过后,董润良略略镇定,心想自己既然敢告状索妻,早就不顾一切,就算他是北静王又怎样,有什么可畏惧的?
于是把心一横,哼了一声,也不道谢,便大马金刀的在水溶身旁坐下,倨傲的昂起头颅,倒要看看,北静王能怎样摆布自己。
“董相公请喝茶。”水溶先让了他,又自己捧起茶盏,悠悠地啜了一口。
“王爷有话直说,虚套就免了罢!”董润良既豁了出去,语气也强硬起来。
“很好,董相公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弯子了。”水溶并不生气,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说,“董相公说,绣儿,咳咳,李姨娘与你自幼定有婚约,可有什么凭证么?”
董润良一听这话,登时火了,大声抗辩:“王爷这样问,可是认为董某讹人?我董家虽败落,却也不是全无相识,王爷自可让贾大人到济南府查上一查,早年父母为我和李姑娘定下婚约,还请了里正老爷坐保山,此事一问便知,容得我胡编做假?”
“好,我自会查明,这是一件。另有一事,你又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董润良?”北静王虽仍带着笑容,眼中却隐隐有了锋芒,直视董润良。
董润良眼睛瞪得更圆了,似乎在强自忍耐怒气,突然一把扯开衣襟,拽下脖颈上所带之物,啪的拍在茶几上。
“王爷看吧,这玉珏是我和李姑娘定亲时,父母所赠的信物,本是一对,另一只已交由李家收存,王爷大可将这个拿去给绣心,看她可认得,嘿嘿,我也不怕你吞没了去!”
水溶低头瞥了一眼,果然是一只通体翠绿的鱼形玉珏,用红绳系了,他也不去接,只点了点头,说:“好,我姑且信你是董润良,也信你确与李姑娘曾有过婚约,只是……”
董润良听水溶说出相信自己的话,正心头一喜,没想到后头又跟了“只是”,忍不住焦急地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当年娶她,并不曾有半分强迫,更不知道她在故乡有过婚约。”
“她,她是以为我出海遇难,无依无靠,这才肯给你做妾的!”
“无论怎样,李姑娘如今已是我王府姨娘,董相公不肯放弃未婚妻,将心比心,我水溶便该将妾室拱手让出?”
水溶和董润良一来一往,话语间已有些急促,不像开始那样从容和气,就连唇边笑容,仿佛也带了些讥讽之意。
董润良怒极攻心,拍案而起:“我与李姑娘婚约在先,你娶她在后,她进你王府大门时,就已是我董润良的未婚妻,你纵没有用强,也是占□子,如今还想占一辈子么?”
他厉声作色,水溶仍面不改色,只淡淡地摇了摇头:“任你告到哪里,李姨娘我是断不会让出的,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我不能让世人在背后指着我水溶议论,堂堂郡王,连一个小妾都保不住,董相公,你非要争了未婚妻回去,不也是为了颜面吗?”
董润良一愣,随即涩涩地冷笑两声:“颜面?董某迭遭劫难,风尘飘零,哪里还讲什么颜面?我和李姑娘自幼就青梅竹马,情分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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