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本不想她去烦杨氏的,可又一想自己只生了三个,也就这一个大姑家能让孙子跑,过年他们想去大姑家玩,要是拦着也不近情理;再说,今年闺女家可是过好了,杀猪也留了好些肉,还送了十斤把哥哥们,跟往年是不能比的,就去住一晚也没啥。
汪氏本来答应了林氏,让她带来财来寿过来给大姑拜年。不过想想林氏的脾气,只怕这一住就不肯回来了。她就对林氏道,让她等一天,等初五家里没什么客人来了,她就跟着一起到闺女家来住一晚。
第二天见没客人来,又叫上了大儿媳妇章氏和来喜一道。她想着,反正打墙动土,就做一拨全来了,省得杨氏费事,招待完一拨又一拨;走的时候正好把林氏也带走——她就想赖着不走也不成。
这四大两小六个人呼啦啦往屋里一涌,菊花觉得这小茅草房快要爆炸了,尤其是来财东窜西窜的,一刻也不停,一个抵好几个。
反正也不是外人家,都是自己的儿女,汪氏就对杨氏道:“你别那么多礼,都是自家人,弄得多礼了麻烦。随她们去,你管饭吃就完了,别跟祖宗似的供着;茶也甭端了,哪个想喝水自己倒。”
章氏呵呵笑着对杨氏道:“咱这一群人,到人家家去,吓人一跳,拖儿带女的,还老的老,小的小。不说了,我来帮着做饭吧,不然你一人累死。”她还是嗓门大,爽快地很。
杨氏忙道:“哪要你帮忙。你‘初来乍到,摸不着锅灶’,忙着也不顺手。还不如歇歇,陪二嫂说说话,看着这两个小的。”
章氏眉一掀,说道:“瞧你说的,我就帮着烧烧火总成吧,两小的不是有弟妹带么?这么多人吃饭,不帮忙咋行。菊花也是一年忙到头,过年了,娃们总要让她多玩几天。”
她是宁愿去烧火,也不愿意跟林氏坐一块闲话。遂挽了挽袖子,跟着杨氏进厨房了。
菊花晓得安静不下去了,早放下针线,到房里换了件旧衣裳,也往厨房去了;青木跟来喜也不知去了哪里,一时堂屋里只剩下林氏抱着儿子来寿,来财正把那花生瓜子往口袋里装。
林氏见菊花往外走,忙对她道:“菊花,帮忙拿些草纸来,宝宝怕是要屙屎哩。”
菊花一听见她叫自己,就不爽快。可也没法子,也不能叫她自己去翻找,只好去娘的房间寻了来递给她。刚要走,却见她抱着来寿就出来了,也不往茅房去,就蹲在廊檐下把起屎来。
菊花心里直抽,对她说道:“二舅母,你还是抱到茅房去把好一些,在这屙屎太难闻哩。”
林氏笑眯眯地说道:“不要紧,铲一铁锹灰来撮走就是了。”
气得菊花恼火不已,心道,你可别叫我撮。可又一想,她是长辈,又是客,等会要是不叫自己撮,难道她自己会撮?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她绷着脸对林氏道:“二舅母,这大过年的,弄得气味不好闻,谁还吃得下饭?到茅房也没几步路,省事的很。你屙在这准备叫谁来撮?”
林氏不在意地回道:“我来撮!”
菊花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又不能把她拉走,只得转身去厨房了。这个二舅母就有本事把人气得暴躁,她自个一点事也没有。说实在的,菊花很佩服她——这功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厨房里,杨氏和汪氏忙活开了,大舅母在烧火。见了菊花就笑道:“你又换衣裳来干啥?去歇着。我们三个人还烧不出一桌饭么?”
汪氏又摸摸菊花的手,感觉了一下,说道:“好像长了点肉。饭量长了些么?要吃饭才能长肉哩。”
菊花忙道:“吃两碗哩。外婆你坐着跟娘说话就好了,我来帮忙。”说着拖过一根小板凳,放到大舅母旁边,靠近灶门口也暖和不是。
老人家根本闲不住,哪里肯坐着,要帮杨氏择菜——刚扯了好些青蒜苗和葱,又砍了几棵黄心菜。
杨氏一边在案板上切肉,一边对菊花道:“菊花,叫你爹捞些泥鳅收拾了,还照上回的法子,咱烧了给你外婆和大舅母尝尝;那猪血烧腌菜也不错,还剩几块了,今儿全烧了。再不烧要坏了,虽说天冷,也不好放久了。这肉就烧大蒜吧——来财上回就想吃肉烧大蒜的,也没烧把他吃,今儿就让他吃个够。”
菊花答应了一声,出去找到在猪栏边瞅着猪吃食傻笑的爹,跟他说了杀泥鳅的事。郑长河连忙应了,去收拾泥鳅。
菊花就从腌菜缸里捞了些腌白菜,又把漂着水的猪血捞些来,跟她娘一起在厨房忙活起来。
杨氏一边烧饭,一边问章氏:“大嫂,来福上回相看的那老王庄的闺女可有回信了?要是相准了,咱可要准备起来,早点把这事办了。”
章氏气恼地说道:“哪就相准了?也不晓得那家子听谁说的,说你大哥在集上开了个铺子,是来喜在张罗着。他就说要那间铺子分给来福,那就结这门亲。你说气人不气人——这还没影儿的事哩,他倒帮咱分起家来了。”
杨氏听了大怒,把锅铲在锅里敲得“铛铛”响:“这样的人家哪能结亲?那不是娶个瘟神进门么!回头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汪氏也鼓着嘴道:“我就是这么说。先不管他闺女咋样,有这样的老子娘做亲家,他就专能在女婿家挑拨是非。”
章氏叹了口气道:“我跟他爹也不乐意,就不理这事了。其实来福的师傅王金华倒有个闺女,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他家只这一个闺女,那是要留着招上门女婿养老的。”
汪氏立马高声叫道:“可别瞎说!好不容易把屎把尿的,养大了个儿子,要是送给旁人,那可不成!你可别糊涂啊,跟来福也打个招呼,别干傻事。他爹也肯定是不答应的;我更是不答应。要是你们糊涂,我可不依。”
章氏忙笑道:“我也就这样一说,你老人家‘听是风就是雨’,我还是他亲娘哩,难道还能把儿子送人?你甭嚷嚷的叫人听见了,传到他师傅的耳朵里,他该生气了——人家没儿子,也可怜。这招女婿上门还不是凭两家自愿。”
杨氏也笑道:“娘,不答应就不答应,可别多说。其实照我看,这上门做了女婿,难道就成了人家的儿子了?鬼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换个人家就成人家的了?不过是人都不想儿子帮人养老罢了。”
汪氏叹了口气,对两人道:“你们哪里晓得,这里面的门道大着哩。招女婿上门,生了娃往后扯不清的事多着哩,哪里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也不是说就便宜了人家,给人家带麻烦也是有的。比方说,往后他日子过的好了,儿子亲娘这头就不依了,要上门闹个不停,儿子还能不理他娘?媳妇那头肯定有意见——你都招到我家来了,那就是我家的人了,亲娘那头就是亲戚,咋还能眼气这家产哩?”
一番话说的杨氏跟章氏连连点头。杨氏道:“怪道人都不愿意儿子去做上门女婿。”
汪氏起身去洗菜,一边对儿媳妇说道:“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地再盖三间房,让俩兄弟一人三间。‘一碗水端平’,这样娶媳妇的时候才不会闹意见。那铺子你们老两口先留着,等有钱了再置些地,到时候一个分地一个分铺子,也公平!”
章氏咕哝道:“这儿女就是债!”
汪氏笑道:“这才两个儿子,你就这样?那一家子四五个儿子的,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儿子都成亲了,老两口也累脱一层皮。”
菊花听了也叹气,她家一个哥哥就为娶亲的事受了一肚子气,那些两三个、三四个儿子的人家,日子确实不好过。花钱其实是次要的,主要是如何挑一个合心意的媳妇。
她边听着几人的闲话,边将切碎的腌菜倒进砂锅里,再把猪血划成小方块铺在上面。因腌菜本就是咸的,也没加盐,只放了猪油、辣椒粉、生姜,就放在炭炉子上炖。如今家里猪油算是充足了,一头大猪的猪油,炼了两罐子。
忙完了见没事,她又把长条案板上仔细收拾了一遍,东西归拢一番,有些不用的坛子罐子就收了起来。这都是做猪下水生意的时候,买了好多的坛子、罐子和砂锅,如今家里到处都是。
菊花见大舅母烧的是木柴,便对她道:“大舅母,把那好炭捡些闭起来,就放在那小罐子里。”她指了指灶洞角落里一只土罐子。
章氏忍不住笑道:“我说菊花就是个会过日子的。舅母还用你说,我早闭了好些炭了。”
杨氏听了也笑:“这大冷天的,咱又喜欢烧个炉子吃热的,用炭就多了些。不怪她惦记着。”
菊花听了大舅母的话,瞧着她有些黄黑的脸,觉得特别亲切,感叹道,还是大舅母好啊!
第九十章 倒霉的小黑狗(粉红98加更)
正说着,一股臭味儿传了进来,菊花便晓得是来寿拉屎了。她正想忙别的躲开,防止二舅母叫自己,外边就传来林氏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菊花儿,帮忙铲些灰来,宝宝屙好了哩。”
菊花气得想对着杨氏咕哝几句,又忍了下来。
这发牢骚也是上瘾的,若是对那人有意见的话,说一通心里是舒畅了,可忍不住老想说他,久了自己也绕进去了——变得碎嘴。于是,她板着脸拿起鸡栏边上靠着的铁锹,到灶洞里铲了些灰,把那堆东西处理了。
她想起青木的话,心道,我要是连哥哥也不如,那不惭愧死?
于是,她一边扫地,一边笑眯眯地对林氏道:“二舅母,你下回把屎把尿的要上茅房。这小娃子要是到处屙屎,长到好几岁还这样,人瞧了笑话,说大人没管教哩!再说了,也容易出事儿。我们村有个娃儿,屙屎的时候,他娘没在旁边,结果他屙完了,抓起来就放嘴里。你说,这不是要闹病么?来寿小,不懂事,你要是不从小教他上茅房,回头哪天你不在的时候,他自个随便就屙一地屎,不是踩一脚,就是用手抓了吃。”
井边洗菜的汪氏则骂道:“你那腿也没瘸,上个茅房都懒得跑?瞧你身上穿得干干净净的,就晓得表面光——把屎都不上茅房。”
瞧着林氏变了颜色的脸,菊花心里总算是畅快了好多,提着铁锹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去。
杨氏也听见了闺女对林氏说的话,见她眼睛里闪着得意的神色,忍不住有些好笑,也不出声,白了她一眼,又拿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
章氏则低头闷笑起来,笑得菊花很不好意思——原来她们都听出来了,二舅母也不晓得听出来没有。
杨氏割了些肉放在案板上,对菊花说道:“菊花,把这些肉切了晚上蒸粉蒸肉,中午怕是来不及了。上回做的吃完了。”
菊花应了一声,打水洗手,切肉!
汪氏洗菜回来见了,问又切这么多肉是干啥用的,肉多了也不能这么吃哩。杨氏便解释了给她听。
汪氏听了心疼地说道:“那用些瘦肉蒸吧,这肥的留着炸油炒菜也好。”
杨氏道:“娘,这粉蒸肉要是肥肉少了,蒸不出油来,那米粉就太干了;太多肥肉也腻;得半肥半瘦的,肥肉的油蒸出来了,把米粉浸得油润润的,才好吃。”
汪氏撇嘴道:“你都说浸得油润润的了,能不好吃?这不是糟蹋东西么,哪能这么过日子哩?这肉得省着点儿吃,你今年还要盖房子哩。”
菊花听了傻眼,忙对娘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是自个想出来的主意,不然该骂她败家了。
杨氏瞅了闺女一眼,抿嘴笑着应了。
菊花把肉切好了,拌上姜和酱油浸起来搁一边。正好她爹端了洗好的泥鳅进来,忙又开始烧红炖泥鳅。
一通忙碌后,看看要吃饭了,便切了些青蒜放入炖猪血的砂锅里,又舀了些猪油渣吊味儿。砂锅里腾起的热气就香辣扑鼻了。
章氏吸了吸鼻子说道:“好香辣味儿。这是猪血么?”
杨氏笑道:“可不是么。你尝尝菊花做的猪血烧腌菜,比我烧的好吃哩。”
汪氏瞧着菊花慈爱地赞道:“菊花像她奶奶哩——你婆婆烧得一手好茶饭。可惜死得早,要不然有她帮着,你也轻省些。”
杨氏叹口气道:“可不是么!人都说婆媳难处,我以为自个运气好,找了个好婆婆;谁晓得还是没福气的,那么早就走了。”
正说着,就要端饭上桌了,就听外面来财大声嚎哭了起来,还夹着小黑狗的“汪汪”叫声,紧接着就见那狗儿一路狂奔着“跐溜”一下窜进了厨房,躲到菊花的身后,然后回头朝外张望。
菊花见它那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坏了!不会是把来财给咬了吧?
大人们忙出去瞧。
只见林氏站在廊檐下骂道:“死狗!跑哪去了?我非打死它不可。害得来财把头都跌破了。”
菊花听了顿时放下心来。心道活该!要不是你儿子调皮,咋会跌倒?跌倒怪狗,这不是睡不着怪枕头么?
问了半天,原来是来财撵着那黑狗跑,脚底下也不知怎的就绊倒了,正好磕在井边的石板上,那额头就磕破了,流出血来。林氏今儿倒勤快,正好在旁边瞧着儿子,见来财哭了,就捡了根棍子撵着狗打。
可怜的小黑狗,这不是无妄之灾么,咋能怪它哩?
菊花为小黑狗鸣不平,忙拿脚踢踢它,指了指灶门口。小黑狗儿忙乖乖地跑到灶洞边趴下,也不出声。通常要是菊花不说话,只无声地用手脚示意它,它也晓得不出声。
外边一阵乱。汪氏又是心疼又是气,拉着来财狠拍了他屁股几下。只不过手臂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到了屁股上也就挨着擦了一下罢了。就这么的,那来财也是哭得更响了。
杨氏忙找了干净的布条来给他包头。
林氏要到灶洞里掏些灰撒在伤口上,菊花听了忙制止她。这法子瞧着能止血,究竟还是不好的,这脑袋上的伤能随便弄么?
她也不知怎么说,只得跟她说这法子有时灵有时又不灵,上回听人说有个娃儿也是碰破了皮,撒了灰,后来那地方烂了好大的一个洞哩。林氏方才不敢弄了。
这么些人围着来财,他哭得那个伤心啊,看得菊花气恼不已——不就跌破一小块皮,至于这样么?本来他也没哭这么大声,人家上前一哄,那声音才大了起来。真亏他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