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肚皮下毛还没长全,但元襄自认为已经是个男人,要把姐姐捧在手心里呵护。元佶闹肚子疼,他跟贺兰玉那边说,也不去营里训练了,跟个奶妈子似的在床边问汤问药,把元佶折磨的□□。
弟弟懂事疼人自然是好,可是元襄魔鬼般的热情她实在是着不住啊着不住。
这家伙连自己一天换多少次姨妈巾都要过问,简直丧心病狂!
元佶躲在被子里硬是不出去:“求求你别呵护我了,我承认你是男人了好吧?男女有别,你给我留点脸行吗?”
反抗是不起作用的,元襄力大无穷的将她从被子里拽了出来,王八一样翻过身,揭开小衣,拧着热帕子给她肚皮上敷。元佶欲哭无泪,长伸了手:“宋碧!你快救我,你快把这祸害玩意儿弄出去……”
宋碧棘手,也很想救她:“可是他不让我弄的呀……”
元佶给他折磨的没了脾气。
转眼到了三月三,也就是所谓的上巳节。
上巳依着秦汉旧俗本是浴水涤邪的节气,叫做“祓禊”,魏晋以来士人们尚慕风雅,多以骋怀游冶为乐,曲水流觞,兰亭诗会都是千载留存的佳话。其日太后皇帝携后妃宫嫔及宗室大臣,命妇等出上林苑,赴洛水边,设宴欢会以行此盛事。
三月河岸边风光旖旎,繁花如锦。步辇拥从,锦绣的步障帷幄沿河铺展了十里,骑乘的男女们鲜衣丽服临水交映,与灿灿明霞竞艳,暖风送来花香还有妇人们头面上浓郁脂粉气息。元佶上身鹅黄色夹领小袖,松绿齐胸襦裙,元襄则作了胡服打扮,两人骑马跟随着太子的车舆。
贺兰玉穿着件暗红袍子,眉眼漆黑,倒衬的气色很好,只看见白却看不见病了。
她做小婢跟从,到了上林苑扶贺兰玉下舆驾,抬眼相顾时瞧了正脸,贺兰玉对着她眼睛一笑:“我现在看着如何?”
一时没听懂,她讷了,贺兰玉并不等她回答,转而问庾纯:“庾大人,本宫今日瞧着怎么样?”
庾纯笑道:“殿下瞧着很是康健。”
元佶反应过来,暗道自己蠢笨,这时候楼氏下得车来,大袖披帛,唇颊点了薄妆,盛容款款而笑,带着谢玖袅袅走近。贺兰玉回身相顾,抬袖轻挽了楼氏手:“太后娘娘今日难得兴致好,你待会可以去同姑妈说说话儿……”
她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贺兰玉……突然恍然大悟,太子殿下今日好像是涂了脂粉,难怪气色那样好!
元佶立刻冒出了一个念头:太子殿下在掩饰。
她觉得又有点难受了,贺兰玉如果需要用脂粉来掩饰自己的病容,那他本身的病究竟是有多重?重到已经不能示人,需要在宴会上装模作样?她这些年陪在贺兰玉身边,已经习惯了他死去活来年年折腾,倒没有想过,贺兰玉这样的人,是如何能够对外执掌东宫,控制半边朝廷。
更何况太子有病这本是人人都知道的。
元佶带了元襄在东宫宾客一席,跟庾纯近坐。贺兰玉自然是要应酬的,他身边的人元佶用心记了记,司空迁太傅张华,尚书令兼太子少师裴熠,右军将军王楷……楚王,赵王,齐王,是皇帝叔叔辈,长沙王,成都王,东海王,是太子叔叔辈……这些都是贺兰家的实力派,个个手握重权,六部三台御史诸官,元襄一一指给她。
“他们都是贺兰家的人。”元襄耳语道。
“太子带你认识的这些人?”
元襄道:“嗯。”
元佶突然发现楼夫人把楼氏嫁给贺兰玉还真是有远见的。
也突然理解了贺兰玉这个太子是个怎么当法。
贺兰氏这么气势汹汹的一大家族实权王爷,那位楼国舅楼太后舍不得放权,想要继续以一家势力掌控朝廷,甚至和太子对抗,当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太子之所以不动楼家,选择联姻,不是楼家太强,而是他这帮叔叔祖叔叔们太强,他要和楼家对抗,他这帮如狼似虎的叔叔祖叔叔们可就得一哄而上提了筐子捡漏了。
楼家看来是避免不了覆灭的命运了。
选择跟贺兰氏妥协,虽然会被渐渐排挤削弱,但是如果楼家想拼死一搏……这才是贺兰玉最担心的问题!
元佶低了脑袋去,侧眼瞄了上首,视线越过一众侍从宫嫔,依稀能瞧见太后楼氏,太傅楼国舅,小国舅楼阿蛮等人,紧挨着帝后而坐。很快,贺兰玉的身影一抹也入了其中,如花隔云端,却是时有时无看不真切了。
突然有侍从过来:“元氏姐弟可在?皇后娘娘传见。”
元佶心一咯噔:“见我们?”
皇后贾氏看着三十余岁,冶容盛装,凤目修眉威福甚炽,含笑不语时的气度,倒比她身旁的皇帝贺兰萦更像个皇帝。元佶早听说了皇后无子,贺兰萦也只有贺兰玉这一个儿子,乃是个姓容的修仪所生,那容修仪也早早就死了,她心中便直觉这贾后必定是个厉害人物,如今一见,果如所想。
楼太后楼氏诸人,以及贺兰氏诸王,目光也都向她身上投来。元佶捏着一手的汗,行动却不乱,带着元襄从容有度的向一帝二后依次下拜跪礼,贾后亲身扶起她,笑道:“我早听说了太子带了对美人儿进宫来,今日瞧见,不但人生的好,这从容仪表,不说进宫,当个娘娘都使得了。”
元佶一听这话心头巨震,左右忽然的安静了一下,贺兰玉捏着酒盏的手紧了紧,停在半空。半晌后又一声不屑的轻嗤,那是坐在楼太后身边的小国舅楼阿蛮发出的。
“皇后娘娘谬赞了。”她小心答道。
贾氏抹下右手腕上一只金跳脱,拉过她手替她戴上:“也没准备什么赏赐,这当做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吧。”
皇帝开口道:“皇后?你怎么把丈母娘的镯子赏人了?”
贾氏笑:“太子喜欢她呢,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元佶感觉到眼下的麻烦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求助的去看贺兰玉,贺兰玉面无表情,只见到太子妃楼氏一张脸已经是紧张了起来,目有深意冲她摇头。
她手上发烫,几乎要缩回去,场面一时尴尬,贺兰玉终于出声了:“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谢皇后?”
她声音比蚊子还轻,嘟哝了一句:“谢皇后娘娘。”贾氏便将目光转向了元襄,问道:“几岁了,可有读书习武?”元襄答:“十二岁,在东宫习武。”贾氏便赞道:“不错呀,太子怎么不赏他个官做?本宫觉着督军校尉怎么样?”
贺兰玉颔首道:“皇后想的很周到,是我疏忽了。”
楼阿蛮道:“我还头一回听说督军校尉能随便就赏的呢。”
楼太后年轻而清润的声音说道:“我看这孩子是很好,皇后说的有理。”楼阿蛮便哼了一声,不出声儿了,看样子是虽有不爽,但事情不大也不屑浪费口舌。
☆、第15章 一言诺
元佶只当皇后赏赐元襄的不过是散官闲职一类,挂个名头领白俸罢了,哪只下来一细问,所谓督军校尉,竟是个实打实的军职,仅在将军及中郎将之下,禄一千五百石,另有属官令丞及司马。她心中隐忧,皇后刻意抬举她姐弟不知是和用意,然而元襄自然不管那许多,欢天喜地的谢了恩,回来又伏在贺兰玉膝前磕头:“谢殿下的提拔。”
贺兰玉不以为然轻笑:“你可记清楚了,提拔你的不是我,是皇后娘娘,我却没打算提拔你的。”
元襄老着粉光融融一张脸,正色说:“没有太子殿下的疼爱,皇后娘娘瞧也不会瞧我一眼的,我知道是太子殿下提拔的我,我要报答殿下,为殿下效力。”左右围绕是贺兰氏几位年少宗族子弟,闻言皆笑,贺兰玉微哂,由得他在身侧跪坐,替自己斟酒炙肉。
元佶怕的是皇后如此会使得贺兰玉不悦,此刻见着元襄嘴甜懂事讨他喜欢,不免心中稍慰,将要跟着放松笑一笑,忽眼光瞥见楼氏一旁默然不语神情不似往日,顿时又一紧。
方才楼氏冲自己摇头是什么意思?
她近日虽同楼氏走的近,心知太子妃温柔和顺,难得对人摇头,她刚才的意思,恐怕是不想自己承皇后的意的。
席宴正中空地上,侍从将射箭投壶所需器具依次摆置,又置射覆之瓯盂为戏,使众人行娱。元襄跪偎在贺兰玉身侧,熟练的切割着烤的焦脆的小羊腿肉,蘸着微酸的发酵青梅汁放在贺兰玉面前的高脚双耳银盘中。元佶看他并无食欲,脸上颇有些倦色,不禁担心。
他的身体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时而好时而坏,连自己都琢磨不透。
恐怕清楚的也只有专门给他看病的那陶景。
正忧着,突然听得一声略熟悉的男声,带着轻俏:“美人成双,太子殿下很有艳福啊!”抬眼看,锦袍玉带红翠双羽冠,笑模笑样,然而笑不是好笑,正是那小国舅楼阿蛮来了。
自寻了席一坐,他又打量元佶元襄二人,戏谑道:“我怎么没有这样的福气,得了这么一对宝贝儿伺候。”
这话不止是不恭不敬,当真是下流难听至极,在座王孙都惊笑,贺兰玉脸上浮起一丝厌恶,元佶则在心里轰然大骂:我去你大爷的!
楼氏看他不像话,轻斥道:“哥哥!”
那楼阿蛮犹不顾,招呼元襄: “美人儿,别只伺候太子,也来伺候伺候本公子啊?过来给给本公子倒酒。”伸手去邀,捏住了他膀子。
元襄不动,楼阿蛮面上笑呵呵,手下却用劲大力一拽,明是要羞辱他。元襄皱着眉,直了身坐起,同时一个抬手将他掀翻,只听得桌案哗啦啦的一阵大响,楼阿蛮一个背仰,四脚朝天就要跌到地上,两个小侍眼疾手快扶住:“公子当心!”元襄已经立起身来,怒目而视:
“你大胆!”
元襄抬头迎上他,目光也汹汹,是头不服输的小豹子。
楼阿蛮动作迅速推开侍从,站起来一巴掌甩过去,同时嘴里大骂道:“混帐东西!还认不认得上下高低了?”众人大骇,忙要劝阻拉扯,元襄怒极立起要暴躁,元佶情急握了桌上一只酒爵打开楼阿蛮巴掌,酒液洒了满桌满脸,楼阿蛮猛然痛极大叫,满手酒浆左手握了右掌,一回头瞪向她,气的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转而与贺兰玉质问道:“太子!你的人便是这样的?!”
元佶实在厌恶这人渣,连着当年旧恨一块,哪能受他侮辱,更不能忍受任何人欺负自己弟弟,当下不甘示弱对质道:“我姐弟既然是太子的人,你轻言放肆,逾矩在先,太子在此,你敢无礼?”
楼阿蛮大概是没料到这两个小孩年纪不大,却是实打实的硬茬儿,给她墨绿眼睛目光锐利一瞪,太子两字出来,竟然有些发虚。
然而虚也只虚一下,他很快恼羞成怒了:“这里哪里容你说话,这等没规矩的奴才,竟然不受教训!”元佶看他几乎要冲上来打自己,扯着元襄连忙往后退躲避,楼氏同谢淑媛一致拉住他,苦苦劝道:“好好的,这是做什么呀!快别闹了!”
这春日郊宴本是自在玩乐,小国舅这边竟然跟太子身边两个爱侍吵起来了,眼看还要干架,场面当真荒唐又滑稽,贺兰玉冷眼瞧着始终不语。一旁有人凛然出声道:“楼家小子也忒无礼,太子身边的人是轮到你教训的?”
元佶顺声望过去,却是席位相挨的成都王贺兰忞,此时冷着脸睥睨,一只酒盏砸在桌上微微晃荡。楼阿蛮仿佛是醒悟过来,楼氏面红耳赤低骂道:“灌了两碗黄汤就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赔罪去!”
皇帝那边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差遣了人来问:“出了什么事情?”楼太后那边询问的人也过来了,庾纯这边同两个王孙连拖带拽的将楼阿蛮弄走,向帝后回话道:“小国舅喝醉了酒,那边跟太子殿下玩笑呢。”
皇后传来回话:“喝酒无妨,可是别喝醉了是好。”
元佶心情颇不快,好好的上巳节闹成这样,悄悄打量太子反应,贺兰玉喜怒难辨,楼氏则更失了面子很是难堪。她心说今日算是正经得罪人了,回去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楼氏跟楼氏相处呢。
贺兰玉看她姐弟两都是狼狈,吩咐宋碧带着两人去把身上沾了酒浆的衣服换过,梳洗一下。元襄脱了外袍,替她拿帕子擦脸,道:“你别担心。”
元佶知道他说的是楼家,沉吟半晌道:“往后你遇着他,能绕着走就绕着走,楼阿蛮不足为惧,只是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这种人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宋碧给她系上披风:“咱们自然不会去招惹别人,只是我看那小国舅根本就是针对姑娘和小公子。”
元佶平日里在东宫生活的很平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早已经在别人眼里长成了钉,这感觉让她不由自主的防备起来,她的戒心在贺兰玉的呵护中已经被掩藏许久了。
马车的轮子粼粼行进,她心不在焉,直到贺兰玉握了她一只手,揽着她腰,将她轻轻拉到膝上,才突然心上一颤,慌乱要躲,贺兰玉抚摸着她头发柔柔道:“胆子也是大,不怕惹怒了楼公子要吃苦头?”
她直觉得酥酥麻麻的难受,很想躲开这样的爱抚,却不敢动。贺兰玉习惯如此,而且他不觉得暧昧,只是自己时常不自在,元佶只舌头僵硬斟酌着答复:“我知道殿下会保护我,不会让我跟阿襄受人欺负。”
贺兰玉抬了她手看她腕上的镯子,淡淡道:“你既然是我的人,便一生一世要听我的话,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我活着愿做你的神灵护佑,我若死了,你也只能捧着我的骨头渣子活。”说着亲了亲她额头。
“记得了吗?”
元佶觉得脸上一湿,震惊的无法言语,痴愣道:“殿下……”
贺兰玉目光温润,元佶摇头道:“殿下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着殿下,我答应了的,陪在殿下身边,不要嫁人也不要离开。”她自动省略了那个十年的期限,突然想,干嘛要十年,太子这样好,她很想呆在太子身边,要是当初约定二十年三十年或者干脆一百年多好。
“人皆会死,哪有不死的呢。”
贺兰玉低道,将她镯子抹下来:“我们不要这个,皇后的东西我不喜欢你戴,回头我让人给你做一对新的。”
元佶苦笑,由他将镯子收去了,贺兰玉靠了车壁假寐,她看着那张脸,心中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