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好笑白了他一眼:“小声点,别吵了四弟。”
金翰林乖乖儿的跟在她的身旁,学着她的样子,垫着脚尖。
这情景,让他想起年少的时候,父亲喜欢喝酒,可是却要时常上山采草药,母亲不同意,父亲就总是趁着母亲熟睡之后,垫着脚尖,偷偷的跑出去喝酒,喝完了,一时半刻也不敢回来,总要在外面吹许久的风,总要将身上的酒气吹干净了,才敢回来。
他那时候有些奇怪,母亲明知道父亲去喝酒,却装作一副不知晓的模样,当时他不明白,可是此刻却有些理解了其中的味道。
二人出了院子,层层叠翠的庭院雅致而宁静,锦好瞧着夕阳西下,还未到用饭的时候,就领着金翰林去了水榭。
水榭边生有玫瑰树,树下多苜蓿,晚风吹拂,夕阳照其花,满鼻子的香气,满目的光华,阳光温如醴,浓如酒,软如缠绵的锦绸,有种安宁和睦的舒适韵味。
玫瑰花开的如火如荼,二人静坐在水榭之中,碧水闪烁的光芒,很是慷慨的,将斜阳的光芒,从花间忽明忽暗的洒落在他们的衣裳上。
空气中糅合着泥土和玫瑰的气息,是女儿家最爱的温润和香甜,锦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那份温润和甜美收进心间,脸上是沉静的表情,夹着美若温软的阳光,像是坠入久远的记忆——前世,她曾亲手在栽种了一棵玫瑰花树,在自个儿的院子中,而今生却因为离开了山谷镇,而错过了这样的闲情逸致。
“三爷果真是雅人,这院子都与众不同。”在京城,玫瑰却不是轻易能见到的,想要栽出这么一片的玫瑰花海,更是难得。
锦好望着那开得灿烂的玫瑰,粉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美不胜收,应声道:“父亲,一向雅致。”
这水榭曲江碧水,绿柳依依,触目可见,而玫瑰为境,芳香四溢,这等精致,先不说要有强大的财力,更重要的是,要有这么眼光。
显然是看出锦好对玫瑰很是喜爱,金翰林淡笑着站起身子,走到水榭的边,弯腰折下一朵粉色的玫瑰,转身,迎着夕阳,逆着晚风,异常认真,却动作轻柔的插在的锦好的发间。
夕阳下,余辉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粉色的花,绿色的叶,黑色的发,青色的衣裳,干净淡雅,眉如画,眼如星,肤白如玉,神情恬静。
这般看去,就宛如一副淡墨写意的美人图。
金翰林这么看着,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柔情蜜意来,他的唇角溢出笑,清缓,目光却浓暖深情,低声轻叹:“我的好好,真美!”
似衷心的赞同,似甜美的情话,锦好一时间,如同喝了陈年浓香,晕晕的,有些醉了的感觉。
可是心中那残留的不安还不曾离去——就仿佛有什么暴风雨在前面等着他们一般。
美丽的东西,想要拥有,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脑中又闪过谢明覃那让人无法看穿分毫的神色,这般宁静致远的岁月,两世所求不过如此吧!
“表哥……”锦好轻轻的开口,透过飘荡着的袅袅青烟,看向金翰林。
金翰林正坐在火炉旁煮水,听闻她的呼唤,抬起眉头,淡笑,挺鼻,薄唇,一贯的清淡优雅,飘逸似仙。
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忽然都开不口了,自个儿也不能确定的事情,怎么开口跟他说,再说了谢明覃身份高贵,就是告诉了表哥,也不过多一个人烦恼,还是等到事情发生了之后再说。
或许,一切不过是她自个儿庸人自扰,自个儿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以谢明覃的地位,不该会强求。
虽然一再的这般安慰自己,可是心中却总有种无法安定的感觉。
金翰林直觉锦好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忽然闭口不语,因而出声:“你想说什么?”
锦好看着他,却依旧半垂着眼帘:“没什么。”
也实在不用说出来,过些日子,不管是她,还是谢明覃都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到时候,难不成他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再怎么说,表哥也是长公主的儿子。
金翰林能感觉到她有话没说,可是来日方长,他可不想逼着锦好开口,将一个人放在心中,是不忍逼她做半点,她不想的事情。
此时,金翰林闻着水响,知道火候已经到了,抬手离火,晾水,有条不紊地洗盏,润茶,冲水,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不像是泡茶,倒像是在舞蹈一般,赏心悦目。
点花的白瓷杯子,冰清玉洁般的,水入了杯中,泠泠然,哗哗然,忽缓忽急如高山流水般,韵律深长。
锦好也算是煮茶的高手,可是今儿个瞧着金翰林的动作,才知道,真人不露相,眼前的这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未展的茶叶,在水中上下左右地翻腾起伏。待水声渐消,茶叶一片片挤挤挨挨碰撞着,一点点轻盈地舒展开,一叶一芽,缓缓地沉落。
沁人的茶香,便随着热气氤氲飘散开,让空气骤然美妙了起来。
金翰林含笑,将茶送到她的手边,锦好接过茶,轻轻的呷了一小口。
“怎么样?”金翰林笑问。
“表哥这煮茶的手法,已经是登峰造极了,怕是难有敌手了。”
金翰林捧着另一杯清茶,抿了一口,才笑道:“世人都说闻茶识人心,表妹品这杯茶,可吃出我的心意么?”
锦好脸上掠过极淡的红晕:“我向来愚昧,可吃不出什么来。”
金翰林轻笑出声,说出口的话,就有些深意了:“今儿个表妹为我谋略,这茶之中,自然含着我的一份感激之情。”他压低声音,眼角却飞了起来:“难不成表妹心中还有其他的意思么?”
瞧着锦好泛红的耳垂,金翰林的笑声渐渐的浓厚了起来,就跟吃了什锦糖似的。虽然各种口味交织着,全都是甜蜜的。
眼前的女子太好,太过的引人注目,就如同天上那高高悬挂着的明月一般,多少人窥视,而他何其有幸,居然能够碰触到。
心中这般想着,目光就越发的流连在锦好的身上,不肯离去。
锦好耳垂的红晕又向脖子下面扩散了一些,瞧着金翰林那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气急,娇声道:“笑什么,就你牙齿白!”
不知道为什么,金翰林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突然之间迸射出如彩虹般绚丽夺目的光芒俩,飘逸高贵的面孔显得亲切而生动起来。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阿宝,听到自家公子的笑声,不由得感叹道:公子也只有和莫五小姐在一起的时候,会如此的大笑。
还好,这世间有个莫五小姐。
锦好气不过,伸手打了他一下:“再笑,就推你下去,看你成了落汤鸡,还会不会笑?”
因为站起身子,弯向他的方向,二人之间的距离就近了起来,比间就窜入淡淡的香气,让她不由自主的低声自语:“还是喜欢这味道。”
金翰林身上的味道,就想他的人一般,清淡,干净,优雅,让人生不出一丝的厌恶之心。
“什么?”金翰林收敛笑意,身子微绷,轻声问。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表哥身上的熏香,极为清淡优雅。”
金翰林幽深如古井般的眸子闪了又闪,忽然将手伸到锦好的鼻尖:“既然你喜欢这香气,你就仔细闻闻,若是喜欢,我回去就让人,调些香,送过来。”
金翰林的手指非常的修长,透明的指甲,带着淡淡的粉色,修剪的干净而平滑,光滑的手背上,淡淡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乍一看,倒像是养尊处优者的手。
可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手指的指节处,有些不甚明显的茧子,倒有些破坏了原本的完美,让这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手,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金翰林的手,就放在锦好的鼻尖旁,几乎就要挨着她的鼻尖,那种淡淡的熏香,因为人的体温,越发的清晰起来,也越发的诱人。
锦好不自觉的吸了一口气,头却转向一旁,避开他的手指头,轻声说道:“味道是不错,但也莫要送过来了,二人同样一种香,会被人笑的。”
金翰林眼睛一直很好使,发现那红晕已经爬满了锦好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唇又扬了起来,倾过身子,压在她的耳垂边,温热的气息,刺激着锦好敏感的声音,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若是你怕人笑,我就不送过来了,反正过些日子,你就要进门,咱们光明正大的用,也不怕人笑话了。”
这天朝夫妻二人共用某种熏香,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闻言,锦好心中又泛出了甜涩,随即想到常欢嘴中,那位许老太爷要赐下的女子,不由得有些酸涩:“若是真的共用,我可不希望在第三人身上,闻到同样的味道,我这人性子倔强,心眼又小,有些东西,一旦拥有了,就绝不肯再与人分享。”
金翰林呆了呆,他不蠢,自然知道这有些东西指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居然变成了东西。
不由得再次大笑了起来,锦好恼怒之下,实在忍不住了,看着笑得得意的如同吃饱喝足一般的金翰林,抬脚踢了过去——眼前的这个男人,总是让她有失了端庄优雅的冲动。
“你又笑什么?”
金翰林避开锦好的腿,笑得咳了起来,半响才直起了身子,凑到锦好的耳边,喘息了几下,一般咳嗽,一边笑道:“你这个小醋坛子,人还没进门呢?这醋就先吃上了。”
锦好仰着头看着金翰林,半响才咬着唇说道:“你说过……此生就我们两个过的。”
“我说过的话,自然记得。”金翰林听了轻笑:“闹了半天,你想得原来是这个啊,放心好了,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悔改,你莫要担心。我知道,我的好好跟随世间的女子不一样,我也跟时世间的男子不一样。”
锦好低下头,玩弄着自个儿的手指头,低低的应着:“我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
金翰林听了默然一笑,又抿了一口茶水,淡然说道:“表妹,今日的茶虽然淡至若无,也总有点微苦微涩,总待浸泡过一次,味道就跟香醇了。”
“茶之本性,在它清苦芳香。本不可免,也不可掩,而人之相处,亦是如此。”
锦好思索片刻,才道:“的确如此。”
二人一时间静默。
风过水,带着涟漪,吹拂在玫瑰花上,轻卷几片花瓣,光影一时动荡斑驳。
“小姐,用饭的时间到了。”云燕瞧着水榭中的一对璧人,虽然不忍开口,可瞧着那渐渐落下的夕阳,也不得不开口了。
锦好站起身子,邀请金翰林一起用饭,虽说在朱家,可是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朱老相爷,金翰林之前,可是三天两日往他们家跑,只要在京城,几乎大多在他们家蹭饭。
所以锦好的邀请,金翰林连推却的意思都没有,一口应了下来,当下,锦好在前,金翰林在后。
邱如意安排的晚宴,是九菜一汤,一半是肉食,一半却是稀罕的蔬菜,色香味俱全,等到朱老相爷来的时候,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不过好歹还记得问一下自个儿最爱的孙子,怎么不见踪迹。
朱丹青扑了蝴蝶后,就累得先睡了,晚饭锦好也没叫醒她,虽然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却也知道人若是没有睡醒,那滋味非常的难受,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孩子。
不用晚宴,等一下让小厨房弄点朱丹青爱吃的东西备着,朱三爷极其宠爱他们,从未和别人家一样,三餐定时,过期不候,若是那般,第一个要闹的人,就是朱三爷自个儿了。
朱老相爷趁着锦好转身,吩咐一旁的下人,准备朱丹青的晚餐时,先瞧了眼身旁的金翰林,然后又瞧了眼另一边的邱如虎,最后目光盯着烧的香喷喷的清炒牛肉片上,先用攒金的象牙簪夹了两片牛肉在碗里,然后又将目光盯在了兔肉香片上,眼明手快的夹了两块,以迅雷不及掩耳,将那牛肉片和兔肉香片给扔进了嘴里,然后又以极快的动作,拖了一盘子鱼香肉丝放在了面前。
然后,“塔”地一声,朱老相爷的象牙簪敲在碟子上发出一声脆响,低声道:“开饭。”
金翰林瞧着朱老相爷,目瞪口呆,不晓得这堂堂的老相爷,怎么会做出如此孩子气的动作,倒是邱如虎,邱如意兄妹,似是没有察觉他的动作一般,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着头,吃着饭菜。
锦好吩咐完事情之后,落座,却不忙着斥方,抬手却是夹了几下子蔬菜给朱老相爷,然后面色不动的将朱老相爷拖过去的鱼香肉丝,这道放在他手边唯一沾染点肉食的菜,也给移到了自个儿的面前。
“祖父,你多用点蔬菜,对身体极好。”
朱家的下人,一开始瞧着这情况,都很大惊小怪,不过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自从大夫说老相爷不能再多吃肉了,应该多吃蔬菜,莫五小姐就开始控制老相爷的饮食,她倒不是让老太爷戒掉荤,而是不让他晚上吃肉食。
众人见朱老相爷蹙着眉头,默默地将蔬菜夹进了嘴里,暗暗的掏了一把同情的眼泪,给无肉不欢的朱老相爷。
这顿饭,因为某个独裁手段,吃得不算特别的尽情,不过就是这般,也算是酒足饭饱,朱老相爷决定重新评价莫锦好——是个坏心肠的坏孩子。
不让吃肉的,都是坏孩子!
之后的几日,锦好一直留在朱家,每日逗着朱丹青,管着朱老相爷,倒也过的极为快乐,只是婚期越发的近了,这规矩不能不讲,终于在姚丽娟千催万催之中,收拾了一下,回了莫家。
这刚进了门,虽然门房的下人,极力打着笑脸,可是锦好却还是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过,她对莫家的事情一向就不太上心,也懒得理会,所以问都没问一声,就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她想躲清静,可是清静却一心避着她,这才回了房,那边黄氏就找了过来,一脸的霉色,见了锦好,就扯出一抹笑来,上前拉着锦好的手:“五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那语气倒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锦好哑然失笑,自个儿什么时候对黄氏来说这般重要了。
虽然很不想过问,莫家这些琐碎之事,可是黄氏这巴巴儿赶来的样子,只怕这清闲是躲不掉了,既然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