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忠顺王在背后催逼,又清楚了圣上已疏厌贾家、王家等,迟早必定要清算的,贾雨村便决意明哲保身。
尽管他为人奸猾,毕竟也有些真实才干,拿了贾琏之后,先是以礼相待,将他和薛蟠分开盘问,且暗示他此案已无转圜余地,唯有尽量把自己摘干净,少担罪责,才是明智之举。
贾琏见自己被禁在顺天府,一连几天都无人探望,知道事情要糟,加上贾雨村把受他贿赂的保甲,也提到跟前来对质,不容得贾琏不认,只好一咬牙,不顾薛蟠死活,招供说杀人一事,自己一概不知,就是埋尸、行贿,也全是薛蟠苦苦哀求,自己才从旁协助而已。
贾雨村让知事录了口供,让贾琏具签画押,还不十分放心,悄悄派了心腹,到了荣国府,面见贾政,说自己如何遭忠顺王和都察院监视,万般不能自主,只能依律审案、断案,还望老大人体谅难处,令侄、令甥在顺天府,不曾受到半分苦楚,老大人和夫人无须牵挂云云。
贾母曾有话在前,任是什么人,什么事,一概不准去搅扰黛玉,因而这几日,贾政也另托了人,去打探消息或是说情,不是婉拒,就是直推,他在官场多年,早有了眼色,只怕眼前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正文 113
薛蟠杀人一案;历经几次开堂讯问之后;终于审结定谳。
按照雨村暗中教的;薛蟠硬说自己是自卫伤人;判了流二千里;军中效力终生,又亏了北静王暗中使力;发往不甚苦寒的四川边戍。
夏金桂犯了通奸大罪,本该杖九十,流二千里;但雨村为了示好贾家;留个后路;故意命差役往死里狠打;结果才打了五六十下,就一命呜呼。
保甲受贿,隐瞒实情,也判了杖责五十,罚银一千两。
而贾珍、贾琏乃朝廷命官,顺天府不敢自专,一道奏折递上去,圣上着即朱笔亲批,革去威烈将军和同知官职,先囚在顺天府大牢中,改日再行发落。
这“改日再行发落”,反而让贾赦、贾政更加忧虑,说明在圣上眼里,此案还不该就此了结,莫非还有更加严厉的惩治不成?
忠顺王只当是在北静王那里,扳回了一城,得意之余,又继续活动,意欲将贾家置于绝地。
案子判了之后,黛玉百般不放心贾母,又知道水溶断不肯她亲自回去,便派了紫鹃,前往荣国府探望外祖母,叮咛她务必要劝慰外祖母保重身子。
紫鹃去了足有半日,归来之后,向黛玉回话,说是老太太虽为为了孙儿犯事,痛心疾首,气得吃不下饭,精神也委顿,但总算还没病倒;大太太每日里在自己院子哭闹,大骂琏二爷不成器,连累家人,此外也没有别的了。
就是琏二奶奶特别不好,整个人瘦得一把骨头,那么伶俐麻利的一个人,见了自己竟有些糊涂了,错认成了王妃,跪在床上一个劲地磕头,哀求说万望王妃救一救琏二爷。
现在二奶奶倒了,三姑娘嫁了,大奶奶又是那么个人,一大家子的事,全问宝二奶奶拿主意,难为她挺着个大肚子,还要里里外外的忙,偏自家哥哥也出事。
只有宝二爷,照旧上学下学,读书作文,真真就是个“富贵闲人”。
并非紫鹃不识趣,要在黛玉面前提宝玉和宝钗,她这样做,是别有用意的。
如今黛玉和宝钗各自嫁人,各有身孕,就不该彼此再有心结,只有将对方看作寻常亲戚,无须特别避忌,才算是从那段过往中彻底脱了出来。
果然,说到宝钗辛苦,黛玉也是黯然多叹了口气,再没甚特别的了,紫鹃这才放了心。
时光就这样在惶恐和担忧中,又过了近一个月,为了薛蟠的连番官司,薛家上下使钱,入不敷出,早将底子掏空,为了让薛蟠路上便利,到了发配地也不辛苦,狠心把京中最后一家当铺转了,得了两万两银子,匀出一万让薛蟠带着,剩下一万两,则留给薛姨妈和香菱度日。
为了保住祖宗最后一点基业,薛姨妈又请了中人、证人,将金陵的老宅子赠与侄儿薛蝌。
薛蝌见家道零落,婶母又如此深明大义,内心很是感动,当下对天指誓,奉养婶母天年,有朝一日待哥哥回来,定当助他东山再起。
薛姨妈也是强自支撑,她如何不知道,儿子判的是终生,哪里还有归来的一天?所幸侄儿孝顺,总算是老天爷给她最后一丝的怜悯。
只待女儿宝钗生产之后,就让薛蝌和邢岫烟成亲,一同回转南方老家,渡此残年罢了。
这一日,黛玉又要紫鹃到荣国府看望贾母,紫鹃人还没走,北静王已命她义父柳清一,匆匆从衙署赶回来传话。
原来穆然暗中告知了北静王,皇上已下了谕旨,晚间就要查抄宁荣二府,虽是由锦衣卫主持,却另派了忠顺王监督,水溶要黛玉速速安排一个可靠之人,前往荣国府报讯,好让他们早有准备,只拖宕安排好家中女眷,千万别想着转移财物,省得罪上加罪。
听了这话,黛玉登时吓得手足冰冷,被紫鹃连唤了好几声,又灌了半碗热水下去,才缓了过来,勉强定神,按照北静王的嘱托,处置应对。
柳清一自告奋勇,要带话去贾府,被黛玉摇头阻止,说柳大人是王府长史,在这个节骨眼,若是上我舅舅家去,只怕为王爷招来嫌疑,于大人自身也多有不便。
见黛玉不肯为了舅家盲目行事,柳清一也十分感佩,又提议让魏管事或是蔡管事前往?
黛玉还是不允,略思忖了一会,决定仍让紫鹃去,她本是自己从舅家带出来的丫鬟,平素就在两府间常来常往的,若是她去,则不会招人耳目,将来纵有非议,也容易辩解开脱。
王妃的处置最为合理,柳清一也无异议,又仔细交待了紫鹃几句要紧话,才让她速速去了。
紫鹃到了荣国府,正是午饭时分,贾赦、贾政都在家中,她先见了贾政,将北静王的话悄悄告诉了他。
贾政虽不是毫无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祸事来得这样快,当场就惊呆了,半晌都没有主意,王夫人也只是掩面哀哭。
紫鹃赶忙提醒他俩,柳长史方才说了,安顿好家中女眷勿受惊吓是第一要务,其次切莫转移、窝藏大宗财物,倒是轻巧细软,可随身携带一些,锦衣卫抄家由穆大人主持,断不会搜身的。
事到如今,贾政哪里还有主张,只能唯唯诺诺,加上贾琏又在牢中,身边连个可靠的协理之人都没有,只能亲自张皇地各处安排。
黛玉交待紫鹃最要紧的事,就是照料好贾母,故而她一路紧跟着贾政,先往贾母这边来了。
乍听说要抄家,贾母也是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懵了。
但她到底年长,经历的事多,这几年也眼看着贾府一年不如一年,心中未始没有猜测,抹了一会眼泪,反而劝贾赦、贾政,说该来的终归要来,躲是躲不过的,就照王爷的吩咐,恭顺安静地等候抄家,或许还能得圣上怜悯,给祖宗留些颜面。
贾赦兄弟跪地涕泣,恭领老母的教训,又听她的话,到各方去安顿家人不提。
紫鹃牢牢记得黛玉的嘱托,反复劝说贾母跟随自己,到北静王府去暂避,只说是探望外孙女。
无奈她好话说了一箩筐,贾母就是不去,说一来不该这时候连累王爷和王妃,二来自己在府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绝没有临老了再出去的,让她代自己谢过王妃,只莫要再劝,她无论如何是不走的。
贾母不走,紫鹃也不敢就离开,只得叫来一个小丫头,让她偷偷到北静王府,给黛玉捎个口信,就说自己要在这里陪伴老太太,不让她给抄家的锦衣卫吓到。
黛玉知道此次抄家,由穆苒主持,他看在北静王的面上,固然不会十分无礼,但毕竟有忠顺王在旁掣肘,多了紫鹃在贾母身边,加上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应当也会更周到一些,便让来人再带话回去,就让紫鹃暂且留下,务必照料好老太太,且自己多加小心。
实则紫鹃要留下,除了不放心贾母之外,还有另一层用意,是连黛玉也没有事先告诉的。
总算各房、各处都安排停当,家人纵悲伤害怕,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静待祸事降临了。
一家子也没敢用晚饭,果然傍晚时分,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就直扑宁荣街,分拨前往宁国府和荣国府传旨抄家。
到了门上,锦衣卫先驱散阍者,拔刀持剑,牢牢把守住大门,忠顺郡王趾高气扬的踏进荣国府,身后跟随着穆苒和两位锦衣卫堂官。
贾赦、贾政等人事先得到消息,早就率领家中男丁,按位排辈跪在庭院之中,以犯官的姿态,等候发落。
忠顺王就在贾赦、贾政面前,展读圣旨,一一历数了这些年贾氏子弟在位渎职,中饱私囊,行贿索贿,包揽诉讼,放贷图利,国丧纳妾等种种劣行恶迹,然末了只宣布革去贾赦官职,查抄他与贾琏的家产,且收回先皇敕造的府第,命贾政约束家人,勿搅扰在其中。
这一来,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兄弟俩悲喜交集,叩首谢恩,由贾政护着贾母,以及李纨母子、宝玉夫妇和惜春等,到锦衣卫指定的几间厢房暂避,贾赦则由两名锦衣卫押着,站在院内等候发落。
穆苒吩咐属下,搬来两张椅子,就放在庭中,和忠顺王分坐了,后者厉声吩咐开始查抄,却被他暂阻了。
不待忠顺王发问,穆苒就命总管赖大,递上荣国府的房屋图纸、家人名册,又把几名卫士头目叫到跟前,态度严厉地吩咐他们各自负责哪处,且不得毁坏器物,不得私自窝藏,不得惊扰家人,否则从严治罪等等,末了才问忠顺王,可有其他吩咐?
忠顺王只得悻悻地说,穆大人都安排妥了,本王还有什么话说?
于是穆苒一声令下,几十名锦衣健儿分作几路,直扑荣国府各房、各院而去。
而穆苒则手按佩剑,面目严肃地踞坐在太师椅中,冷冷望着面前垂首束手的贾赦等人,忠顺王却在院子里头,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此行查抄宁荣两府,是他在圣上面前自告奋勇要来,为的就是能抄个彻底,最好还能有一些贾家和其他朝官勾连的证物,便能借此掀起一场大狱,尽量多拔去几颗眼中钉。
没想到圣上还是将差使交给了锦衣卫,只让自己从旁监督。
穆家兄弟素来和北静王交好,而身边这位,是出了名了冷面耿直,除了圣上,谁的帐都不买的,又听说水溶还把王妃的陪嫁丫鬟,都送给他作了妾,自己纵有心在这里兴风作浪,多给贾家苦头吃,他必定也不肯配合。
忠顺王正在懊恼,忽然听见,把守院子的锦衣卫大声喝问:“是谁,站住了!”
他和穆苒都循声望去,只见薄薄的暮色中,一名青衣少女,驯顺地停下脚步,就站在回廊通往院子的台阶下。
忠顺王还好,穆苒一见这少女,立时吃惊地霍然起身,直直地瞪着她。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紫鹃!
正文 114
紫鹃却不开口唤穆苒;而是就站在原处,向忠顺王和穆苒敛衽行礼:“见过王爷,穆大人。”
忠顺王走到紫鹃跟前;背着双手;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好一会;方才警觉地问:“你又是谁?”
紫鹃不慌不忙地说:“回王爷的话,我是北静王府长史柳清一的义女,平日里服侍北静王妃的;我叫紫鹃。”
听了这个名字,忠顺王猛的回头,一脸惊诧地望向穆苒。
眼前这名女子;敢情就是穆苒的小妾?她到这里来;是穆苒的意思么?
紫鹃忽然出现,又自报家门,加之被忠顺王这么狐疑地盯着看,穆苒也颇有几分尴尬,干咳了两声,主动问紫鹃:“柳姑娘,你既不是荣国府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紫鹃同样用恭谨地语气回答穆苒:“回穆大人的话,我是奉了王妃之命,来取回她寄放在舅家的东西。”
不等穆苒开口,忠顺王就抢先追问:“是什么东西?”
他已打定主意,如果是书信笺轧之类的东西,莫说让紫鹃带走,就是碰也不能让她碰一下,连穆苒也要一并盯牢了,难保北静王府派了这个丫鬟来,是为了取走什么要紧的证物。
紫鹃微微一笑,侃侃而答:“是王妃的亡父,林海大人留给她的遗物。”
“遗物?”穆苒眉头一皱,他也只道紫鹃想捎带一些财物出去,“我奉旨抄检贾家,是一件东西也不准带出去的!”
他说这话事,已有几分严厉,意在警告紫鹃,莫要胡作非为,谁知紫鹃既不生气,更不害怕,反问他:“敢问大人,奉旨查抄的,只有贾府大老爷和琏二爷的家产,并不涉及二老爷,旨意中更不曾说,连带王妃的财物,也要一齐抄了去?”
这问的是什么话!
穆苒登时无语,好一会才冷硬地答了二字:“没有!”
紫鹃满意地笑了:“既无旨意,那王妃为何不能取回自己的东西?”
穆苒只觉得紫鹃太过乱来,偏一时又找不到话来驳她,有心命卫士将她驱离,又怕回头北静王夫妇和她都生气了。
这时忠顺王忽然又问:“你说北静王妃的东西寄存在这里,那是寄在哪一房?共计多少?有何证明,那些财物是北静王妃的?”
紫鹃肚子里正暗骂穆苒太没人情,听忠顺王这么一问,赶忙回话:“回王爷,王妃亡父的遗物,自和琏二爷一道回南奔丧,取回之后,就一直寄存在琏二爷夫妇房里,共计多少,王妃没说,小女子却是不知,但证明却有一件,穆大人也十分清楚的。”
说着一双盈盈秋水,又往穆苒那边溜过去。
“哦?穆大人也知道?”忠顺王更加认定,穆苒必是和北静王有勾连,企图玩弄什么花样。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啊!
穆苒也只道紫鹃胡言乱语,指望着自己帮她圆谎,说是就是徇私,说否旧是当场拆穿紫鹃,他一贯行事果决,此刻舌头也僵在半空,不知该怎生回答。
幸好,紫鹃及时替他把话茬接了过去。
“穆大人,你可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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