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好见到那面色蜡黄夫人眼中熟悉的光芒,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是母亲,这眼神骗不了人。
车中少女脸色一紧,她自然认识眼前的少年,长公主耗尽心血找回来的儿子,威远侯最看重的子嗣,她知道荣亲王府对一般人来说,那是高贵如天边的星辰,即使普通的王公大臣,也要给几分面子,可是眼前的少年,却是荣亲王府惹不起的人物。
少女狠狠地咬了下唇,事已至此,惹不得也要惹了,眼中寒光一闪,忽然间,衣袖一抖,一粒小小的,几不可见的利器闪电般向影一飞去。
影一身子一偏,小喜与车中少女心意相通,手下一滑,挣脱影一的钳制,继而扬鞭,准备冲出黑衣人的包围圈。
手中的鞭子刚刚扬起,却陡然顿住,汗毛乍起,习武之人的本能,让她敏锐的察觉到空气中的凌厉的杀气传来,脖颈一低,欲低头俯下,却听到“嗖”地一声,头皮发麻之间,头上束发的翠玉发冠“噼啪”一声,应声而裂,略带潮气的头发,披散而落,被风吹起,有一缕断发迎风而飞。
小喜暗暗庆幸,若是再慢一下子,只怕碎的就不是头顶上的玉冠,而是脑袋了,转瞬间,她本能的做出了防卫的动作,扬鞭的手一收,整个人前倾,这样的结果是——避过了危险,却依旧困在包围圈内。
凭借着多年跟在自家小姐身后,胡作非为的经验,小喜知道,刚刚她全无防备,若是对方有心,那一下子绝对能要了她的脑袋,而对方却打碎她的玉冠,目的很明显,不是伤人,而是警告:警告她若是再扬鞭,因为她在马车上,身边又有青衣人这般高手虎视眈眈,就降低了她行动的灵活性,而且身后又有小姐,她还要顾着,这样就前后不能兼顾,再会出手击中的就会是她的脑袋了。
还没等小喜看清楚金翰林是用什么打碎她的玉冠,只是这么一眨眼之间的功夫,金翰林就带着锦好,一个闪身,落在了她的身边,手指一点,她只觉得颈上一麻,整个人就不能动弹了。
小喜大惊失色,不敢相信的看向金翰林,自己的身手如何,她是知晓的,能一个照面,就点了她的穴道,这人的身手……该是多么的深不可测?
小喜的眼里顿时涌现出不安,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全,但是身子已经一动不能动,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和小姐的生死,全凭对方的意思。
这么一想,小喜就觉得头上顶着一块冰块,慢慢凉彻心头,连血液都要冻结起来。
而震惊到不敢置信的,绝对不止小喜,还有车内的少女,见小喜顷刻间被点了穴道,面色顿时一白,她敢来抢姚丽娟,所依仗的就是小喜,虽然小喜是一介女流,可是却是荣亲王府一等一的护卫,却被眼前的少年一招拿下。
天,她第一次有些后悔,自个儿是不是不该招惹马车内昏迷的妇人?为了那么个心不在自个儿身上的男人,值得这般冒险吗?
“将人放下!饶你不死!”
风忽然静了下来,天空中依稀有了阳光的味道,薄薄的光芒透过云层,照在金翰林如雪的白衣上,面如冠玉的容颜上覆盖着一层清冷阴寒的色泽。
众人觉得周身的温度骤降低,须臾之间,似乎觉得又回到了冬日。
这轻缓的声音落在锦好的耳里,亦轻轻启唇,低低的声音飘出唇瓣,带着一丝清凉的寒气:“将我母亲交出来!”
车内的少女并未回话,眼珠子晃动,飞快的将四周的情形打量了一遍,知道今儿个是成了肉包子,她感受到金翰林身上传出来的肃杀之气,也知道这少年定然是说到做到之人,若是她再不肯交出马车之人,只怕这条小命真的不保了。
原本交出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她的骄傲,让她做不出摇尾乞怜之事,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可能。”少女眼底全都被黑色覆盖,一个转身,一直白玉般的手,就钳制住姚丽娟的脖子:“解开我侍卫的穴道,放我们离开,否则我就扭断她的脖子。”比横,她向来没有对手。
“这是威胁吗?”唇瓣紧紧的抿着,锦好的一双眸子犹如燃烧着火焰山,滔天的怒火,袖中的指甲,在袖中掐出血痕来:“我从来不接受威胁。”
“你若是敢伤我母亲一根汗毛,我发誓,我会将你的骨头拆开,一根一根的捏碎,你若是真扭断我的脖子,我信不信,我会将你千刀万剐,还会找到你的家人,用尽各种手段,让他们生不如死。”
说完,锦好笑了起来,如一汪清泉般的清澈无波,清晰的映着她清淡的眉眼:“你最好想清楚,我莫锦好说出去的话,从来就没有半句虚言,伤我母亲一份者,我必千百倍讨回。”
笑容灿烂,有着魅惑人心的力量,如同世间最美的笑靥,但是众人看着锦好的笑,即使如影一那般的高手,都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太冷了,眼前的少女就像是一块被冰封了千年的寒玉一般,让人冷的骨头都冻僵了一样。
车内少女心底一颤,钳制着姚丽娟脖子的手,抖了几下,似是抓不稳一般,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冰冷,如此寒冷的眼神,似乎能将人冰封了一般。
这一刻,她半点没有怀疑眼前少女的话,若是她真的扭断手中妇人的脖子,这少女定然会千百倍奉还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眼前的这两位少男,少女,明明长得天人之姿,如传说中的金童玉女一般,可是却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尤其是眼前的少女,她曾经派人细细的打听过,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少女,一身铜臭味,而且行事胆小,就是生意场上,都是以和为贵,可是眼前所见,却和她听来的消息半点不同,这少女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严,刚刚那一刻,她居然喘不过气来,有种无法仰望的感觉。
看来她是对的,这少女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感。
车内少女的身份足够高贵,见过的贵人不知道几凡,可是第一次,在面对眼前这对稚嫩的少男少女时,有了心慌意乱的忐忑。
“将娟姨放下,留下你那只掐着娟姨脖子的手,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
金翰林的寒冷声音,像是从寒池中出来一样,凤目眸底是一片如海的深谭,黑色一望无垠。
影一听得金翰林的话,不由得一怔,少主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了,再看一眼站在少主身边的锦好,不由得了然于心——少主的原则在面对莫小姐的时候,从来就无底线。
让她留下一只手?
车内的少女并没有因为听到金翰林的话,而露出喜色,哪个女子不爱美,若是变成了独臂,还怎么嫁给她心爱的男人?
可若是不留下一只手臂,只怕今日留下的就是她的命。
一时间,车内的少女陷入了两难之中,忽然侧耳听闻远处的马蹄声传来,脸色又是一变,片刻之后,眼中居然透出了激动,还有一道古怪的光芒。
少女的眸中光芒大盛,死死的盯着那个渐渐在视线里清晰起来的身影,而少女的变化,锦好和金翰林自然也注意到了,二人对视一下,在少女神色恍惚之间,金翰林一个暴起,一根金针猛地射向车内少女钳制住姚丽娟的手腕。
眼前寒光闪过,少女恍惚的神色陡然间醒了过来,手反射一缩,影一趁此时机,身影一闪,将姚丽娟的身子抱了起来,手下的温软,让影一的动作一顿,察觉到怀中之人身体僵硬,不由得低头看见她因为这么一番折腾而露出来的柔嫩雪白的脖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闪过一道红晕,嘴里对着姚丽娟说了一声“夫人,小人得罪了”,伸出手指,犹豫了一下,在自己的青色衣裳上,擦了一下,才飞快的在姚丽娟的身上点了两下,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
影一习武之人的敏锐,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因为他的动作而缠绕上他的身体,扭头迎上去,正是驱马赶来的朱三爷,对上他拿到冰冷的眼瞳,他的寒气笼罩的眸光闪了闪,恰好姚丽娟身子发麻,几乎站立不住,他便又伸手,将姚丽娟扶住,半拥着她,跳下马车,却因为敏锐的察觉到迎面而来的杀气,手臂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向来紧抿的唇线轻轻地勾动了一下,却又极快的淹没在面无表情之中。
“好儿……”
姚丽娟却未能感受到这一切,见到锦好,就跟见到主心骨了,软绵绵的叫了一声。
她只是被点住了穴道,不能出声,神智却很清醒,刚刚在马车中昏睡,也是车内少女为了出城,怕她挣扎而给她用了迷药。
“母亲,没事了,我在。”锦好在金翰林的带着下,亦下了马车,走到姚丽娟的面前,伸手摸了摸姚丽娟的面部,转头看向金翰林。
“易容术。”虽然锦好未曾出声,金翰林却知道她心中所想:“回去后,让影一配置点药水,就能洗去,不碍事。”
听见金翰林说不碍事,锦好总算是放心下来,对着一旁的影一道了声谢,又请他带着姚丽娟先退到一边。
影一的身手,她看的清楚,护着姚丽娟绝对没有问题,至于她和金翰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现在,该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我说过,你敢伤她一份,我必千百倍讨回!”
这是锦好第一次如此明确的伤害一个人,几年的修身养性,几年的隐忍,在今日全部消失殆尽。
既然她的隐忍在别人看来是懦弱的表现,既然她的隐忍,在别人看来,是胆小的心虚,那么现在,她就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看看,想要伤害她,伤害她所在乎的人看看,她到底是懦弱,还是坚强?
心中的底线已经被人一再的践踏,如何还会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如何还能自欺欺人说什么幸福快乐,平安安康,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金钱,美貌,这一切都是人窥视的,只有真正的强势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所珍惜的和重视的。
她自嘲的笑笑,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这几年,她们的生活是平静无波的,可是在影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因为今日是夫人大喜的日子,所以早早就做了准备。
因为这句话,她就可以猜出这些年,她们的家这些年有多少人窥视,影二等人,又是如何尽心尽力的守护,而一直以来的平安,是她身边的这个男子赐予的。
她不想再躲在金翰林的背后,任他一个人去面对,他有他的凌云志,而她身为一个小女子,也有女儿家的不屈心。
锦好的这句话,声音很大,如果换成别的少女说出这样的话,众人或许会一笑而之,可是锦好却是历经两世之人,有着异于寻常少女的坚韧之性情,成熟之心志,还有那不屈不饶的意志,所以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的时候,带着令人信服的肃穆和坚定,还有寒冷。
既然所有的一切隐忍,都徒劳无功,那么,她就要无所顾忌的活着,活的嚣张,活的张扬,活的随心所欲,活的尽情尽兴。
伤害她在乎的人,一律要付出血的代价。
金翰林从来就不曾拒绝过锦好的要求,看着眼前人儿的俏脸,透过云层的光芒映衬着少女国色芳华的娇颜,沉沉的话语在他耳边飘过,天边的云彩,也没有她目中的神采来的迷人。
“好!”
说时快,那时慢,金翰林凤眸微眯,周身的戾气尽爆,手腕处一转,一道寒光闪过,袭击向车内少女的手臂。
“金公子不要!”朱三爷惊呼一声,随即手中的长鞭一样,堪堪挡下金翰林手中的银针。
一道红色的身影飘落而至,长长的红绸微微一卷,车中少女便被卷到朱三爷的身边。
“姐夫。”车内少女伸手在脸上轻轻抹了一下,就扑倒在朱三爷的怀里。
再抬起她的脸蛋时,锦好的美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好美!
她一向眼界甚高,所见之人亦是人中龙凤,不论美貌,气质都是难得一见,可是眼前的女子,却还是让她有了中惊艳的感觉。
琼姿花貌,月里嫦娥,亦不为过吧,刚刚还觉得寻常的白衣,此时却让人有种白衣如雪的飘逸,刚刚还让人觉得那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俗气异常,可是此时在落入眼里,却觉得艳艳而开,妖娆夺目,刚刚还觉得幼稚平凡的云鬓,此时却觉得高雅异常。
一张看不出年龄的容颜,除了绝美精致,除了倾国倾城,却再也让人找不到第二个词语了。
锦好只觉得这女子的全身上下,自有一股超俗脱凡之气,尤其是她的双眸,清澈如山涧泉水,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看过如此纯净的眸子。
是真的天真无邪,还是隐藏黑暗的气息?
一时间,锦好倒是有些吃不准了,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怪异,却又无法说出那股怪异之色。
“常欢,你怎么来了?”
朱三爷将怀里的女子推了开来,沉着一张脸:“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锦好听到常欢二字,眉头一动,似有耳闻,暗自思忖,怎么这名字这么熟悉?
“姐夫,你骂我?”常欢脸色一白,身子被迫向后退了一步,稳住自己的身形,一双美眸不敢置信的看着朱三爷,如同一个受了委屈,寻求大人庇护,却被打了屁股的孩子一般:“你居然骂我,这些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从来没骂过我,就是我撕烂了你书房里,姐姐的画像,你都没有骂我,可是今天,你居然为了那个女人骂我……你骂我……你居然骂我?”
锦好看着即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用手不停抹着的眼泪叫常欢的女子,不得不惊叹,天下间居然还有哭的如此美丽,而且还飘逸。
“丽娟,你没事吧?”朱三爷不理哭的愁苦的常欢,反而看向一旁的姚丽娟,一双黑眸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发白,狼狈不堪,不由得焦急紧张的开口。
“不劳驾朱三爷担心,不过就是被点了哑穴,喂了点迷药,再被钳制住脖子,差点掐死,除了这些,实在是半点事情都没有。”锦好也不等姚丽娟出声,就对上朱三爷担忧的眸子,没好气的开口。
今儿个这事,到这里可以断定,是眼前这人的引来的,让她母亲受了无妄之灾。
锦好忽然觉得,将自家母亲嫁给眼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