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按照之前说好的,水溶在湖心的水榭摆下宴席,先和男宾们酌酒雄谈,除了穆氏兄弟之外,还有几位素有往来的京城世家子弟,卫若兰也在受邀之列。
另外女眷们则由黛玉陪着,沿湖游赏,但见水光山色,柳暗花明,疏朗开阔,令人耳目自由,与大观园的精巧华丽大不相同,不禁赞赏不已。
其中要数史湘云兴致最好,一路上指指点点,唧唧咕咕地有说有笑,末了还无限憧憬地叹了一句:“将来我若是嫁了人,也给我造一个这样的园子就好了!”
惹得众人忍俊不禁,探春更是撑不住刮她脸皮:“羞也不羞,怕人不知道你急着嫁么?”
湘云不以为然地反驳:“怕什么,此刻就我们这些人,还怕给别人听去?林姐姐嫁了如意郎君,自然不笑我的,三妹妹你不想嫁个好人么?”
探春被湘云触动了心思,不免有些怏怏,撇了撇嘴不再搭理她,四下顾盼观赏。
湘云没心没肺的,也不曾觉察,又转去撺掇惜春,说回去也照着这模样,画一幅画出来才好。
一行人都兴致高扬,只有紫鹃就没那么自在了,她带领了三五个个婆子,抬着步辇,落后几步跟着,还得时时提醒黛玉,别走得太快,到什么地方就该歇歇了。
远远的,看见湖心水榭那边模模糊糊的人影,不禁又浮想联翩,其中哪一个是穆苒呢。
哎,生活在这个时代,其他倒没啥不便,就是这男女之防,实在郁闷得很。
又走了一会,紫鹃担心黛玉疲乏,便建议歇一歇,豆蔻和葳蕤本就凑在一块窃窃私语,眉飞色舞的,像是商量什么有趣的事情,听了紫鹃的话,马上互相推搡,要对方上前说话。
紫鹃瞧出这两个小丫头必有花样,干脆指着一贯口齿更伶俐些的葳蕤,问她:“什么事呢,鬼鬼祟祟的?”
葳蕤这才说:“方才我回屋里去给王妃拿大衣裳,正好听见王爷他们在说,预备到兰圃那边,赌赛射箭什么的,听着十分有趣,不知王妃、太太、奶奶、姑娘和姐姐们可也想看么?”
李纨听她嘴里拉出一大串太太奶奶的,先已笑了:“这小丫头嘴上伶俐,眼看跟凤丫头屋里的小红比肩了。射箭虽是有趣,可咱这一帮子女人,怎方便过去凑热闹,还是免了吧,你们小孩子家的,倒可以去瞧瞧。”
说罢含笑望着黛玉和紫鹃,她是孀居,在礼教上自然较他人更为谨慎。
湘云则被撩起了兴致,登时拉了黛玉的衣袖,一个劲地怂恿:“去看去看,这么好玩的事怎能不去?咱也不到跟前凑热闹,只远远地瞧上一眼还不成么?”
眼波一转,又顽皮的冲紫鹃挤眼睛:“紫鹃你不想去么?那里头可有你的夫婿穆大人呢!”
紫鹃原也是个好事的,听说男人们在射箭,早有几分动心,又被湘云点中了心事,索性大大方方地说:“太太姑娘们要去,倒也不妨,兰圃那边有一座阁楼,四方都有帘子的,吩咐厨房那边,在阁楼上摆些酒水、点心和果子,大家都上去歇着,边吃边聊,再从高处看热闹,我们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们,岂不甚好?”
邢夫人跟黛玉本不大亲,加之因为贾赦的事,闷闷得不大开怀,被紫鹃说了这么一通,也忍俊不禁,对黛玉说:“紫鹃如今越发能耐了,真真就是个小管家,将来若是嫁出去,王妃身边少了这么个伶俐人儿,没准儿还十分不便。”
众人都笑开了,黛玉见大家都有兴致,也就顺水推舟地依了紫鹃。
紫鹃遣葳蕤到厨房安排,后者自然欢天喜地小跑着去了。
紫鹃坚持要黛玉乘坐步辇,待一行人慢悠悠地从兰圃侧门进入,来到一座两层阁楼之下,上头一切早准备就绪。
众人入了席,黛玉不敢自尊身份,硬拉着邢夫人和她一道坐在上首。
湘云哪里坐得住,早跑到栏杆边行,掀起一线帘子,瞧瞧地向外头眺望。
紫鹃同着小丫鬟们一道,为女眷们斟酒,分派点心完毕,也凑到湘云身边来。
果然居高临下,视野甚好,不远不近地,正好可以看见兰圃中央的一块空地,就着几块平滑的青石之上,摆了几把自斟壶和酒盏,又隔十几丈远,则支起一排草靶子,男人们三三两两的站着,身后各有僮仆捧着弓和箭。
从这里望过去,竟然身形、容貌都能大致辨认得出,紫鹃指着其中一人,告诉湘云说:“看,那个就是北静王爷了。”
湘云噗嗤一笑,调侃于她:“我倒不稀罕知道谁是王爷,你只告诉我,哪个是你夫婿穆大人便好。”
紫鹃抿着嘴笑而不答,用手肘轻轻撞了湘云一下。
她当然能认出穆苒来,在那一群当中,他身型最高大,又是武将,只是往那里一站,就格外的醒目,北静王爷纵俊逸潇洒,但论起器宇轩昂,威武磊落,终究还是不及他。
紫鹃正暗自得意,忽然听见耳边湘云“呀”的一声低呼,将她惊醒过来,赶忙问:“怎么了,云姑娘?”
“紫鹃,你看,那人,是不是……”湘云本来还探出整个脑袋,这会子反而把半张脸藏在帘子后头,面颊蒙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指了指其中的一人,剩下半截话已细不可闻。
“是不是什么?”紫鹃听不清楚,更纳闷了。
云姑娘本是豪爽性子,向来大说大笑的,这倒是怎么了?
顺着湘云手指的方向,紫鹃看见的,是一个青袍男子,金冠束发,腰缠玉带,加上身材颀长,站姿挺拔,看上去倒也玉树临风,甚是养眼,正和穆苒在说话,故而侧对着这边,能看清他大半张脸。
这一望,连紫鹃也是“呀”的一声,扭头给了湘云一个惊诧的眼神。
“卫大人?”
“你也觉得是,是他么……”
紫鹃的声量不小,阁楼里的人都听见了,李纨又笑问:“这会子轮到你们俩鬼鬼祟祟了,说什么卫大人,这又是哪一位?”
紫鹃嬉笑着回话:“回大奶奶,要说起这卫大人,和我们云姑娘,还有一段极动听的渊源呢。”
湘云大羞,一面拍打紫鹃,一面嗔恼地说:“哪里来的渊源,别乱嚼舌根子!”
紫鹃故意装作噤若寒蝉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好嘛,云姑娘不让说,我自然不敢说了。”
众人哪里肯依,探春走过来,想湘云拉到一边,给紫鹃打气:“紫鹃你只管说,莫要怕她,这里有我呢!”
于是紫鹃便将湘云如何路遇卫若兰,且丢失金麒麟一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黛玉听过了,倒还没什么,邢夫人、李纨和三春姊妹,都流露出讶异的神气。
末了,探春拍了拍湘云的肩头,笑着说:“你方才取笑紫鹃,原来自己倒有这么一段渊源,不如趁此机会,去问问人家,是不是拾走了你的金麒麟?”
“谁要去了?”湘云愈发害羞,肩膀一甩,摆脱了探春,回到席间埋头吃点心。
听了这话,紫鹃心头又是一动,便说:“那金麒麟果真是要紧的,云姑娘不便,我帮你过去问问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整整一百章了,真是回首宛然如梦啊~~~~~~俺已经把大纲全撸完了,争取在国庆长假内完结!
其实俺是个很粗野,很热血的女汉子,温柔美好的文不会写T^T
正文 102
守靶的僮仆扛着靶子跑过来;只见上头射出的三支箭;除了一支稍稍偏了些,其余两支都正中靶心,众人皆交口称赞卫若兰箭术精湛。
卫若兰忙谦让不已,说全是穆大人平日严于律下,训练有素,只怕这射偏了的一支,回头还要受他教导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穆苒也不禁莞尔,说我哪有这个本事教导你。
东安郡王有心替兄弟卖弄,便从卫若兰手中接过弓箭;塞给了穆苒,故意说倒要让大家瞧瞧,你真个有没有本事教导卫大人。
众人本来就是竞射为戏,射失者罚酒,故而穆苒也不推辞,站到拉直的红绳背后,搭箭开弓,宛如怀抱满月,瞄准了远处的靶子。
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叫着:“王爷。”
是她?穆苒一愣,脖子略略一偏,果然看见紫鹃待了个小丫头,笑吟吟地站在身后。
“怎么?可是王妃她……”见紫鹃忽然来了,北静王以为黛玉有事,立时紧张起来。
“王爷宽心,王妃好得很。”紫鹃噗嗤一笑,“王妃和姑娘们在那边的阁楼上,看见王爷和诸位大人在这里喝酒射箭,特地叫我再拿些果子和点心过来。”
众人见她身后跟着个青衣小丫头,手中捧了盘子,果然摆着几碟子精致的果脯、点心,又都哄赞王妃心细,王爷有福起来,水溶听了,自然如沐春风,十分快意。
紫鹃让葳蕤把东西也放在那块大青石上,忽然转头叫唤:“卫大人?”
卫若兰因先前的误会,吃了紫鹃一个耳刮子,如今还不大好意思,加之见到紫鹃,情不自禁又想起湘云,更加不敢拿正眼去瞧他。
只是他没想到,紫鹃会先跟自己说话,当下一愣,继而又是惊讶,又是羞赧地问:“姑娘是在叫我?”
紫鹃忍着笑,欠身福了福:“搅扰卫大人了,是史大姑娘托我来问上一问,她上一回丢了个这么大的金麒麟,大人可拾到了没有?”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目光却直往卫若兰身上扫描,果然瞥见在他的腰间,悬着一只金麒麟,五彩斑斓的甚是好看,想来就是史湘云丢失的了。
这边紫鹃正和卫若兰说话,那边东安郡王又想着让穆苒在她面前出风头,一个劲地催促他快射。
穆苒无奈,只好再度调整准心,可心思总被牵在紫鹃和卫若兰那头,不免心浮气躁,手指一松,箭似流星,却听不见着靶的声音。
守靶的僮仆大力挥了挥手里的白旗子——穆苒竟然三支箭全部落空,统统射入靶子后头的花圃中去了!
围观的大人们虽然不敢公然取笑,也齐齐发出一片惊讶之声,东安郡王更是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兄弟明明就是一手百步穿杨的好准头啊!
卫若兰倒没留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他正殷勤地解下金麒麟,双手捧给紫鹃,连声告罪,说一早就该还给史姑娘,只是不敢冒昧,故而一直拖宕至今,还望紫鹃姑娘代为致歉。
穆苒三箭全失的那一幕,紫鹃早看见了,此刻正低头抿嘴偷笑,明白穆苒是受了自己的干扰,这才失手,心中大是得意。
卫若兰见紫鹃不接金麒麟,不明就里,又唤了两声:“姑娘,姑娘?”
“啊?”紫鹃省悟过来,笑着把金麒麟推还给卫若兰,“卫大人,史大姑娘只是托我来问问,却不曾吩咐我拿回去,大人还是不还,我却不管,即便大人要还,东西既是大人拾到的,就该自己去还给史大姑娘。”
紫鹃极快地说完这番话,便向北静王躬了躬身,拉着葳蕤走了,临转身,又给了穆苒一道清澈流转,又无限深意的眼波。
卫若兰双手伸在半空,托着那只金麒麟,也不知收是不收回,十分难堪。
北静王原本正在替穆苒尴尬,又觉得卫若兰可怜,瞅着紫鹃和葳蕤的身影已远,便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卫大人?”
“啊,王爷?”回头见北静王笑意悠长地看着自己,卫若兰又一阵手忙脚乱,“我,我真是失礼,王爷见谅,见谅……”
水溶指了指他手上的金麒麟,笑着说:“卫大人还打算将这个还给人家么?”
卫若兰面颊一热,讷讷回答:“自,自然是要还的……”
“那好,史姑娘是我夫人的姊妹,如今就在后头的阁楼之上。”
水溶扬起下巴,指了指卫若兰身后的阁楼。
可后者哪里好意思就回头,嚅嚅了好半晌,又把金麒麟捧给水溶:“还请王爷将此物转交给史姑娘。”
“哎,卫大人怎就不明白?”水溶啧啧摇头,不以为然,“紫鹃既说了让你亲自去还,这其中深意,卫大人还想不通么?”
卫若兰心口猛的一跳,登时涌上一股惊喜,然后还不敢十分确定,便故作懵懂,吞吞吐吐地问:“什么……深意?”
一旁东安郡王听不下去了,干脆插到二人中间,把金麒麟往卫若兰怀里已推,就数落他:“人家姑娘家丢了贴身饰物,被你给拾到了,这就是天大的缘分,如今又让你亲自去还,可不就望着这缘分还能继续下去?你这混小子,若不是装傻,就当真傻透了!”
说着,又往穆苒那边瞪了一眼,一连恨铁不成钢的神气,“你们锦衣卫的将官,各个都是如此不开窍的么?”
北静王又拍了拍卫若兰的肩膀,勉励他说:“卫大人,我若是你,回去之后,就该速速禀明父母,托请良媒,去向史姑娘求亲。”
卫若兰的脸更红了,连头也不敢抬高,激动得话都说不顺畅了:“可,可是,史姑娘是保龄侯史爵爷的侄女,出身高贵,我,我又如何高攀得起?”
东安郡王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小子,这回是我看走眼了,你一点不傻嘛,早把人家姑娘的家门给摸清了?”
“卫大人乃将门虎子,令祖也曾执掌兵部,和史侯家正是门户匹配,怎说高攀的话?只我听夫人说起,史姑娘年已及笄,才貌双全,京中不少公子王孙闻名仰慕,史侯也正打算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你若再犹豫,只怕要望佳人而兴浩叹了。”
卫若兰听了北静王的话,又着急起来,再顾不上害臊,连连向他打躬作揖,口中不住求恳:“若兰正有求亲之意,此事万望王爷成全,万望王爷成全!”
水溶笑问:“卫大人可是要本王为你做媒么?”
卫若兰闻言,又呆了一霎,北静王虽和颜悦色,但自己不过一个五品武官,却央一个郡王做媒,未免有些太托大了。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正万般窘迫之际,又听北静王说:“不是我不愿为卫大人做媒,而是眼前就有一位现成的好媒人,卫大人何不去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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