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功夫,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潋滟忙问了句“是谁?”
来喜的声音传了进来:“潋滟姑娘,我是来喜。”
潋滟有一刻的愣怔,随即打开门,就见来喜手提着一盏红灯站在门外。
来喜见了潋滟,忙道:“陛下宣见,姑娘这就随我过去吧。”
潋滟有些犹豫,夜已深,楚晔为何会此时宣见自己?她的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心不由砰砰乱跳。
来喜见潋滟有些犹豫,忙道:“陛下等着呢。”
潋滟胡乱点了点头,带上门,随着来喜朝楚晔的寝宫走去。
来喜提着灯走在前面,潋滟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后面。
路不算长,片刻楚晔的寝宫已然在目。寝宫的檐下悬着一溜宫灯,洒下一片的柔和的光来。
潋滟见了那笼罩在灯光中的寝宫,竟有转头就跑的冲动。
守在寝宫门外的小太监见了来喜,纷纷躬身问好。
来喜含笑点头,人已经踏上了寝宫前的台阶,一回头,却见潋滟一脸犹豫的站在下面,忙轻咳了一声。
潋滟抬头,见来喜正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台阶。
来喜带着潋滟匆匆朝寝宫深处走去,潋滟心思纷乱,无暇顾及寝宫的布局。
等潋滟回过神来,就见来喜已经停住了脚,忙缩住脚,站在来喜身后。
屋子很大,屋内悬挂着明黄色的织锦帷幔,帷幔被石青闪金的流苏固定在柱子上。
帷幔的深处是一张宽大的龙床,龙床旁的宝鼎内飘散出淡淡的烟雾,这烟雾在屋内弥漫开来,宛若梦境。
楚晔没有戴冠,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他的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绸袍,整个人慵懒的倚在龙床上,身下是明黄色的织锦褥子。黑与明黄,竟是那般的醒目。
楚晔抬头看了潋滟一眼,她垂着头,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可她僵硬的站姿已泄露了她此时的紧张。
楚晔轻叹了一口气,今晚宴后,自己既没有去高皇后那里,也没有去崔贵嫔那里,而是一个人回了寝宫。
今天是十五,论理该去高皇后那里。可中秋在楚晔心中却是不同的,在他心中这天应该是团圆的日子,所以他不愿在今天戴着一副面具去应对那些人。楚晔无声的念着这两个字,每念一次,自己心底的落寞便多了一分。
回到寝宫,自己竟鬼使神差般的派来喜去找潋滟。如今见了潋滟,自己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楚晔烦躁的坐起身子,却见潋滟偷偷看了自己一眼。一见潋滟那肖似卫婕妤的容貌,楚晔有些豁然,是了,自己是因为思念静姝,所以才会找潋滟过来。
楚晔试图回忆卫婕妤的音容笑貌,可在下一刻,他竟有几分惶恐,为何静姝在自己脑中的印象竟有些模糊?印在自己脑中的竟然是潋滟的一颦一笑。
楚晔突然有些慌乱,猛地站起身,赤着脚在寝宫内走走来走去。他闭上眼睛,想着两人的不同。是的,在自己的脑海中,两人的容貌不再肖似,自己能清清楚楚分辨出两人的不同。可静姝的容貌越发的模糊,潋滟的容颜越发的清晰。
楚晔停住脚,目光阴鸷的盯着潋滟,是了,一定是她最近总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然自己怎么会忘了静姝?
想到这里,楚晔指着潋滟,厉声吩咐道:“出去。”
潋滟有些愣住了,不由怔怔的看着楚晔。
楚晔望着潋滟那慌乱的神情,不由有些心软,可在下一刻,他冷着声音说道:“难道还要朕说第二次?”
潋滟慌忙福身行了一礼,随即匆匆退了出去,可还是听到楚晔吩咐来喜“明日起不用她去上书房服侍了”。
潋滟出了寝宫,有些讶然,不明白楚晔因何而发怒,也不明白楚晔为何会迁怒自己。
楚晔望着潋滟那惊慌失措的背影,心中竟有些后悔。但他不愿再想下去了,紧抿着唇,转身走到床边。
来喜也被楚晔的喜怒无常给弄懵了,见楚晔已站到床边,忙陪笑道:“奴才侍候陛下安歇。”
楚晔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躺到了床上。
来喜忙上前将床帐放下,又将屋内的蜡烛一一吹灭,只留下屋子中央桌上的烛台,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来喜走到外间屋子,吩咐今晚守夜的小太监警醒点,这才回房安歇不提。
楚晔躺在床上,心绪纷乱,辗转反侧。直到三更时分,他才朦胧睡去。
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楚晔就起身了。
来喜早已候在外间屋子了,听屋内有动静,忙进去服侍楚晔更衣。
来喜一边服侍楚晔更衣,一边悄悄的告诉楚晔,昨晚太皇太后似乎更不好了。楚晔听了,只是点了点头。
等楚晔下了朝,就带着几个小太监匆匆朝永信宫行去。
早有小太监禀告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如今听了小太监的话,忙挣扎着坐起身。
太皇太后自何昌礼的事情后,心中明白何家现在可谓是危机四伏,自是担忧,因此难免有些思虑过度,身子一直不大好。加上大长公主和高皇后因崔贵嫔时常来聒噪,太皇太后心中更是烦闷。
不大一会儿工夫,外面的小太监就禀告说楚晔来了,太皇太后忙命人将楚晔迎了进来。
楚晔给太皇太后行过礼,就问太皇太后身子可大安了。
恰好韦太后和崔贵嫔也过来请安,屋内竟有几分热闹的意思。
楚晔见崔贵嫔是同韦太后一起来的,就和崔贵嫔说了几句闲话,才知道原来崔贵嫔适才去给韦太后请安,所以一同过来了。
众人正说些闲话,就听门外的小太监禀告说高皇后来了,崔贵嫔忙迎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高皇后和崔贵嫔一起走了进来。
高皇后见楚晔也在座,又见他身边放了一把椅子,知道是崔贵嫔的位子,不由有些不悦,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高皇后行了礼,就故意坐在楚晔身边的椅子上。
崔贵嫔见了,柳眉微蹙,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态度来。
楚晔见了,心中颇有些厌恶她们这般争宠作态,也就站起身,借口还有朝务要处理,告辞而去。
却说潋滟昨晚从楚晔的寝宫回来,百思不得其解,楚晔因何突然这般厌恶自己。
次日一早,潋滟颇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上书房服侍,想找来喜问问,可来喜却随着楚晔上朝去了。
潋滟不敢进上书房,只是在上书房外徘徊。
“潋滟姑娘怎么在这里?”温润的声音响起。
潋滟忙转过身去,就见萧长河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含笑看着自己。潋滟忙福身行礼,可对于萧长河的问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长河淡淡的笑了笑,迈步朝里面走去。
潋滟忙道:“陛下早朝未归。”
萧长河闻言,不由停住了脚,回头看向潋滟,点头道:“多谢姑娘提醒。”
潋滟望着自己面前的男子,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却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使人不知不觉之间就被他那如春风般的温暖所吸引。
萧长河沉吟了一会儿,以扇击掌道:“飞雪阁的梨子想必熟了,不如去尝新。”语毕,迈步朝后面走去。
萧长河走了几步,不由回头笑道:“在下一个人不好在皇宫内胡乱行动,还要劳烦姑娘带路。”
潋滟听了,这如谪仙般的男子竟有这样的一面,不由微微一笑,也就跟在萧长河身后朝飞雪阁行去。
飞雪阁转眼就到了,只见梨树成荫,枝头果实累累,大半已经转黄。
萧长河负着手在树下走了一圈,不由道:“可惜,可惜,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姑娘弱质纤纤,你我只能望树兴叹。”
潋滟不由接口道:“先生所言甚是。”
两人相视而笑。
萧长河在树下石桌旁的绣墩上坐了,指着对面的绣墩道:“姑娘不如也坐下歇歇。”
潋滟颇有些犹豫,萧长河见状,忙道:“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姑娘不必如此不自在。”
潋滟闻言,也就侧身在绣墩上坐了。
萧长河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素笺,低头叠着什么,修长的手指折压着素笺。
潋滟不由暗中打量着他:眉目如画,气质卓然,今天他穿了一件紫色的长袍,这紫色为他平添了一份高贵静谧。
片刻后,一只纸鹤已被他托在了手心中。
他美目含笑望着潋滟,又指了指梨树,道:“如果能乘鹤而翔就好了。”
潋滟不由想到了这样一幅画面,风华绝世的紫衣男子乘鹤翱翔于白云之间。
萧长河将手中的纸鹤送到潋滟面前:“这个不如送给姑娘吧。”
潋滟见他态度殷切,也不好过拒,就伸手去拿纸鹤,手指却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指,只觉得他的手指微凉。
两人皆是一怔,潋滟的手不由一顿。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楚晔的声音突然传来。
章三三 序幕
潋滟听到楚晔的声音,慌乱的站起身来,膝盖一下子就磕到身前的石桌上。一阵剧痛传来,潋滟不由红了眼圈,却不敢流露出来,忙深深的施了一礼,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萧长河一派怡然,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拱手为礼:“草民见过陛下。”
楚晔阴沉着脸,大步走到两人面前,目光中满是探究。
萧长河风轻云淡的说道:“草民进宫来见陛下,不想陛下早朝未归。草民想来这飞雪阁坐坐,只是草民无职外男,不好在皇宫内胡乱行动,所以就烦劳潋滟姑娘带路。”
楚晔听了,脸色缓和了许多,已不似方才那般阴沉,又上下打量了潋滟一番,方才迈步朝前面走去。
萧长河低声问道:“姑娘的膝盖不要紧吧?”声音中满是关切。
潋滟因他的细心,心中颇有几分讶然,不由抬头看了萧长河一眼,就见他那和煦的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关心。
潋滟忙摇头道:“没什么?”眼波一转,却见楚晔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和萧长河,脸上不由带了几分慌乱。
萧长河见潋滟无事,方才朝楚晔走去。瑟瑟秋风鼓起他紫色的长袍,衣袂迎风招展,宛若凌风而行,欲显得他飘然如仙。
楚晔和萧长河一起回到上书房,密谈良久,萧长河方才作辞出宫而去。
萧长河一走,楚晔负着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吟良久。
来喜在一旁犹豫了许久,才劝道:“陛下,如今天气已经转凉,陛下不要站在这里太久,小心着凉。”
楚晔点了点头,习惯的看向书架旁的位置,却不见潋滟的身影,不由问道:“怎么不见潋滟?”
来喜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陛下昨晚吩咐潋滟姑娘今天不用来上书房侍候了。”
楚晔听了,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来,不由流露出别扭的神色来。
来喜察言观色,已知楚晔想见潋滟,却又拉不下面子来,不由问道:“陛下要不要宣见潋滟姑娘。”
楚晔别过头去,半晌才咬着牙道:“宣。”
来喜忙答了一个“是”,匆匆朝外退去。
楚晔盯着来喜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来喜你站住。”
来喜闻言,忙站住脚。
楚晔不紧不慢地说道:“抬起头来。”声音虽然不高,可却带着一丝寒意。
来喜忙抬起头来,却垂下双眸,不敢与楚晔对视。
楚晔看向来喜,见他的脸上还有一丝没来得及掩饰的笑意,不由有些恼羞成怒,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
来喜见气氛不对,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楚晔看出来喜的不安,神色已不似刚才那般别扭,骂道:“还不快去?”
来喜躬身行了一礼,随即匆匆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来喜带着潋滟走了进来,因见楚晔正在埋头批阅奏折,也不敢打扰,只是默然退到一旁。
楚晔低着头,心绪纷乱,只是茫然看着眼前的奏折,至于奏折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事情,自己却是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来喜悄悄推了潋滟一下,示意潋滟给楚晔倒茶。
潋滟因楚晔的态度阴晴不定,也不敢造次,只是来喜一直给自己使眼色,无奈只得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轻轻的放在书案上。
楚晔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双捧着茶杯的纤纤玉手,神情顿时缓和许多,抬起头,看了潋滟一眼,就见潋滟低着头,神情怯怯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来。
楚晔放下御笔,背靠着椅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潋滟站在一旁,见楚晔如此,已知楚晔的态度有了缓和。当下潋滟心思电转,思量着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潋滟见楚晔没有说话,暗想此时不如以退为进,因此忙默然退到一旁。
楚晔瞧见潋滟那疏离而拘谨的态度,明白是自己昨晚吓到她了,不由有些后悔,可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因此心绪越乱,不由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杯中的茶水有些许溅落到桌面上,潋滟抬头惊慌失措的看了一眼楚晔,忙双膝跪下。
楚晔见潋滟如此,心头涌起了一丝挫败的感觉。
半晌,楚晔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朕想要一个人待会儿。”
来喜和潋滟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楚晔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埋头批起奏折来。
来喜和潋滟候在外间屋子里,因没有楚晔的明旨,两人也不敢擅自离去。
一直到了晚膳后,楚晔才令服侍的太监、宫女回去歇息,只留下来喜一个人服侍。
来喜以为楚晔要批阅奏折,因此忙将烛台拿到了书案上,又剪了剪蜡花。
楚晔看着灯影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压低声音吩咐来喜:“你一会儿去请许总管过来。”
来喜有一刻的错愕:许怀恩是太皇太后的心腹,皇上深夜召见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来喜却明白不该自己问的事情绝不要开口去问,因此只是答了一声“是”,就匆匆退了出去,去请许怀恩。
许怀恩因年事渐高,早已歇下。如今他听说楚晔召见,委实也有些纳闷,可还是换好了衣服,随来喜去见楚晔。
上书房内灯火通明,可屋内却只有楚晔一个人端坐在书案后。
许怀恩忙跪下给楚晔请安。
楚晔对来喜使了一个眼色,来喜忙躬身退了出去。
许怀恩跪在地上,可迟迟不见楚晔让自己起身,不由偷偷看了楚晔一眼,就见楚晔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忙垂下眼。
“许总管进宫多少年了?”楚晔的声音传来,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可不知为何许怀恩却感到了一丝寒意,忙答道:“老奴进宫已经三十余年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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