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么?想杀了我,你得付出相当的代价。”她合上眼,仿佛置身事外的剖析。“就算你怨憎屈身为奴的几年,也必然会掂量行事的后果,恨我也不致于行险。”
“你认为我恨你?”
“恨我也很正常,没有人喜欢被驭使,何况还是像你这样的人。”她接过梳子慢慢的挽起乌发,依旧看着窗外。
“你一直对我不错。”
“我可不至于傻到认为你会感激。”她嘲讽的笑了笑,“不过是互相利用,最后能各不相关已属难得。”
“为什么答应和我一起走。”不曾被激怒,深遂的眼睛像在探测。
“你想听什么?”迦夜转过身,迎视着他的目光轻嘲。“我一心想杀教王,却没想过成功之后怎么办,碰巧千冥的挟制也令我恶心。既不想应承,自然只有离开天山,与你同行仅仅是顺途而已。”
她的笑冷漠而寡情。“别想太多,错判可是会致命。”
“听起来真无情。”男子的话似惋似叹,双臂支住窗台,困住了她。“原来七年时间,你对我纯粹是利用。”
“那又怎样,不也得到了你想要的。”她试图推开他,却纹丝不动。
“说到底你还是怕我。”
“什么意思。”不喜欢弱势般的姿态,她用真力震开,走至床边收拾包裹。
“怕我寻机报复,不如趁早躲开。”他仍靠在窗边,听不出话里有几份真切。
“你要这么说也行。”她无所谓的回答,头也没抬。
“或者……”
静了片刻,走近按住她的手,男子的眼神奇异。
“你怕和我在一起时日久了,再离不开?”
眼很亮,俊秀的眉宇隐然挑衅,蕴着飞扬夺目的神采,紧紧盯着她的眼。
一时愣了愣,脑中竟找不出回语。
待要回答已是晚了,俊脸笑容忽绽,如云破日出,不容拒绝的一手拉起她。
“若非如此,何必分道。”
“走吧,我带你去逛逛江南。”
走在喧闹的街道,她轻轻探额,仍想不通那一瞬为何失神。
头顶被弹了一下,他笑吟吟的看着她。
“走路观景,江南的地面没什么好看的。”
调侃的语气让心里一动,忽然明白了哪里不对。自离开天山以后,他越来越强势,再不是那个跟在身后沉默的影子。随着身份实力的转换,许多事都脱离了掌控,以他为最。
感觉并不舒服,尽早各奔东西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心中下了决定,再无迷惑。
她抬起头浏览街景,听着他指点江南风物,欣赏着与大漠完全不同的趣致,须臾便被吸引。
时近上巳,游人如织,不少女儿家簪杨戴柳,穿红着翠,打扮得份外妍丽,曲桥清池,处处有小贩兜售着香囊零嘴,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纸鸢,样式精巧,细笔绘有美人湖燕,令人爱不释手。
“你想要?”
没想到迦夜会喜欢这些小玩艺,见她眼望着一个蝴蝶样的纸鸢呆呆出神,他过去买下塞在她手里。
“不……不是……”接在手里,她恍惚了一下。
河滩上草色青青,无数纸鸢上下翻飞,争奇斗艳。花香与人声笑语混杂,天空哨声不绝,热闹非凡。
“你不会?”看她一动不动,他扯了扯纸鸢。“这种蝴蝶鸢竹骨太绵,只是好看,放不了多高,要给你换一个?”
她下意识的攥紧,脱口拒绝。“不用。”
“……我……”
迦夜扭过头,踏着石阶奔下河滩,迎风试了几下,手中的纸鸢已歪歪扭扭升了起来。
没想到她真去放了纸鸢,脸上的神色不像欢喜,倒似梦般幻然。
想来是头一遭玩这种东西,放得并不甚好,总也飞不高,盘旋翻着筋斗。她轻轻扯着丝线,咬着唇发急,乌发覆在额上,如鸦翅覆雪般分明,极是稚嫩可爱,身边已有些年轻人忍不住要上前指点。
替她技巧的扯线,又退了几步,一路下滑的纸鸢逐步攀升,跌跌撞撞的飞上了半空。确是骨架稍软,再往上就不太容易了。
迦夜紧紧张张的看,生怕和别的纸鸢搅在一起,从未见她为一点小事这般慌张,不禁失笑,手中帮她按着,不让她太用力的拉断了线。
“能不能飞得再高一点?”她盯着空中那一个小点,头都不敢回。
“三月风大,再上去就危险了,只怕要被吹散了架。”他拉过纤小的手,拥着她退开几步,避过险些打搅的线。
“我以前放的要比这个高。”她闷闷的惋惜,半靠着他凝视天空。
放纸鸢是江南习俗,想来自是她幼年的事了。
他不出声的引了引,鲜亮的蝴蝶又往上升了些。她渐渐开心起来,欢悦的指点。
“再高一点……别歪,小心那边……哎呀!”
孩子气的欢呼突然中断,她冷冷的投视侧方,气息猝然冰冷下来。
一个美丽的黄衣少女柔婉的笑,走上前安慰。“好可惜呀小妹妹,风把线吹断了呢。”言语温和,眼睛却亮亮的看着身后的他,面颊微红。
他垂下眼,只看怀里的人。
那一枚隐蔽的青蜂针,迅捷的打断了线,既瞒不过他,也瞒不了迦夜。失去了牵引的纸鸢翻落着下坠,转瞬已落入了河中,随水流去。
黄衣少女见两人都未接口,微微有些尴尬。
“要不姐姐替你再买一个,一起放可好。”
迦夜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他默默按住她的肩,此地人多,若是动了杀机,怕是要引起风波。
站在少女稍远处的锦衣青年见情势不对,立即上前。
“实在对不住,请二位原谅舍妹的游戏之举。”他深深鞠躬,长袖触地,态度谦和有礼,巧妙的拦在黄衣少女身前。“请容在下赔礼致歉。”
“哥哥!”少女跺跺脚,粉脸现出羞红。
“请恕堂突,舍妹只是见两位人品出众,心存结纳之意,并非有意得罪。”
气氛僵了半天,迦夜忽尔一声冷笑。
“公子何必多礼,本是意外,适才可不正是好大一阵春风。”
素来知道迦夜口才便给,却罕见她这般讥讽,错非是对面的人脸红到脖颈无地自容,险些笑出来。
“你……”少女嗔怨的瞪着她,约摸是想不到一介稚女这般厉害。
“小姐真该庆幸有个好哥哥。”迦夜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转身即走,话都懒得再说一句。
他的目光在锦衣青年身上停了停,跟随而去。
抛落下兄妹两人,一个懊恼羞嗔,一个若有所思。
噩夜
“要不要再给你买一个。”默默的走了一程,他轻声问。
迦夜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你倒真是……”她想想又开口,半讽半戏。“祸水。”
他啼笑皆非,自知事端由己而起,倒也无话可说。
“那两个怕是世家子弟,看来出身不错。”迦夜懒懒的走慢了些。“你以前也是这般自命不凡?”
“所以才被擒去天山。”他自嘲的开解。“我已受过惩罚。”
气平了下来,她淡扫一眼,有些惊讶于他的坦然。
“你是怎样惹到了教王。”
“当时年少气盛,看他们折辱一个落败的武林中人,手法过于残忍。”他淡淡的道,时过境迁多年,早已不再纠结。“结果忘了掂量一下自己的身手。”
初出茅庐的少年,有剑试天下的雄心,却遇上了最强的魔头。
“你运气真不好。”她默然片刻,“很少有人会撞上修蛇。”
“现在知道了人外有人。”他蕴含深意的笑笑,“他们也仅是轻率无知。”
“你担心什么。”听出他的弦外之意,黑眸浮上讥讽。“怕我去杀了她?我还没那么空闲,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自有人去消受,与我何干。”
执掌西域多年,迦夜并不嗜杀。说不准会给点教训,那两人衣饰鲜亮谈吐有度,必非寻常人家,还是少一事的好。
“你说的倒也不错,有一线我还真动了杀意……”她低声轻喃,眉间怅然,“恃艺骄人纵容无端,真个讨厌,我不过是放个纸鸢……总是这般……”
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头,他的眼怜惜而理解,奇迹般的化掉了抑郁。
“江南有趣的东西很多,下次带你一一赏玩。”自然的牵起她的手,他温柔一笑。“饿不饿,尝尝江南菜如何。”
暮色渐浓,街市摊贩的上方挑着一盏盏风灯,依旧喧嚷如潮。
“晚上也这么热闹?”她有点新奇。楼船画舫的纱灯映在湖面,清风徐来,美得不似人间。
“这里是中原最繁华的所在,加之上巳节将至,人会比较多。”他牵着她在人流中穿行,时而询问可有喜欢的东西,她一直摇头。
“为什么很多人看我们?”在西域并不曾招来如此注目,忍了一天,她停住脚打量自己。
“衣服。”他扫了一眼,道出缘由所在。“江南人很少见到这样的式样。”利落的常服是西域人偏爱的款式,却在江南格格不入。
不喜欢招来异样的目光,但订制新衣也非一日之功。她懊恼的蹙眉,一时茫然。他笑而不语,拉着她向另一条街市走去。
金粉之地,商贸极盛。她这才知道江南有的是成衣铺,除了订制也有现成的服饰售卖。听着耳边妇人喋喋不休的夸赞,她极力抑制塞住对方嘴巴的冲动。
“……这是预备给郡王府小郡主裁制的华服,可算姑娘来得巧……”
“……姑娘的模样多可人意,这衣服竟像是长在身上的……”
“……说起来我们坊里出的衣服,那是宫里都出了名的……”
“……再过几年必定是一位绝色佳人……”
“……这件也挺合姑娘的身,可得一并试试……”
她试了几件,终耐不住聒噪,奔出了内室,骄傲不容许她对一个无知妇人动用武功,何况对方除了罗嗦,态度是极亲切的。
虽在外间,仍能大概听到内室的声音。见她逃也似的出来,难得一见的狼狈,俊脸忍不住笑意。
水袖轻罗的纱衣,淡绿色的春衫衬着雪色肌肤,益发显出纤腰一握,弱不胜衣,江南女儿家的婉转娇柔。别有一种冰清剔透的明净,教人怜而不敢近。
“很美。”看了半晌,男子低低夸赞,那样的目光……
她不自在的偏过了头,耳根微微发烫。
身后跟出来的妇人打破了静滞。
“姑娘怎么走了,还有好几件上好的衣服都未曾试过。”
“这几件可以了。”大嗓门惊得她立即退到男子身边,不知该如何应付过剩的热情。
“那未免太可惜了,像姑娘这般容貌便是添个百件也不算多的……”妇人又开始口沫横飞的推荐,他好笑的挡在身前,截断了滔滔不绝的话语。
“多谢,她试过的都包起来。”
妇人待要再说,几粒黄澄澄的金珠落入手心,登时打住了话头,一迭声的应是。
“姑娘稍等。”迦夜抬脚要走,妇人赶紧拦在门口,从怀里掏出一条银链,“送姑娘一条时下风行的链坠,这般精致的衣物岂能没有饰物相衬,只盼姑娘系上,必然更添风姿。”
看势容不得拒绝,迦夜咬了咬唇由得她系上,眉间的不耐险些藏不住。在天山纵横多年,向来说一不二,哪有应付这般生意人的经验,又不便发作,只盼能早一刻离开。
走出店铺,足链一路细微的呤啷,感觉到他在身后低笑,她忍了又忍,终忍不住,伏身一把扯下,正待扔掉,被他接了过去。
足链制作得相当精巧,细带上缀着密密的银铃,稍微一动便有清脆的声响,小巧可爱,悦耳动听,确与她这一身极衬。
他将她抱至扶栏上坐下,俯下身重又系上,链子在纤细的踝上有点松,他耐心的打结收拢。
见她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
“很好看,戴着吧。”
她伏在枕上,凝视着手中的银链。
第一次戴这种累赘的饰物,并不喜欢,叮当作响的银铃更是与习性相忌,若是过往,根本不会容许这种东西落在身上。
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例外?
久久不能入睡,她烦乱的丢开饰物,转向另一侧。
一阵剧烈的疼痛闪电般划过双腿,她蓦然卷曲起来,再没有心神多想。
他突然从沉睡从醒来。
室内一片静谧,心却跳得很快,无由的不安。
找不出任何异常,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耳畔传入一声细微的铃声,几如错觉。闭目摒息,凝神细听,忽然听得隔室有坠地之声。
他霍然张目,抓起剑冲了过去。
室内一片黑暗。
没有别人,迦夜蜷在地上,婴儿般缩成一团。一时看不出端倪,粗重的呼吸显出异样。
她缩的很小,双手紧紧环抱,指尖掐进了臂膀,流出的血染红了中衣,背心已被汗透,脸白得发青,绷得像一条被刺穿身体的鱼。死死咬住唇,痛得几乎昏过去,却没有一点声音。
“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他环住她,用力扯开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肌肤冰得让人发慌,所触尽是冷汗。
刚一掰开,她又蜷起来。
再控制不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咬破的鲜血从嘴角渗出,险些痉挛。
“我带你去看大夫。”
刚抱出几步,她用力推开他,从怀中滚落下来,撞得一声闷哼。
“迦夜!”臂肘浮出一块青痕,她勉力摇头。
“……我……没事……”牙缝中挤出的声音抖如落叶,她再忍不过,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
他蓦然发现了异常之处,她所有动作都是上半身,双腿一动不动。
撕开裤管,幼细的腿令人惊骇。
青色的经脉暴出,像无数条小蛇蜿延在腿面,触手烫热,肤色透紫,如暗地隐伏的熔岩,能感觉到手下的肌理颤缩,足尖到大腿俱是如此,
“……你的腿!”
看着她痛苦到极点的脸,他心悸而慌乱。
“……不用……大夫……忍……就好……”她困难的挤出声音,伸手推他。“……你……出去……”
他没有离开,紧紧抱着她,制止她一次又一次自伤。
漫漫长夜成了难熬的折磨。
她辗转挣扎,始终不曾喊过痛。
待剧痛终于平息,整个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筋疲力尽。
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他也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缓下来。
迦夜的腿恢复如初,血管经脉都隐入了肌肤之下,仍是莹白如玉,纤细秀致,全无发作时的狰厉。
汗把秀发印在了脸上,他替她拔开,迦夜虚弱到极点,呼吸都似极耗力气。一夜凌迟般的痛苦过去,憔悴了许多,嘴唇都干裂了。
闭目半晌,她勉强挤出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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