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松一时怔住,他是亲眼看着老太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看着她十年间渐渐放手对一切权利的掌控和眷恋,也看过她一个人孤寂的坐在阁楼上望着东南方向的兰陵,然而,却从来没有说过这种丧气话……
听说,人对自己的死亡有一种奇特的预感。心头刹那的窒息钝痛,令刘青松忽然清醒的觉着,自己是活着的。
“十七娘,你随我来。”萧太夫人伸手让侍婢扶着她站起来。
第269章无题
冉颜跟着萧太夫人去了偏厅。偏厅临水,屋内并未生火盆,连冉颜都能感觉到飕飕的凉意刺痛皮肤。
侍婢取了两片厚厚的羊毛毡,放在窗前的两张圆腰胡床上。萧太夫人择了一张坐下,伸手示意冉颜也坐下。
“窗子打开。”萧太夫人道。
侍婢欲劝阻,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伸手将格窗推开来。一股凉风顿时扑面而来。
冉颜抬眼,瞧见萧太夫人面上带着慈祥的微笑,雪光映照之下,冉颜忽觉得分外亲切,也不自觉的浮上一抹笑意。
“我这一辈子,看遍后宫阴暗的斗争,也看过朝代更迭的惨烈。”萧太夫人的经历远远不是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能够概括,她是西梁皇后,是萧皇后之母,门阀贵妇,曾经母仪天下,曾经历经亡国,曾经不止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生的跌宕起伏寻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冉颜面对这样一位女性,心中充满尊敬。
萧太夫人见冉颜态度尊敬却丝毫不显得卑微,面上的笑意更浓,“你留在钺儿身边,不需要改变自己的性子,他自会护你周全。”
冉颜撇微抿唇,难道萧太夫人是想让她老老实实的呆在萧颂的羽翼之下?
“并非是让你躲在他身后。”萧太夫人仿佛能看透冉颜所想,她干枯的手指轻轻敲着手掌柄,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窗外湖面,“钺儿是我教导出来的孩子,为人处世和性子也颇肖我。这不是一条好路子,他越是走下去边会进觉得这世上污秽,自己也越来越肮脏,所以他需要一个简单的人陪着。”
萧太夫人与孝明皇帝是患难夫妻,又育有几个嫡子嫡女,后位稳稳当当,更因为她在政治上颇有手段,也没有哪个妃子敢不怕死的招惹。然而作为政客,远远比后宫争宠更加残酷。有时候一失足,不是陪上一个人的命或者一家子的命便能了事的。而且,她也必须得找好后妃和政客之间的平衡点,绝不能牝鸡司晨,亦不能完全摘除。
“只要你照顾好钺儿,我萧家,也可以成为你乘凉的那棵大树。”萧太夫人意有所指的道。
冉颜愕然,说的验尸之事吗?
萧太夫人满意的看着她惊讶的神情,手中不如何时多了一支白玉簪。簪身通体洁白如羊脂,呈流云的形状,竟然与萧颂之前送给她的那支一模样。
“你见过这支簪?”萧太夫人敏锐的察觉到冉颜细微的神色变化。
冉颜也不曾隐瞒,“萧郎君曾送给我一支同样的簪子,开始并不知内情,只道是贵重一些而已,后来得知是萧氏嫡妻的象征,便还了回去。”
“哦?”萧太夫人对冉颜的做法很感兴趣的道,“为何退回去,难造萧氏家嫡妻还不上区区簪子的价值?”
“不,正因为价值太高,才必须谨慎。我之前收下那根簪子,觉得以我一己之力能担得起这支簪子的价值。”冉颜道。
萧太夫人摩挲着云簪,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才道,“崔氏六房那个孩子我也略知一二,论人品、才德、家世,均不在钺儿之下,为何不选他?”
这个问题,有很多人不止一次的问过她,此时此刻,她也不欲多解释许多,直接道,“因为喜欢,因为值得。”
萧太夫人淡淡的点了点头,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几面。
门外立刻有侍婢推门快步走进来,萧太夫人在侍婢的搀扶下起身,她目光的从冉颜面上掠过,枯哑的声音道,“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待嫁吧。”
别说崔家下聘,便是皇室下聘,这门亲也不能逃过她的掌控。
萧太夫人转身往门外走去,她有预感这是自己一生最后一次谋划。这件事情在她看来根本不算太棘手,她来之前就知道崔氏那边与桑辰僵持着,有许多地方可以动脑筋。也许因着是为了最疼爱的孙子所谋,也许也是为了给自己的人生做一个圆满的终结,萧太夫人的态度很慎重。
冉颜怔怔看着老人微微佝偻的背影,心中滋味其名。她反应过来,走出偏厅时,萧太夫人已经走在了通向内门道的游廊上。
刘青松和罗氏站在正厅前目送她。罗
氏见冉颜出来,很想立刻便询问结果,但鉴于刘青松还在场,她也只好忍住。
等到听见内门道的马车轱辘声响起,罗氏才道,“阿颜,我们也该告辞了。”正主都走光了,她们也没有必要再留下。
冉颜方欲答括,却被刘青松截断,“襄城公主想见见十七娘,罗不如先行回去,待见过公主之后,我便立刻派人送她回府。”
罗氏心中虽有疑惑,但她也不是太了解萧家内的事情,只是想着,冉颜若是嫁过门后,襄城公主也就是冉颜的大嫂,她要见冉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过听说襄城公主雅礼有度,也不难处的性子,罗氏心里又稍稍放宽了,嘱咐了冉颜几句,便领着侍婢离开。
待罗氏走出内门道,刘青松便立刻道,“柴玄意和闻喜县主遭袭,险些丢了性命,城外又发现一具无名男尸,不这案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但据说尸体状况和之前发现的男尸十分相似。”
“这么说来,之前那具尸体,也不见得那瑜郎?”冉颜皱眉道。
刘青松难得露出认真的神色,咂嘴道,“情况很复杂啊,走,咱们瞧瞧去。”
第270章局部性失忆症
听刘青松这么说,冉颜便知道,什么襄城公主要见她,不过是刘青松随便扯的幌子,真正的原因还是为了这件事情。
冉颜也被这个案子绕的有些糊涂,便就随着去了。坐在马车上,冉颜越想越有些不对,“你说柴玄意和闻喜县主一起遭袭?”
“嗯,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方才我出去如厕的时候,拽着那个来报信的小厮问了,他也只知道这些。”刘青松道。
冉颜皱眉,黑沉沉的眼眸盯着他,微怒道,“那你的意思,我们这次去不是萧颂的意思,而是你自作主张的凑热闹?”
“什么叫凑热闹?”刘青松干干笑了两声道,旋即义正言辞的道,“这满大唐还能找出别个比你更权威的验尸官吗?没有!眼看快过年了,这案子再不破,九郎免不了要遭牵连,最少也得官降两级,你知道这两级降的轻松,爬上去有多么不易吗?你身为九郎未来的夫人,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他舍不得你吃苦,你总不能真的不管吧!”
刘青松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竟是把冉颜给堵住了。
“你上次说这案子有一条关联,是不是阿芙蓉?”刘青松问道。
冉颜应了一声,她忽然灵光一闪,回想到冉云生似乎曾说巴陵公主用阿芙蓉控制那些捉来郎君,那么巴陵公主那里应当有许多阿芙蓉了?
想到这里,冉颜立刻问道,“萧颂有没有去查过巴陵公主的私园?那个瑜郎,说不定就是巴陵公主那里逃出来的郎君!”
刘青松在八卦堆里混的,立刻便明白了冉颜的意思,颜色微变,问道,“巴陵公主那里岂是想查就能够查的?最起码也要有一定的证据才行。长安瘾君子的据点很多,几乎每个坊都有一两个,而且有些小倌楼中也有阿芙蓉,根本不能确定与巴陵公主有关。”
这只是一念的灵感,冉颜也并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现在最疑惑的是,是谁袭击了柴玄意和闻喜县主,她隐隐觉得,知道这个,比去城外验尸更能够进一步的了解此案。
萧颂忙的脚不沾地,为了有个人探讨案情,冉颜便把闻喜县主人格分裂的详细情形讲给了刘青松。
刘青松讶然,瞪着一双不怎么大的眼睛,道,“人格分裂这么厉害?对了,我曾经也看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在校品学兼优的女生,分裂的人格竟然是国际通缉犯……”
“刘青松,麻烦你回归现实,我没有兴趣与你讨论这些不着边际的故事。”冉颜冷冷道。
“好,不说这个。”刘青松爽快答应,但转而又缩着脖子,弱弱的道,“可是那些探案片的必然桥段,主人公身边都有一个性格古灵精怪、长相风流潇洒、想法天马行空的角色,往往无意间一句话就能激发主角灵感……”
随着冉颜死气沉沉的眼神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絮叨的声音渐渐消失,顿了顿,他才干咳一声道,“我其实想说的是,会不会是闻喜县主分裂的人格干的。”
冉颜收回目光,缓缓心情,答道,“若真是如此,柴玄意会不知道?他虽然失忆过,又不是……”
冉颜声音忽然顿了下来,失忆分很多种,有个人对某段时期发生的事情选择性地记得一些,遗忘某些某些事情,也有完全忘记自己的生活背景,包括姓名、地址等,亦有人忘记自某一年或某一事件之前的过去经验……还有一种叫做局部性失忆症,患者对某些创伤事件发生前后数小时内的情况,完全失去记忆。
如果柴玄意的症状是这种局部性失忆症,并不仅仅忘记了过去的事情,甚至连发生在几个时辰以外的所有事情都完全不会有记忆呢?
就算闻喜县主人格分裂变来变去,他也完全不知道的吧!
虽然只是猜测,但也并不是没有任何依据的胡乱想。人格分裂常常是不受控制的,这是一种病,不是主人格想扮演谁就扮演谁,柴玄意与闻喜县主生活了这么多天,居然没有任何异常发现,这不是很奇怪吗?
或者他出于某种原因隐瞒着这件事情。
冉颜叹了了口气,若真不凑巧,与她猜测的一样,那闻喜县主这夫妇俩可真是够悲惨的,一个人格分裂,一个可以说没有任何记忆。难夫难妻啊!
冉颜敲了敲车壁,“去柴府。”她还是第一次放着尸体不管,却转去研究活人。
“啊?你不早说!”刘青松怨怪道,“这都离柴府老远了,还得回去。”
冉颜默不作声,心里既期待柴玄意是局部性失忆症,又希望他不是。毕竟夫妻两人,有一个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就罢了,若是像两个人都患病,那要怎么交流呢?
……
到达柴府,冉颜只说自己是来拜访柴玄意。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一来她并不确定闻喜县主现在是哪一个人格,会不会见她,二来试探一下柴玄意。
在门房里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便有小厮领着他们去了花园。
梅林里落英缤纷,枝头上已经只有几片残红,满地落着的厚厚花瓣,没有路,让人不知从何处落脚。只好随着小厮身后走。
还是第一次见到柴玄意时的那个亭子,四周的帘幔都挂了起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清俊的脸上,依旧是一副落拓模样,然眉宇间比初次见时,多了几分茫然之色。
“冉十七娘。”柴玄意看着冉颜微微一笑,下颌指了指席子,“请坐。”
冉颜见他似乎熟稔的样子,心觉得自己是猜错了,柴玄意也许真的只是忘记了过去。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冉颜又不得不把猜疑重新拾起。
柴玄意看了刘青松一眼,却疑问道,“萧侍郎?”
就算一个人眼神再不济,也不可能把刘青松看错成萧颂!
“柴郎君,半年前你曾说送萧侍郎一首诗,不知还做不做数?”冉颜忽然问道。
柴玄意愣了一下,立即道,“自然作数。”
“柴郎君当真记得我么?”冉颜觉得柴玄意肯定是用某种方法记住了她,记住她的原因可能与闻喜县主有关,也因此硬性的记住了与她一起来的是萧侍郎,而他根本不记得萧颂的长相。
一个正常人,就算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但有过一面之缘后,再见面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第271章 每天爱你第一次
柴玄意怔了一下,手指轻轻的琴上拨弄出一个残存的音符,伴随着这种支离破碎似的音节,他的声音显得很飘渺,“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自己过了多少天,每一天都是全新的,身边那些人,无论见过多少次都是第一次见面。
“你的记忆能存留多久?”冉颜觉得这样问他,他定然也不知道,于是补充了一句,“早上的事情还记得吗?”
“记得。”柴玄意淡淡道,“可是记得又有何用?不知道何时,又会是空白一片。”
他有时候不记得自己失忆,但稍微想一想也能猜测出来。
根据紫玄意的回答,冉颜猜测他的记忆可以保存一日,也有可能更久一些。
柴玄意怔了一下,手指轻轻的琴上拨弄出一个残存的音符,伴随着这种支离破碎似的音节,他的声音显得很飘渺,“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自己过了多少天,每一天都是全新的,身边那些人,无论见过多少次都是第一次见面。
“你的记忆能存留多久?”冉颜觉得这样问他,他定然也不知道,于是补充了一句,“早上的事情还记得吗?”
“记得。”柴玄意淡淡道,“可是记得又有何用?不知道何时,又会是空白一片。”
他有时候不记得自己失忆,但稍微想一想也能猜测出来。
根据紫玄意的回答,冉颜猜测他的记忆可以保存一日,也有可能更久一些。
柴玄意把重要的事重的人都用诗和画的形式记录下来,没隔几个时辰就看一次,这样可以保持他记忆的持续性,然而,终归不能长久,也许不知道何时,再看那画的时候,又认不出画中之人。
那日见冉颜和萧颂时,他对闻喜县主还有些记忆,对于冉颜和自己妻子相貌相似的事情觉得很好奇,待他们走了之后,他便画下了冉颜,并且在画旁边注明了当日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仅仅知道萧颂与冉颜一起来过,却不记得萧颂的容貌。
“这位是刘医生。”冉颜向柴玄意介绍道。
两人互相见了礼,刘青松不由得多看了柴玄意几眼,坊间有许多关于这位的八卦传闻,传说他放荡不羁,为人洒脱,才华横溢,可惜了,现在却落得这般田地。
冉颜接着道:“柴郎君,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与闻喜县主遭袭的经过?萧侍郎不想让官衙之人打扰到两位的清静,所以由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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