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人发现赵明月和沈旭跃在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赵明月赶紧笑着打招呼:“堂嫂,我是明月。”
“是妹妹呀,进屋来坐吧。”年轻女人冲她羞涩地笑起来,明显还有些新媳妇的娇羞。
赵明月说:“堂嫂你忙,我暂时不去了,晚点我来家看你。”
年轻女人点了一下头:“好,妹妹你去忙吧。”
赵明月和沈旭跃转身离开,沈旭跃悄声问赵明月:“这就是赵明刚的媳妇?”
“对啊,说是从小就患了小儿麻痹症,有点残疾,很可惜是不是?”赵明月看着刚才堂嫂的样子,模样多周正啊,虽然只说了两句话,但也足以证明是个很聪明有眼力价的女人了,要是没残疾,那该多好,不过要是不残疾,估计也轮不上赵明刚了。
“是挺可惜的。”沈旭跃说。
赵明月说:“走吧,先去我哥家,再去我二叔家。”
赵明月和沈旭跃在大哥二哥家都坐了片刻,聊聊天,说说北京的事,聊聊家里的收成,今年的雨水不太好,有点干旱,影响了收成,还好有茶叶这一块的收成,基本能够补贴上粮食收成的不足,但比起去年来,那还是要差不少。赵明月想到,马上就要包产到户了,到时候村里将茶山也按照人头分配了,大家都能自行支配,以后收成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78年底,全国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安徽小岗村的农民冒险承包了田产,终于获得了粮食的丰收,这一激励措施使人们看到了填饱肚子的希望,于是不少地方开始效仿,而全国各地实现田产分配到户,还是要1982年。赵明月想,她或许可以帮助大家往前推一把,让月亮湾的村民们也早早享受到这个政策的福利,让大家在明年就开始包产到户,早点摆脱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早点脱贫致富。
回来的路上,赵明月跟沈旭跃感叹说:“目前这种生产方式弊端太多了,大家都没有积极性,干活都是在帮别人干,不是自己的活儿,效率低下,每年的收成连肚子都填不饱。”
沈旭跃说:“可不是吗,大家一出集体工,就开始磨洋工,采茶是按劳分配,大家的积极性就高多了。所以还是给自己干活劲头足一些。”
“你说假设把田产都分到各家各户去,你觉得收成会有增加吗?”赵明月问。
沈旭跃想了想:“我觉得会,这就是帮别人干活和干自己的活的差别了,到时候大家保准都很用心。”
赵明月笑道:“所以这政策,我觉得要变一变了。不能再吃大锅饭了。”
“你说的对,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召开了,全国上下都在从内到外进行拨乱反正,也许农村政策也会跟着一起改了。”很显然,沈旭跃的政治觉悟非常高。
两人就着这个问题说了一路,回到家,天色都晚了,胡年春正忙着在做晚饭。趁着天还没黑,他俩赶紧去了一趟二叔家。二叔家的厨房就在堂屋里端,赵明秀正在烧火,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灶台前转悠,看那走路的姿势,可不就是赵明刚的妻子。
赵明月站在门口:“堂嫂,秀儿。”
赵明月赶紧放下火钳过来:“沈大哥,明月姐,快进来坐。嫂子,这个就是我在北京上大学的沈大哥和明月姐。”
女子转过身来,冲着他们笑:“妹妹你们来了,快进来坐。”屋里光线有点暗,有点看不清人的模样,但是她的笑容却是非常清晰的,因为他们看见了她一口洁白的牙齿。
赵明月和沈旭跃进屋,将提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赵明秀赶紧又跑回去烧火,赵明刚的妻子拿着锅铲,麻利地炒菜,姑嫂两个配合倒也默契。不过赵明月看着她以一条腿吃力地支撑着身体,并用一只手支撑着灶台的样子,就觉得挺难过的。
“秀儿,你爹妈和你哥呢?”赵明月问。
赵明刚的妻子代答:“爹和明刚摘菜去了,明天要上街上卖小菜。妈在后面喂猪呢。”
正说着,王招娣提着一个潲盆回来了,她将潲盆放在台阶前,立即有家里的狗跑来舔盆里残留的猪食。赵明月和沈旭跃赶紧打招呼:“二婶。”
王招娣看见赵明月,脸上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呀,明月和沈书记来了呀,刚到家是不是?晚上在我家吃饭吧。”
赵明月摆摆手:“不用麻烦了二婶,我妈在家做好了,我就是过来瞧瞧你们和我嫂子。”
王招娣叫过自己的儿媳妇:“槐花,这是咱家明刚在北京上大学的堂妹和堂妹夫。”
槐花抿嘴笑着说:“我已经认识了。”
王招娣洗了手,用一块布擦了一下手,然后将布巾在衣服上扑了扑灰:“我大哥大嫂现在是我们月亮湾最有面子的人了,儿子女儿都考上了大学,这女婿也是个大学生,将来三儿媳肯定也是个大学生,一家的大学生。我们将来也能跟着沾个光呢。”她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槐花笑着说:“对啊,弟弟妹妹们有出息,我们也觉得脸上有光。将来咱秀儿也能考学,也是个城里人。”
王招娣被儿媳妇夸得笑了,走过去接过她的铲子:“我来吧,你去陪妹妹妹夫坐会儿。”
“行,那就辛苦妈了。”槐花用抹布擦了一下手,踱到桌边来坐下,冲赵明月和沈旭跃笑了笑。
赵明月看着二婶这样子,估摸着家里日子过得还算舒心,槐花还是个挺会做人的姑娘,不由得替赵明刚感到欣慰,纵使在身体上略有缺憾,但是心灵确实很美,这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赵明月将桌上自己带来的布包打开,拿出一块暗绿色的毛呢料子:“嫂子,你们结婚我也不在家,我从北京给你买了块布料,你拿去做件衣裳。”
槐花看着那布料,想伸手去接,又想起来什么,赶紧跑去洗手,然后甩了甩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一下,这才接过来:“呀,真好看,这么好的料子,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王招娣也凑过来瞅了一眼:“呀,是呢子的啊,这好贵吧,快谢谢你妹妹。”
槐花高兴地说:“谢谢妹妹。”
赵明月笑着说:“不客气。秀儿,来,这个是给你做的一条裙子,夏天才能穿。”
赵明秀兴奋地跑过来,接过裙子,抖开来看了一下,是一件的确良连衣裙,小红碎花的:“哇,好漂亮,谢谢明月姐。你在北京买的吗?”
赵明月笑着说:“是姐自己做的,喜欢不?”
“姐,你做的裙子比买的还好看,真的,我喜欢极了。”姑娘家都爱美,尤其是对裙子喜欢得不得了,她巴不得明天就是夏天了。
赵明月说:“你好好学习,等以后考上中专了,到北京来玩,姐陪你去爬长城,看天|安门。”
赵明秀心动不已,但是估计也就只能想想了,她妈绝对不舍得给她花那笔路费的。沈旭跃似乎猜出她的担忧,便说:“到时候我给你报销路费。”
王招娣说:“单独去就不用了,到时候等你们结婚的时候,请我们去北京玩玩,那就行了,到时候明秀一起去。”
赵明月说:“这样也行。”
赵明秀兴奋得小脸通红。赵明月说:“嫂子到时候也一起去啊。”
槐花笑了笑:“嗯,好。”
赵明月说:“二婶,这里还有一些我从北京带回来的特产,你们大家尝尝。”
王招娣眉开眼笑:“诶,好,多谢啊。沈书记在这边过年吗?”
赵明月说:“他过两天就回家去了,他送我回来,顺便回来看看大家的。”
王招娣连忙说:“那明天来我家吃晚饭吧,你们都来。”
赵明月代沈旭跃答应了:“好,明天晚上过来。”
不一会儿,二叔和赵明刚挑着小菜回来了,畚箕里有白菜、大蒜、菠菜、芹菜之类的,都是些常见的蔬菜,水灵灵湿漉漉的,看起来非常新鲜。
赵明月二人和他们父子又寒暄了一阵,那边母亲站在门口叫吃饭了,他们就告辞回来了。
饭桌上异常丰盛,有鸡有肉,都是为过年准备的,现在拿来招待沈旭跃这个贵客了。
吃饭的时候,赵明月说:“我看明刚媳妇还是个挺伶俐的人,就是那腿有点可惜。”
胡年春说:“对啊,大家都在羡慕他娶了个聪明媳妇呢,槐花要不是那腿的问题,明刚怎么配得上她。这也是各人的缘分。”
赵明月说:“也好,以后秀儿就不会受哥嫂挤兑了。”
“不能挤兑,他们姑嫂感情好着呢。槐花知道明刚这人笨,没出息,就指着明秀以后出息了,拉拔一下她哥,所以对明秀好着呢。”胡年春说,“槐花已经有了,明年明刚就当爹了,你二叔二婶乐坏了,终于可以抱上孙子了。”
赵明月高兴地说:“是吗?那还真是不错啊,我今天都不知道,忘记恭喜他们了。”
吃过饭,天已经全黑了,一家人点着煤油灯,围着火盆一起聊天。冬夜寒气袭人,但是这小小的晕黄的灯火却照出了满屋子的温暖温馨。
赵明朗说:“等明年就好了,我们这儿终于要拉电线了,以后就有电灯了。”
“真的吗?”习惯了明亮电灯光线的赵明月回到老家,唯一不能适应的就是夜里没灯,得点油灯,如果拉上电灯了,以后就好了,看来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赵顺生说:“是的,前段时间,村主任还在让我们自己准备电线杆呢,应该等开春了就迁过来了,我准备过几天去砍一棵杉树回来做电线杆。”
赵明月笑道:“等以后有电了,我给爹妈买一台电视机回来,你们就可以看电视了。”
胡年春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吗,我还没看过电视呢。那东西可贵吧?”
沈旭跃说:“不便宜,要几百块吧。”
赵顺生摇头:“那太贵了,买不起,别买,浪费钱。”
赵明月笑:“等我挣了钱再给爹妈买。”
赵明朗笑着问妹妹:“你暑假挣了多少钱?”
赵明月说:“不多,一百来块钱吧。”她说得还很保守。
她话一落音,全家人都张大了嘴,北京的钱那么好赚,两个月就能赚一百多块钱,他们家一年也才赚一百多块钱啊。
沈旭跃笑着说:“明月现在可厉害了,连我都甘拜下风。”对象这么能挣钱,沈旭跃不是没有危机感的,不过赵明月似乎并不沾沾自喜,以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不过给家人买东西的时候手头确实阔绰些了,不用斤斤计较。不得不说,钱还是个挺方便的东西。
赵明朗也连连摇头:“厉害,我也赶不上,只能靠生活补贴过。”
“等你们以后出来工作了,肯定就瞧不上这点辛苦费了。”赵明月当然不愿意打击两个大学生的积极性,不想告诉他们等市场经济发展起来,有一段时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挣得多。
第六十三章 和美
第二天,赵明月陪着沈旭跃去知青点看望以前的知青同事。知青点剩下的知青已经不多了,大家都在想办法通过各种途径回城,考大学的考大学,招工的招工,困退的困退,病退的病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目前只剩下了四名知青。
大家看见沈旭跃,都非常高兴,这还是第一个回城之后回来看望他们的朋友。他们招待沈旭跃和赵明月吃午饭,几个人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然后让沈旭跃为大家唱歌,就像前年冬天一样,大家兴致盎然,只是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知青们将平时收藏的酒拿了出来,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大家说起过去的事,聊起渺茫的未来,借着酒意,几个知青都流泪了。沈旭跃默默地陪着大家喝酒,也被大家灌了不少酒,他是来者不拒,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他算得上是青云得意的,被大家灌一下也是应该的,让他们找点平衡感。
结果被灌的人没醉,灌酒的那几个人都醉得一塌糊涂,哭得稀里哗啦的,赵明月一直安静地给大家倒酒添饭,听大家发牢骚。吃了饭,那几个人直接就爬到床上去睡了,赵明月还要帮他们收拾桌子,被沈旭跃制止了:“不用收了,让他们自己收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两人出了大队院子,沈旭跃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走路有些踉跄,赵明月伸手扶住他:“我扶你吧。”
沈旭跃将胳膊揽住赵明月的肩,赵明月以手搀在他腰间,互相扶持着往家走。路上有人看见他们,都纷纷表示诧异,赵明月笑着说:“他喝多了。”
大家也就不说什么,他俩现在跟他们不一样,是大城市人了,城里人的做派和农村是不一样的,这么搀扶着,估计在城里也不稀奇。
沈旭跃叹息着说:“物是人非事事休,希望这一切早点过去吧,大家都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赵明月安慰说:“不用担心,回城已经是个大趋势,不出两年,这件事就基本都能解决了。”
“那就好。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不用喝这么苦涩的酒了,以后再聚,喝的都是重聚的美酒。”沈旭跃说。
回到家,胡年春看着他们:“小沈怎么了,没事吧?”
赵明月摇摇头:“没事,跟几个朋友喝得多了点,让他睡一觉就好。”她将沈旭跃扶到三哥的床上,替他脱了鞋子,将被子给他拉上。
胡年春看着女儿伺候沈旭跃睡下了,便小声地说:“你二婶刚刚过来了,说让你们晚上过去吃饭。”
赵明月点头:“好,我知道了。”
胡年春说:“冷不冷,我给你烧火烤吧。”
赵明月摇摇头:“不用,还能熬得住。妈,你来,我给你量个身,然后给你做一身衣裳,等过年的时候穿。”
胡年春笑着摆手:“不用,我不用穿新衣服,留着布料给你自己做,你们年轻人才要穿新衣裳呢。”
赵明月笑着说:“妈,我小时候,你每年都要想办法给我们兄妹几个做一套新衣裳过年,但是你和爹却很少做新衣裳,除非是没衣服穿了才做。你都多少年没做过新衣裳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呢。现在女儿有能力了,给你做新衣服穿,你不喜欢吗?”
胡年春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好吧,我就享享女儿的福。”
赵明月拿出尺子给母亲量体,然后用笔记下尺寸,一边量一边问:“我爹和我三哥呢?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